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禅雕龙的崔氏世家

东汉文坛点将录 作者:徐公持


世禅雕龙的崔氏世家

“雕龙”与“雕虫”都是古代形容文学创作境界的说法。前者高超伟大,后者拙劣渺小。范晔《后汉书》中写道:“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意思是说崔氏一门,屡世都是文坛宗主。此言不虚。事实上,崔家在东汉,优秀文学家代代相传,比班门群英人数还多,历时更加长久。

一 家族文脉的开启者崔篆

崔家上世从西汉武帝时就开始做官,历代有人任侍御史、郡太守等职。不过那都是些行政官僚,很少有文学人才。到了西汉末,局面有了改观。这事应当归功于他们家的一位儿媳妇师氏。她自幼在娘家受到良好教育,能通经学和诸子百家之言。从这位女才子嫁来伊始,崔家便开启了文学血脉。她育有两个儿子:崔发、崔篆,都才华横溢、文采斐然。那时王莽经过多年经营,逐步掌握了朝政大权,后来更正式称帝。崔发受到王莽重用,在朝廷任大司空;而他母亲师氏,也备受王莽尊崇,赐号“义成夫人”,又赐金印紫绶、文轩丹毂,以示表彰。

小儿子崔篆在老家涿郡安平(今属河北省)年纪轻轻就成了郡文学。王莽手下宠臣乘势又荐举他任步兵校尉。可是这崔篆的想法却有些不一样了,他不愿在乱世当官,就模仿古代柳下惠和孔子的言论说:“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战陈不访儒士。”摆出清高姿态,推辞不就。这王莽可不是能够随便对付过去的人,他表面上严于责己,实际上心胸狭窄,凡有政治上不附己或者阳奉阴违者,都要整治打击。崔篆抗不住强大压力,为避免老母及兄长被自己牵累,没过多久就勉强任职建新大尹。这“大尹”也就是郡太守,是王莽新政后改换的新名称,王莽喜欢搞这一套新花样。崔篆在郡,清静无为;但他曾释放无辜囚犯二千余人,颇收民望。后来新莽政权垮台,刘秀登极,东汉皇朝建立,也有不少人荐举他再度出仕,但崔篆内心十分纠结,自以为自家宗门接受过王莽“伪宠”,岂不有愧于汉朝?遂辞归不仕,客居荥阳(在今河南省),闭门著述,有《周易林》六十四篇等哲学著作;文学方面,则有临终前不久写的《慰志赋》。

篇名“慰志”,自慰生平之意。赋中回顾人生经历,陈述所遭遇时势之变幻,以及自己选择应对之艰难,既有诚挚的反省,也有委婉的解释,写出一种复杂心态。如:

嗟三事之我负兮,乃迫余以天威。岂无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歼夷。庶明哲之末风兮,惧《大雅》之所讥。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维。恨遭闭而不隐兮,违石门之高踪。

这几句话意在解释自己身受王莽“伪职”的原委。因当时面临“我生之歼夷”这样的压力,身家性命受到毁灭威胁,不得已取明哲保身、委曲求全的态度,接受那建新大尹的官职,而事后想来,心中却深感惭愧。以下又写东汉皇朝建立之后,自己被幽州牧所辟举,感激之余,决定不再出仕,简居乡间,终老村野,以不辱于先人云云。从崔篆的经历来看,他任职于新莽朝,在当时算是个“污点”。尤其与他的好友孔僖比起来,更是差得很多。史载“子建(孔僖之字)少游长安,与崔篆友善。及(崔)篆仕王莽,为建新大尹,尝劝子建仕。对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衮冕之志,各从所好,不亦善乎!道既乖矣,请从此辞。’遂归,终于家。”(《后汉书·孔僖传》)不过与王莽政权有瓜葛之人,东汉初年大有人在,不少人皆无妨再仕。能够事后闭门潜思、知耻责己者,并不多见。由此可见,崔篆对道德问题还是有相当的自我要求,至少他有孟子所说的“羞恶之心”。何况他当初出仕新朝确实有一定苦衷,是被迫无奈之举。这篇《慰志赋》,也因写出作者纠结的真实内心,体现了道德反思,而具有感人力量。可以认为,这是崔氏家族在文学史上留下的第一篇“雕龙”之作。

