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昌之参观及游览并杂志

余抵南昌，即由柏庐先生饬仆，将余行李送至友竹花园寓中，安置其书室。南昌教育厅为奉直会馆旧屋，柏庐先生导余参观厅中一周。有小园，正布置花木，砌花圃，小有结构，可散步。厅图书馆，藏书数百种。编译室，谢君康主编旬刊。指导室，哲农、颐年外，尚有太仓某君、常熟赵君，两江苏同乡。秘书室，欧阳君仙贻及刘君外，尚有干侯，今日因病假未晤。

第一科即蔡君艺圃长其事，第二科为盛君长之，第三科长为贺君鉴人。晚寓程公馆，餐后，谈江苏教育及余竞志事，柏庐先生又询及江西旧事。余思及梅子肇君，忽晤梅律师，为子肇之侄，知子肇健在焉，因得句云：

劫后沧桑廿二年，洪都重到溯从前。

三村桃艳酒盈盏，梅福而今健地仙。

昔年梅子肇任洪都中学监督，曾偕余往三村看桃花，一叶偏舟，盈樽美酒，兴致其豪，今则事过境迁，闻梅君健在，拟一访之，乃未果也。

十月一日晨起往教厅，参加国术考试。举行典礼、摄影后，表演国术。二十余人，有技术甚优者数人。余即往义务女学，访蔡蔚挺先生，纵谈一切，尽一日之长，快甚。蔡君招余午餐，略饮酒。参观蔚挺图书馆，及询义务女学内容。蔡君为述女学二十二年之经过及现在状况，并及伊女及婿之读书，为将来作继续其事业计，谓其婿熊式一留学英伦，文艺卓绝，为英国文学名流所击赏，明年可得博士学位，惟经费殊窘云。

是晚柏庐先生邀晚餐，座有福建周孝培旅长、江西国术考试裁判长欧阳武先生以及厅中刘君、欧阳君两秘书，蔡、盛、贺三科长，张、谢两君等。酒味甚甜，此为江西米酒，颇可上口，惟性甚烈，余不敢多饮，仅饮五杯耳。阅宗侄来函，附来长江招商、三北两公司之大副、船长单一纸，有为吴淞水产航海科出身者，有招商江华吉增干、招商江顺陈章通、三北公司长兴王长逵三人，自上海至广州班，则有招商“遇顺”船长黄君翔、“公平”大副李云衢，三北公司“龙山”俞惠芳、“醒狮”船长沙玉嘉、大副叶澄源等，以备将来乘船之有照料也。

所有参观义务女学之一切，待明日继续参观后，一并录出。今晚稍觉疲倦，故略记数行，即睡。

二日上午，仍往义务女学参观，蔡君邀余往操场，对于女生训话。余乃提出七点，以演讲之：（一）不畏难。（二）知有人而不知有己。（三）网罗文化材料，发展中国固有之文化。（四）爱自己，须注重体育及学业道德。（五）爱家庭，须注重伦常。（六）爱母校，须协助母校、爱护母校。（七）爱国家，须注重根本教育，莫忘国耻国仇。

午前参观各教室教授状况：（一）师范教室，杨教员授历史。（二）高小教室，六年级，高女士教授算术。（三）五年级，郭女士教授公民。（四）初小四年级，姚女士教授国语。（五）初小三年级，刘女士教授社会。（六）初小二年级，授习字。（七）初小一年级，胡女士授国语。询及蔡君校工几人，答谓女仆二人，既兼门房，又兼厨役。询及薪水，答谓每人以二十元为标准。毕业生对于母校服务，薪水只定自最少数起，六元至十元不等，有年功加俸例，亦仅以二十元为率。饭食则由校供应。蔡君有对于将来女子教育之意见：（一）师生对于劳作上须合作。（二）学校须重实际精神，不重形式物质。（三）教科书仍须注重文言。（四）须提高学生程度。无论新旧，只问切实不切实。

午后蔡君告余，此校校舍自民元至今已九迁。盖民国十年（1921年），始购地建屋。学额现有学生共二百四十余人：小学六级二百三十余人，师范生七人。毕业生服务母校者，现有六人。平时教学，注重国文、历史、用圆周的教授，以国文为中心，增多历史钟点，以补助国学之根基；注重国画，以彰中国固有之艺术；注重家事，以为家庭应用。训育方面，令学生习劳作，重体育。在早操时，有全体训话。级任负全级之训练责任，教室洒扫，服装朴实，悉本校训“朴劳肃爱”四字为训育标准。成绩方面，教厅新开展览会，本校亦送去。关于教育行政及师生合作之成绩，并学生平时之成绩均有之。惟精神所在，重在质而不重在量耳。

