正文

心灵的秘密通道

此生偏爱野狐禅 作者:赵焰


心灵的秘密通道

有一些话题只要提出来似乎就会令人不舒服,因为话题一亮出,人与猴之间,人与动物之间,距离就变得近了——前几天看美国电视连续剧《斯巴达克斯前传·竞技场之神》,当中有一个情节:豢养角斗士的奴隶主Batiatus为了让自己的角斗士取得进入角斗场比赛的权利,拼命做工作邀请地方行政官去自己家中寻欢作乐。那个时候的罗马在很多方面是百无禁忌的。Batiatus的老婆Lucretia为了让行政官员高兴,便让手下的角斗士Cannicus跟自己的一个婢女Melitta进行公开性交表演。这一个婢女是结过婚的,她与自己的丈夫、角斗士教练Oenomaus恩爱无比。但自那一场性活动之后,婢女情不自禁地爱上了Cannicus,Cannicus同样也爱上了她。他们都陷入了痛苦之中,于情于理,这都是不道德的,也是危险的,不过这样的爱情,又让他们欲罢不能……

由性引发情爱的典型案例是李安根据张爱玲小说《色·戒》所拍的电影:一个进步女青年奉军统命令以“美人计”去接近大汉奸易先生,然后伺机杀了他。因为有缠绵缱绻的肉体关系,纯情的女学生怎么也下不了手,同仁们设好圈套准备刺杀时,女学生忘了使命,示意易先生赶快逃走。大汉奸逃脱了,女学生却被当作凶手抓住,命丧黄泉。李安的电影放映后,曾有乱七八糟的影评,把主题误读了,东拉西扯了很多不相干的东西。其实这部电影跟姑奶奶的小说一样,阐述的不就是一个常识吗?——因为有了性,无端有了爱,结果造恶果,所以要“色戒”。现在这个时代,常识都经常被误读,你看这事闹的。

张爱玲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文青,相反,这一个姑奶奶,是洞察人情世情的“人精”。《色·戒》中,张爱玲就直接写道:“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到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这一段小说女主人公的心思,是辜鸿铭的观点,属于话丑理端那一类。虽然张爱玲在小说中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在骨子里,看得出,还是颇为推崇的。

张爱玲写《色·戒》时还有些禁忌,到写《小团圆》时,姑奶奶已是百毒不侵的“老妖婆”了,有时候会随心所欲“乱写一气”了——邵之雍与盛九莉认识之后,邵之雍每日上班似的过来聒噪,一屁股就坐到天黑。但因邵之雍的身份,盛九莉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好由着他东拉西扯。邵之雍显然是个“老手”,知道什么时候“突破防线”——有一天,他晚上临走时,揿灭了烟蒂,双手按着她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她笑着摘下眼镜,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自此,盛九莉无可救药地坠入情网。在此之后,张爱玲如此这般描写盛九莉与邵之雍的情欲:“有一天又是这样的坐在他的身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座下鞭打她,她无法相信——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包着绒布的警棍。看过的两本淫书上也没有,而且一时也联系不起来,应当立刻笑着跳起来,不予理会。但是还没有想到这一手,已经不打了,她也没有马上从他膝盖上下来,那太明显。”这一段写的是什么,我没有看懂,不过知道应该是“下三路”的把戏吧。

再看另一段,张爱玲的描写已接近于赤裸了——“秋天晚上冷得舒服”,盛九莉由邵之雍引领着到他家三楼一间“很杂乱的房间里”。一番惊心动魄的前戏垫过之后,“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像鱼摆尾一样在她里面荡漾了一下”,“他忽然退出,爬到脚头。他的头发拂在她的大腿上,毛毵毵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兽在幽暗的岩洞的一线黄就饮,汩汩的用舌头卷起来。她是洞口倒挂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遗民,被侵犯了,被发现了,无助,无告的,有动物在小口小口地啜着她的核心——”这一段文字,不太难懂吧?这样的技艺,兰陵笑笑生、李渔之类的名士知道,大才子胡兰成自然也知道,他对盛九莉所做的,大约与对小周小范之类所做的,大抵相同吧。一个女人对于男人肉体依赖,以致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精神依附,就这样铁板钉钉了。

旧式婚姻的理论基础,似乎就是潜在地建于此之上。20世纪中国提倡婚姻自由时,报章上曾经进行过激烈的大辩论,有反对者提出:包办婚姻是“理性的婚姻”,而自由恋爱所结成的婚姻呢,则是“感性的婚姻”,因为感性,所以错误远比包办婚姻多得多。辜鸿铭提出这样的观点,大约也是为了说明旧式婚姻并不是没有基础,只要有了性,婚姻便有了纽带和基础。有一次,严复和女弟子吕碧城谈起婚姻,吕碧城认为:还是由父母包办的为好,因为选择婚姻时,父母都是为子女着想,不会轻率行事,所以即使有错误,也只占少数;而且就算错了,也有一个推诿的理由——父母包办的嘛!可是,自由恋爱的年轻人,既无知识,又无学问,谈恋爱时,只凭着一时的热情,头脑中只是一个“色”字当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明别人见到两人根本就不般配,可是也不好说,更不能说,待到二人结婚之后,才发现诸多矛盾,日久生厌,可是已经晚了。这时的悔恨、烦恼可能比父母包办的更甚。吕碧城是极聪慧之人,她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一定道理。严复的观点也是这样,严复说:包办婚姻的好处在于,男女之间本来也没对对方抱太大的希望,双方都是以平常心看待的,这时候一旦有了“性”,真可谓是“画龙点睛”,“理性”有了,“感性”也有了。这样的说法,纯属“歪理邪说”,姑妄听之,姑妄听之。

顺便说一句,有关《色·戒》电影男女主人公小王与老易之间“贴身肉搏”的真假,曾引起过一番议论。以李安对于艺术的执着以及他的西方观念,那些在中国人看起来是问题的东西,在他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管他那场“肉搏”是真是假呢,只要电影好看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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