二 文章之盛冠于当世的崔駰

崔篆之子崔毅,亦有文采,但因体弱多病,无所作为。至孙子崔骃(?—92)才成就了一番文学大事业。崔骃主要生活在东汉中前期明帝、章帝时期。自幼谨修家学,年十三通晓古今训诂、百家之言,文章出众。常以典籍为业,未遑仕进之事。有人讥笑他说:你光做学问,不去当官,只图虚名,不要实利吗?崔骃遂拟扬雄《解嘲》,写了一篇《达旨》,标榜清高的志尚和操守。当时汉章帝打算按照古代典礼去“巡狩四岳”,崔骃便献上《四巡颂》,以颂汉德,辞甚典美。章帝读了,赞赏不已,问侍中窦宪:你知道有个崔骃吗?窦宪回答:我只认识班固,他数次向我介绍崔骃,但我没见过崔骃。章帝当即批评说:“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之好龙也。”此话出自皇帝之口,足见崔骃文章魅力之大。窦宪随即辟崔骃为掾属,以表示他并非“叶公”,他是真正的“好龙”者。崔骃得到章帝褒扬,这是莫大的幸运,他非常感激。不过他也有所还报,章帝死后的谥号,就是崔骃所拟。他依据《孝经》“天地明察,神明章矣”、《虞书》“平章百姓”、《诗经》“雕琢其章,金玉其相”等语,提出“臣愚以为宜上尊号曰章”(《章帝谥议》),朝廷果然采纳了他的提议。能够与皇帝互动,两汉文士享此殊荣者极少。和帝年少继位,窦太后临朝,窦宪为车骑将军,府中掾属有三十人,人才济济,大都曾经当过刺史、太守等高官,唯有崔骃是处士,而且年少,显得很特别。这窦宪依仗窦太后威势,擅权骄恣,崔骃屡次谏诫不听。等到窦宪率领大军出击北匈奴的路途上多发生侵扰百姓的事端,崔骃作为主簿,前后向窦宪上“奏记”数十封,批评得失,议论长短,窦宪觉得这个掾属不很听话,不会做人,触犯了自己的威严,有点儿讨厌了,便逐渐疏远了崔骃。不久,窦宪任命崔骃为辽东长岑县长。崔骃自知受到嫌弃,遂不赴任,直接回了老家,以行动表示抗议。和帝永元四年(92),卒于家。

崔骃一生,所著有诗、赋、铭、颂、书、记、表及《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等,《后汉书》有传,《隋书·经籍志》著录《崔骃集》十卷。

崔骃在当时文名极高,他因《四巡颂》而被章帝赞誉为“龙”,不过他真正的“雕龙”作品应当是《达旨》。这是篇抒情述志之作,内容核心是他不愿随便出去当官,因为他不能“失吾之度”。什么是“度”呢?屈原早就说过:“刓方以为圆兮,常度未替。”(《九章·抽思》)“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九歌·怀沙》)王逸注:“度,法也”,“恢廓仁义,弘圣道也;心终不变,内自守也”。可知“度”即指固有的道义原则和要自守的心志。崔骃能够重视“吾之度”,不肯腼容趋时,随波逐流,表现出清正高洁的人生原则,在作品境界上也无疑有所提升:

悠悠罔极,亦各有得。彼采其华,我收其实。舍之则藏,己所学也。故进动以道,则不辞执珪而秉柱国;复静以理,则甘糟糠而安藜藿。夫君子非不欲仕也,耻夸毗以求举;非不欲室也,恶登墙而搂处。叫呼炫鬻,县旌自表,非随和之宝也。暴智燿世,因以干禄,非仲尼之道也。游不伦党,苟以徇己;汗血竞时,利合而友。子笑我之沉滞,吾亦病子屑屑而不已也。先人有则而我弗亏,行有枉径而我弗随。臧否在予,唯世所议。固将因天质之自然,诵上哲之高训;咏太平之清风,行天下之至顺。

这里的自我表述,说出对于功名利禄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孔子语)的态度。他坚持一种“自然”的立场,不愿“夸毗以求举”。他最反感为了仕进而“叫呼炫鬻,县旌自表”“暴智燿世,因以干禄”,认为那是无耻行为,不是君子所为。可以看出,崔骃对于自身的道德要求是相当高的。这与同事班固有所区别。