余在蔚挺图书馆，两日之摩挲金石古物，以及观赏种种藏书及图版等，为之美不胜收。蔡君之对余，亦以老友关系，视余至为郑重。凡余之信函及题赠之诗，均实存之。余所书“蔚挺图书馆”五字，赫然在门额。所题文文山、黄忠节、谢叠山三首古风，裱悬于壁间。十年前，余所指画之竹，亦悬于壁。十五年前，余赠义务女学十周纪念之序，及西秦劫后之函，均付周报者，另纸剪贴于册中。蔡君之厚余至矣。惜余芜词浪墨，太不足以视人。而蔡君珍重如此，余来阅之，益增汗颜矣。

所见各种异书瑰宝，不克详志，聊记十数节于下：

蔚挺图书馆，创建于民国十四年（1925年），楼房计两上两下，纵二丈八尺，横一丈四尺，屋上有平台，最高层为了望台，距地约四丈。建筑费，除亲检江西贡院废基砖料外，一千一百元。蔡君即卧楼上，四围皆书。楼下多城砖，廊下皆碑石、古砖。蔡君搜罗图书，约一万余册。其间最有价值者，以地志为最多。江西一省，八十一县之志书全备，且有每县前后刊印不同之三四部者，共计一百四十余部。外省外县之志书，约二十余部，所最有价值者，为台湾之《彰化县志》十二册，《噶玛兰厅志》八册。江西省之康熙二志、雍正一志，是实所藏志书中，尤为难得之书也。

蔡君视余以上海张菊生来函，谓东方图书馆之各方志，为日本所焚毁者，凡二万六千册。劫灰已化，言之痛心。

志书中版本最佳者，即如下四部：

（一）《西江志》。二百六卷，白潢辑、查慎行纂修，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镌版，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三字，字画清爽，绘图一卷，凡二十八图，纸色尤古旧可珍。

（二）《江西通志》。六十四本，雍正十年（1733年）刻，除第一册为另配外，余皆字画清晰、书法工整，可爱极矣。

（三）明版《白鹿洞志》。万历二十年（1592年），知南康府事、闽延平田琯修洞、缮志并作序以付梓，共八册。每页十行，每行二十字。有缺损处均裱补。

（四）《临川县续志》。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丙子，无锡秦沆，字筠谷，治临川十年，修志四册，锓版于无锡，归藏此版于临川。为卷十二。搜罗十载，采集诸家之说，而自成一家言者也。内容分田赋、户口、学校、营建、官师、选举、名宦、人物、贞节、艺文（诗）、艺文、杂识（按：此书为吾锡乡贤之著述，故不能不摘其大要，以邮告吾邑人，备将来搜集，或设法抄录之，而藏于吾邑图书馆也）。

蔡君搜集志书外，又搜集江西乡贤遗集一百余种。其间难得之孤本及版本之佳者，有十余种。而其最难得者，如《天工开物》一书，明奉新宋应星著，分目十八，曰乃粒、曰乃服、曰彰施、曰粹精、曰竹咸、曰甘嗜，此为上卷；曰陶埏、曰冶铸、曰舟车、曰锤锻、曰燔石、曰膏液、曰杀青，此为中卷；曰五金、曰佳兵、曰丹青、曰曲蘖、曰珠玉，此为下卷。凡图目一百六十二，缺七十八，是书于有明一代，详述农工艺之种植、制造、武器、五金、采冶等等，无不详备。斯人之思想学术，固三百年前，真正有心人也。新刻本有丁文江一跋，言之亦綦详。

蔡君对于考证之书，往往搜及国外华文之书，而东籍之足资参考者亦颇多可采，如《新选和汉洋年契》一册，为日本明治十九年出版，三十八年增补，于中国年代史略颇为记述得当，上自五帝三王，下迄光绪三十一年止。

蔡君搜罗金石，亦博采兼收。而最近搜购南昌城砖，竭年余之力，得数百之砖，砖字既一一拓出，花纹又种种不同，故分编《江西省城砖志》一册，《江西省毁城石砖图案》一册。此二册均请研究金石者作序文，以备石印，将来有益于考证汉魏晋唐之砖字及图案，俾人增加稽古之资料，真非浅显矣。

金石、碑帖、瓦当、纸物，凡足以供考古之用者，其物无论大小多寡，均有珍藏之价值。蔡君择其尤者视余，特志之如下：

（一）汉瓦当文。曰：“惟汉三年，大并天下。”

