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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我仍然记得,那一天,烈日晴空下,漫无目的、失魂落魄地奔跑在一条条街道上焦急寻找的自己的样子,那样狼狈,那样无助,那样自责。
以至于,当一无所获的我游魂一样晃到C大新生报到处时,即刻便引起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围观。
我木然地看着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中或多或少地都流露出怜悯之色。
我等待了这么久的乔欢,他终于回来了,我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怜悯我呢?
我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竖着建筑系迎新处牌子的地方。有人自一堆学生会迎新工作人员里慢悠悠地站起来,懒洋洋地说:“死丫头,好久不见,我们又见面啦!”
我皱眉,真正的冤家路窄,竟然是徐珏。
“徐大少,别来无恙啊!”我不甘示弱,挑眉望着他,“你的脖子还疼吗?还有,你的命……根,它还好吗?”
我想起多年前跳起来咬他脖子的样子,仍然有些暗爽不已。
意料之中,周围人群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惊呼声。他们大概被我惊世骇俗的语言或是顶撞身为学生会工作人员的徐珏的言行惊到了,但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一心想看徐珏出丑。
然而,他却面不改色笑眯眯地斜睨着我说:“放心,它们都很好。”
耳边再次响起女生的惊呼声。
我不动声色地笑望着徐珏,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他却毫不在意,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我,在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揽上我的肩头:“故人相见,总该叙叙旧的,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的……脖子?”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带离人群,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谁跟你是故人?是敌人才对吧?”
“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睚眦必报啊!”他退后一步,抱着手臂,望着我,脸上的笑意让人恨得牙痒痒。
“你也一样啊,还是那么阴魂不散。”我看着他胸前挂的学生会的工作牌,鄙视地说道,“都说徐大少是C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学霸,却没想到高中毕业后去美国混了五年,最后还是要回到C大来读硕士啊,还学那些俗人混什么学生会。看来你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只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他不反驳我,仍旧笑嘻嘻地说:“传说中你也是很厉害的学霸啊!听说即便休学半年,再回到学校仍然能跟得上教学进度,仍然还是年级第一,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看看我捏在手里的C大录取通知书:“不过,传说中这么厉害的你,最后不也是跟我一样只考取了C大建筑系吗?啊,其实也不一样的,至少,我不是菜鸟本科生,而且,我还算得上是你的师兄。”
“来,先叫一声师兄我听听。”他恶趣味地兀自“哈哈”笑起来。
我暗自翻了一个白眼,懒得跟他费口舌,正要找机会走开,他却突然说:“别看了,江舟还没来建筑系报到,目前你找不到救兵。”
他居然知道江舟也考取了C大建筑系。
我鄙夷地看着他:“无聊,就那么爱打听别人的事吗?你不去做情报人员真是浪费。”
“打听?”他笑,“你和江舟的事还用打听吗?你们的事早由C大附中传到C大了。你报C大建筑系土木工程专业,他就放弃清华大学的保送资格,报考C大建筑系结构力学专业。啊呀,这种超感人的事,早就传遍了校园!”
他嘴里说着“超感人”,脸上却是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江舟考C大是为了你,我可以理解,不过,你又为什么报考C大呢?”
他看着我,一副仿佛要把我看穿的样子。
“这种事,还轮不到你管吧?”我极力假装镇定自若地转身准备离开。
他轻笑着说:“死丫头,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乔欢嘛。当年他考C大建筑系,所以现在你也考,对不对?”
“神经病!”那种被人一秒拆穿的恼怒,让我忍不住骂脏话,但我不愿意再从他的嘴里听见那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的名字,径直离开。
他却突然在我身后提高声音说:“听说乔欢失踪两年多了,听说你一直在等他?啊呀,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要我说啊,你还是别等了,说不定他早已经……”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他面前,想都没想,跳起来一拳朝着他的脸狠狠挥过去,不让他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退后一步,欣赏我刚刚的杰作,正中我一拳的徐珏脸上仍有着错愕,嘴角却已隐约渗出血丝来。
但片刻的震惊后,他便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笑着舔舔渗血的嘴角,用心险恶地将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已经死了……”
“你放屁!”我形象全无地跳起来,对着他张牙舞爪,“他明明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已经看到他了!”
他得逞地笑起来:“安冉,这么多年,你还是会因为他被轻易激怒呢!你说他回来了,那么,那样爱你的他,现在怎么不在你身边呢?或者,‘他回来了’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想?”
“你……”我当然不会跟他解释说我就在刚刚遇见了乔欢,只能挥着拳头说,“你知道的吧,我还是那样,你只要再说一句乔欢不好的话,我就会跟你拼命!”
“随时欢迎!”他摸着嘴角,邪魅地笑,“如果跟我拼命,你的乔欢就能回来的话。”
“他已经回来了。”我固执又笃定地说。
“那就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他笑,“你也知道的,从高中以来,没有乔欢做为对手的世界,对我来说真是太寂寞了。”
我赌气地说:“我会的,很快就会的,你等着。”仿佛这样,就能立刻得知乔欢的下落一般。
“不急,反正以后我们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他仍然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短期内叫你变一个乔欢出来,实在是太为难你了。”
“你!”我刚要爆发,突然想到他从始至终的目的不过是想激我发怒,我当然不会上他的当,目光慢慢轻过围观的众人,若无其事地笑着眨一眨眼说,“那么徐师兄,我们后会有期!”
徐珏好笑地睨着我,我转身分开人群,昂首阔步地走出去,好像这样,我在徐珏面前所作的保证,很快就会实现一样。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的恐惧仿佛一张大网,此刻正深深地揪着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