在行文上,本文多引经典,文字雅驯,通篇谨慎说理,不取激烈态度,刘勰特地指出:“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文心雕龙·杂文》)称赞它的典雅特质。

崔骃另一名篇是《七依》,内容及写法都沿袭枚乘《七发》以下传统;但其文字优美丰富,很有特色,多被后世论者所关注、征引,尤其如下文字:

客曰:“乃导玄山之梁,不周之稻。万凿百陶,精细如蚁。砻以绤,砥以柔韦。雍人调膳,展选百味。……洞庭之鲋,灌水之鳐……滋以阳扑之姜,蔌以寿木之华;鹺以大夏之盐,酢以越裳之梅。……反宇垂阿,洞门金铺。丹柱雕楹,飞阁层楼。于是置酒乎燕游之堂,张乐乎长娱之台。酒酣乐中,美人进□□□□以承宴,调欢欣以解容。回顾百万,一笑千金。振飞縠以长舞袖,袅细腰以务抑扬。……当此之时,孔子倾于阿谷,柳下忽而更婚,老聃遗其虚静,扬雄失其《太玄》。此天下之逸豫,宴乐之至盘也,公子岂能兴乎?

这是客说公子的一段,内容主题在“逸豫”“宴乐”,以此说动公子“兴”起。本篇辞采的使用和发挥极有特色。其中奇词妙句,异想天开,活用典故,文采所系。如“当此之时,孔子倾于阿谷”以下四句,皆反说历史故事,显示其独到匠心,别开境界,具有意外的特殊效果。曹植曾著文论述两汉以来“七”体写作历程及主要作家、作品。其中提到“崔骃作《七依》”,说它们“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七启序》)。得到曹植这样的天才诗人的仰慕,不是容易的事。又傅玄《七谟序》说:“若《七依》之卓砾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所谓“卓砾”,也是优秀突出之意。

崔骃的其他作品,有赋、颂、论等多篇,皆以辞采美丽见长,如《博徒论》中形容农夫劳苦之状:

博徒见农夫戴笠持耨,以芸蓼荼,面色骊黑,手足骈胝,肤如桑朴,足如熊蹄,蒲伏陇亩,汗出调泥,乃谓曰:“子触热耕芸,背上生盐,胫如烧椽,皮如领革,锥不能穿,行步狼跋,蹄戾胫酸。谓子草木,支体屈伸;谓子禽兽,形容似人。何受命之薄,禀性不纯?”

人物刻画非常生动,“肤如桑朴,足如熊蹄”“背上生盐,胫如烧椽”之类,读者可以想象那“农夫”是何等辛劳、何等憔悴!他们受到多么长久的伤害,过的是怎样的非人生活!更可贵的是,在真实描写之中,作者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充溢其间,更彰显作品的价值所在。

崔骃与班固、傅毅曾同在窦宪大将军幕中,范晔《后汉书》写他们“文章之盛冠于当世”。崔骃后来因坚持独立人格,不肯同流合污,遂致仕归家,政治上也以萧条落寞而告终。这又从另一角度证明了他是个有良心、有节操的文士,他的品格高于其他两位。总之,崔骃文采、人品两方面都有高致,是崔家“世禅雕龙”的中坚人物。

