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土壤
文水只是山西辖区范围内的一个小县,如昆虫背上的一条斑纹一样不明显,这样的斑纹在昆虫背上星星点点,数不胜数。并且,彼此间又很像,让人简直无法区分。
幸好文水县这个地方出过几个名人,女王武则天、宋朝的名将狄青都出在这。
武则天和狄青的内心都是有能量的。一个女人已经活到67岁了,还要坐到龙椅上去指点江山,并且指点得风生水起;狄青这个人身材魁梧,像一株大树,姿态雄伟,胸襟又十分广阔,生来就是个做大将军的料。
唐朝过去了,宋朝也过去了,元明清都过去了,时空一晃便是千年。文水县在这其中看上去有点沉寂,连它自己也觉得很有必要孕育出一个能让大家的眼睛一亮的人物来。于是女英雄刘胡兰来了。时间孕育出这个娇小的女子,命运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她只活到15岁,生命便戛然而止了,但对于文水来说,这无疑是等了一千年唯一的惊喜。
文水县地处晋中,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但就是面对这样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坐标,还可以再把镜头伸进一些去。你定定神,视线里的那个叫云周西村的点就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村子的风水很不错。东面的大地隆起一道道皱褶,山脉向两旁拉伸,形成一道结实的屏障,让这个村子看上去像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不仅如此,它还是祁县、交城、文水三县的一个结。这三个县就被云周西村系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的刘胡兰其实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
她既可以叫刘小二也可以叫刘小三。因为她的位置太卑微了,卑微到和地上的草芥一样。凡是地上的草芥都是任人踩踏的,没有谁在乎她叫什么。
胡兰的父亲刘景谦,景谦这名字是村塾里的一个老先生帮忙起的。刘家世代都是耕田种地的农民,没有谁认识字,更别提能够起出这么有蕴含的名字来。“景”可理解为仰慕,“谦”,说的是谦卑。
景谦从小就按照名字的寓意来要求自己。他为人既憨厚,又老实,干的活比谁都多,从来不埋怨。脸长长的,眼睛清亮而有神,胳膊鼓起来像是两块硬硬的生铁。景谦还有一个哥哥,叫广谦,胡兰管他叫大爷。大爷在别处叫伯伯,但在文水大家都叫习惯了。广谦曾经在交城县的一家杂货铺打工,那店铺开在一个十字路口,平常来往的人很多。广谦就是这个店堂的伙计,应付着店堂里每天的细杂琐事,算是见过一点世面。广谦和景谦都很听话。尤其是老母亲的话,简直就是一道道圣旨。圣旨可以把任何的道路扫平,也可以把任何既定的规矩颠覆过来。当然老母亲没有这么霸道。她兢兢业业地尽着一个母亲该尽的职责,还是做黄毛丫头的时候,她就从东村嫁过来。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家的建设上。
刘家的房子很简单。一共三间,都是土房子,竹篾架子上敷一点泥巴,屋顶铺稻草,曾经被大风掀翻过几次。幸好景谦懂一点泥水匠的活,于是风就和这个男人的巧手玩起了某种有趣的游戏。
这几个屋子单独坐落在一个山崖下面,坐西朝东。开门可以看到一抹青绿的远山。长长的弯弯的青青的,很像战国时候的女子额前的那两条黛眉。开门还有两棵大桑树。每年春天两棵大桑树都是一个粉刷匠,用绿色把这两棵树喂得饱饱的,让它们看上去像两座小山丘。另外,刘家还有十几亩田地,每年可以收一些粮食。不过大多数是挑到地主家里去,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仅够糊口,种地在那时候也挺体面。士农工商,地位仅次于士子。历朝的统治者很希望他的子民都能够弓着腰去种一点地,因此故意把农民的地位抬高。腰板一旦佝偻着,目光自然就矮下去,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中。这样的话,就很难有心思去关心外面的事情了。而统治者最期望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种安静的局面,男人们在外面种地,女人们就安心地待在家里面纺纱织布,勤勤俭俭地过日子。遇上好年成,欢欢喜喜的;遇上凶年,搅米糠拌菜也能凑合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