（二）魏高贞碑。此为乾隆末年于山东出土，所可宝贵者，“英华于王许”之“于”字、“王”字完全无损，故字之精神尤为焕发也。

（三）汉熹平《周易石经》残碑。此碑只残存一斜段，为字四百九十有六。石之两面，皆刻文字，字迹之清晰精湛。观玩久之，殊可宝也。

（四）《明乡贤遗墨姓氏一览表》。此系明永乐间江西泰和欧阳允贤之哀思录也。欧阳先生为兴化教授，升国子监助教。卒后，名公钜卿，所题志之墨迹，汇为一编，流落书铺，为蔡君以五十金得之。五百余年前之墨迹，虽有虫蛀损坏，而整齐可读者甚多，殊异宝也。计有余学夔撰欧阳先生传某训导之行状，杨士奇撰墓表，沈度题墓表，许鸣鹤书丹，王直撰墓志铭，曾棨挽书序，曾鹤龄、陈循钱、习礼之哀词，胡概、胡先、胡俨、尹凤歧、萧宽、王英之挽诗，莆田黄约仲挽诗，各有朱印，颜色不变，尤足可珍。蔡君一一考其里居姓氏，并跋其来因之难，历劫不坏，至堪钦佩。余反复观玩不忍释。

（五）《唐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晏氏钩摹上石，何绍基有跋语。蔡君以重金购得是石，共十七片，藏于馆中，且将拓片赠余一份。

（六）明钞、垩纸。有步云题签“大明宝钞壹贯”，下有“户部奉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告发者赏银贰百五十两，仍给犯人财产”。末署洪武年月日。蔡君以《王船山集》一部换得此宝钞一纸。

（七）《安刻孙虔礼书谱》。安岐，字仪周，天津人，有沽水草堂，曾著《书谱释文》一卷。生平嗜书谱，故摹勒上石。自《宋太清楼及秘阁续帖》诸刻散佚后，此安氏刻本遂为天壤间瑰宝。年代既久，此刻本亦均漫损模糊者多矣。光绪间，曾由程雒安先生购得此石，赠端午桥，自辛亥之后，此石当然散失，而此本实乃旧刻，尤为可贵。李凤高、严又陵及清道人均有跋语。

（八）《海宁陈氏书谱释文》，此为陈弈禧所书。陈字六谦，善书法，康熙戊子年书此，天津安岐有跋语。

（九）《大晋龙兴皇帝三临辟雍皇太子又再莅之盛德隆兴之颂》。此碑新从民国二十年（1931年）洛阳出土。盖八王之乱，此碑倒覆于地，直至今日方出土。是以碑阴文字有三千余字，模糊者多。碑之正面五千余字，则字画清爽。此西晋隶书中最可珍之物。

（十）汉石经残字四石。翁方纲重摹勒石于南昌学宫中，今石字已模糊，惟此拓片则清晰无比。

（十一）钱塘何氏手摹汉魏晋文字十种，亦由北平翁方纲勒石于南昌学宫中。

（十二）曾文正公手批两件。此为曾文正于咸丰九年（1859年）三月廿日之手批：一为批南康县知县周汝筠者，一为批答安徽知县梁令者，最有价值。文曰：“安禀阅悉，身列仕途，时时存一自重之意。自待者重，则他人之所以相待，亦不至太轻。自待之重有道。银钱不苟，廉洁自饬，则内重矣。言必中理，不躁不妄，则外重矣。该员若能从此二事，痛下功夫，自可勉为好官也。慎之慎之。八月十七手批。”

（十三）青浦徐芗坡平定两金川，大功告成，恭纪五言排律一百韵，谨序。楷法工整，序文骈骊。雍容矞皇。承平之文，今日读之，感外患之凭陵，不禁太息之至。

（十四）南昌城旧图。附说明、表识。此图在历史上颇有价值，其所标测量之数：城周二千六百六十丈，为一十四里又九分里之七；城内地面积四十四万二千二百二十五丈，为二千四百五十六里又三十六分里之二十九；城门七，曰永和、顺化、进贤、惠民、广润、章江、德胜；门之相距若干里，城之高度二丈八尺，窝铺四百十一，垛口一千七百八十五，以及四面河流之远近里数等等，均有考证。今城垣已拆，此种过去之陈迹，可供吾人考古之益者不鲜。

是日蔡君赠余纪念品四种：（一）《唐百胜节度使江王乳母尚书杏氏墓铭》并序。此纸所奇者，妇女而有尚书官衔也。字固英挺，文亦雅丽。（二）晋砖拓本一纸，文曰“晋康乐公国相凉州敦煌郡效谷县耿据长子邵之字贤”，共二十二字。（三）唐《麻姑仙坛记》。（四）《汉熹平周易石经残碑录》，为萍乡文素波石印本。

