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秦奶奶

秦奶奶是坐在两匹大白马拉着的大板车上来到我们院子的。

那天我站在靠着围墙的木梯上，无聊地趴在围墙上东张西望着。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看见大白马拖着的车上堆着好几个白包袱，还有个穿一身黑的老太太出现在山脚下的马路上。那时我还没上学。

秦奶奶大高个，一口南京话，厚厚的嘴唇，大眼睛双眼皮，皮肤黑，说话的声音很大，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她的头发总是一丝不乱，用刨花油梳理得光溜溜。脑后留了个小发丸，看不见白头发。黑衣黑裤黑鞋，都是老式样。她的领子和袖子总是白的，那是里面的白衬衫被刻意翻出来的。袜子也是白的。她总是这样利利落落，清清爽爽。

每天早晨，我都看见她端着白色的痰盂从我家门前那块院子里最大的空地上经过，去厕所里倒夜里的秽物。她称我母亲为毛弟妈，我哥小名叫毛弟。她常把家里用不完的粮票塞进我妈的手里，不容退还。说，毛弟正长身体，给毛弟买米吃。

我家当时在院子里是为数不多的困难户里的一家。常遭一些自以为是的有钱人家的白眼。从小就敏感的我清楚地知道秦奶奶对我家好。

秦奶奶是个正直的人，遇见不好的事情，很直接地指出当事人。

怎么能这样？这样不对！是她的口头禅。她在院子里很有威信，大家都很尊敬她。

有一次我姐丢了，全院人都为我家着急，担心。有个女人却让人匪夷所思地对我妈说：“你家这么多孩子，粮食紧张，丢一个就丢一个呗。”

“你这是人话吗！”

秦奶奶气得大嗓门高八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滚圆，毫不留情面地说：“明天你家小伟没了，你别哭着找去，你家三个孩子也不少哎！”

那女人自知理亏，灰溜溜回家去了。

因为儿媳一开始没有生育迹象，秦奶奶领养了一个女孩，哪知两年后儿媳连着生了三个男孩。媳妇哭着要送走那女孩，秦奶奶不同意。

令人心酸的是，秦奶奶晚年并不如意。

唯一的儿子因为在单位犯了“错误”被关押审查，她急得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依然干净整洁，但举手投足已不如以前利索。再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痴呆瘫痪了。都说久病无孝子，很快秦奶奶就走了。

这都是后来听母亲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