蔡君介绍义务女学刘、高、郭三教员来谈话，解决小学困难问题。关于教、训两方者，约谈半小时而去，刘芳为廿三年前义务女学在筷子巷四公祠时，曾听余演说之学生也，后在江西女师第一届毕业，在景德镇任校务十余年，今还母校服务。

余往海国春晚餐，是晚为张哲农、谢颐年两君为主人，故餐后偕柏庐厅长，步月东湖而返。

三日往西大街财政厅访吴秘书晋成及朱庶务鹿鸣，久谈，并参观财厅署，知此为昔藩署之东屋所改建。因询及藩署中旧有明娄妃所书“屏翰”二字真迹今尚存否，知尚保存在高等法院中也。盖藩署旧屋，已改法院矣。吴、朱二君邀余午餐，餐后余即偕谢君颐年参观南昌市立实验小学。

此校教室十五，学生九百廿八人。完全小学，共十五级。经费每月一千四百五十元。教员二十七人，级任十五人，科任十二人。校长萧兆麟，东大教育毕业。谈该校组织及训导、教学研究等等，约半小时，参观一周，建筑礼堂甚宽敞。学生自治活动方面，亦尚秩然有序。为南昌城中小学之佳校也。

偕蔚挺往东门外观新建之飞机场。以二十日之时间，征发民夫三万余人，建筑面积千八百亩之场所，周三十里，径十里，平丘陵，填沟洫，迁去村民三百余家。如此伟大之工程，为民国以来未有之大建筑也。蔚挺告我以某处为某所，今为某种之建筑矣。登小丘小立，蔡君遥指城内外之新建设。回首廿余年，沧桑之感不胜矣。

往心远中学，知熊纯老两日后将返南昌，故投刺而未参观，待纯老归，再来访晤也。因别蔚挺而返友竹花园，时适下雨，路滑难行，转辗两三里，又迷道，始绕行里许而返。

剑声中学熊琢如校长恢来谈，约余往剑声。余告以待两日后，当往参观也。吴、朱二君亦来谈，少顷皆去。闻缪校长日间亦来，余尚未还访，时间匆促，酬应忙碌，参观笔记，往往夜深未毕，精神颇觉倦怠。

四日往三眼井九号，访缪匡伯校长，视我以近作之诗五十余首，有甚佳者。同往省立女子职业中学参观，有英文教员刘君招待，导余参观校舍一周。崇楼三层，建筑恢宏，所见约略可志者如下：

校长曾女士，南丰人。校舍新建，合用。编制分染织、艺术、应用化学三科。学生染织组，四级，一百十七人；艺术组，四级，一百三十一人；应用化学组，四级，一百廿七人。教职员四十余人。经费每年五万一千余元。机织科之生产出品，不满四百元；消耗材料，不满二百元，相抵可余二百元。然学生学习时之材料消耗多，所出之品不佳，不能销售，且购置机器，上海购来之机，价昂运难。染色用之印花纸有三种：一南昌制，一上海制，一日本制。以南昌所制最不合用，盖质软而易于移动，致花纹不雅观，此则希望南昌造纸，尚须研究改良，以抵外来之货。应用化学之消耗尤多，所制化妆品及应用品，如肥皂、洋烛等，能多销售，则甚佳也。皂、烛制造工场，设备虽简，已敷应用，附属商店，办理亦佳。

杨立诚馆长来，偕往访蔡君蔚挺，同至杨君家中，邀晚餐。是日座客有山东吕敩亮（字葛侯）、浙江蔡梦生（字翰峰）、四川颜德基等。雨后乘车返寓。

五日往南昌实验小学校参加周会，萧校长邀余演讲。余以人人有职业，处处开矿山，为救贫之方法。惜秒阴，吃万苦，为求学及做人之方法。不怕死，不要钱，为救国之方法。既而观五年级学生表演。有武建伦，高安籍，十一岁，为周会主席，口齿清爽，语言流利。四年级学生涂宜俊，国术表演，姿势甚佳。

往省女中参观。校长刘恒不在校，有江教员澄导观一周。询悉此校学生四百三十九人，经费每月四千零五十元。高中各教室上课，以生物学教室吴教员所授之植物，物理教室张教员所授之牛顿氏之运动定律及吸引力之定律，讲解较佳。初中各教室以周教员授化学、张教员授物理、上官教员授地理，均佳。仪器室、生物学实验室、化学实验室，设备均完备。大礼堂能容七百人，图书室有书两万余册，杂志二十余种，宿舍欠整洁。晤附小主任毛君礼锐，询悉小学十一级，幼稚一级，学生四百二十四人。教员廿一人。经费每月一千零三十元。周视各教室，各女教员所授之课，大致尚可，惟稍欠精神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