三 神品作者崔瑗

崔瑗(78—143)是崔骃中子,字子玉,锐志好学,能尽传父业。他主要生活在东汉中期和帝、安帝、顺帝时期。十五岁时父亲亡故,十八岁到京师洛阳入太学,跟着著名学者贾逵学习,很快通晓天官、历数、京房《易传》等,并与马融、张衡、窦章、王符等才士意气投合,特相友好。崔瑗还是一条血性汉子,其兄被州人所杀,崔瑗手刃仇敌,因此不得不亡命他乡。后遇赦归家,年已四十多岁。他始任郡吏,后为度辽将军邓遵所辟召,又进入车骑将军阎显之府。当时阎太后称制,阎显也是外戚,执掌大权,不免本性显露,骄奢淫逸。崔瑗多有劝谏,却只被当耳旁风,不被采纳。永建元年(126)顺帝立,阎显兄弟被诛,崔瑗受到牵连,被斥罢归。从此在家,不复应州郡召命。旧的外戚势力刚刚垮塌,新的外戚又上台了,那就是顺帝母舅、大将军梁商。梁商初开幕府,第一个辟召的对象就想到崔瑗。可是崔瑗不愿再为贵戚之吏,以有疾为由,固辞不就。后来通过推举茂才的渠道,出任汲县令。在县为民开稻田数百顷,有德政,在位视事七年,受到百姓讴歌。那歌唱道:“上天降神明,锡我仁慈父。临民布德泽,恩惠施以序。穿沟广溉灌,决渠作甘雨。”(《崔瑗歌》)看来他确实做了好事,因为百姓的评判最为公正。后来他又迁官济北相,与邻郡太山太守、著名的高士、清官李固互相赏识,成为知交。崔瑗重友情,好客,据《后汉书》记载,“崔瑗爱士,好宾客,盛修肴膳,殚极滋味,不问余产。居常蔬食菜羮而已”,为了招待宾客,几乎要倾家荡产了。不久,崔瑗病卒,年六十六岁。死后家无担石之储,当世享有清誉,这也是他继承了父祖的好传统、好人格。

崔瑗于文学写作,诸体皆能。首先他撰有一组“箴”文。崔瑗作有数十篇箴文,如《尚书箴》《博士箴》等。刘勰说:“箴者,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文心雕龙·铭箴》)崔瑗在《叙箴》中也强调要贯彻“箴规匡救”的精神,可知他喜欢写作这种文体,主要出于它能劝善戒恶,道德针砭功能强大。崔瑗这些箴文篇幅不长,但既有正面陈说,也有反面警戒,态度严肃,言辞犀利,寓意颇丰。例如《关都尉箴》:

茫茫九州,据为关津。唐尧积德,三代修仁。越季不轨,爰失厥人。圣贤不用,顽嚚是亲。汉溃武关,项破函谷。秦王子婴,缢为禽仆。尉臣司关,敢告并。

说历代全国设立关隘,虽有实际效用,但社会治理的关键还在“积德”。以秦朝为例,武关、函谷关虽然险固,但一旦政治败坏,任用“顽嚚”,排斥“圣贤”,结果仍是如同虚设,落得个国破朝亡的结局。这里的箴规锋芒颇为尖利,也很深刻。

崔瑗又擅长撰写“铭”,其父崔骃早就写过不少“铭”文,崔瑗也是继承了父业。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座右铭》:

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世誉不足慕,唯仁为纪纲。隐心而后动,谤议庸何伤。无使名过实,守愚圣所藏。在涅贵不淄,暧暧内含光。柔弱生之徒,老氏诫刚强。行行鄙夫志,悠悠故难量。慎言节饮食,知足胜不祥。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

此篇作意在自诫。所说诸项皆立身处世、待人接物之原则,基本取向为谦退冲静、与物无争、自我约束、以柔克刚。思想及用语多出自《老子》。又其形态皆五言为句,朗朗上口,恰如五言诗。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座右铭”,对后世影响巨大,这三字本身也成为古今汉语中的常用语词。诚如宋代谢薖所云:“兹言置座右,可配崔瑗铭。”(《王坦夫静寄斋》)萧统《文选》收入“铭”文二篇,本篇即其一。人们一说起“座右铭”,立即联想到崔瑗,这是何等了不起的成就!

崔瑗作品尚有《河间相张平子碑》,崔瑗、张衡二人生前为挚友,皆有才情,而互相了解,彼此欣赏。张衡先逝世,崔瑗十分哀痛。此文高度评价了亡友,亦寄托了崔瑗本人的哀思。这一篇作品艺术价值极大,这里不能不全文照录了:

河间相张君,南阳西鄂人,讳衡,字平子。其先出自张老,为晋大夫。纳规赵武,而反其侈,书传美之。君天姿浚哲,敏而好学,如川之逝,不舍昼夜。是以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瑰辞丽说,奇技伟艺,磊落焕炳,与神合契。然而体性温良,声气芬芳,仁爱笃密,与世无伤,可谓淑人君子者矣。初举孝廉,为尚书侍郎,迁太史令,实掌重黎历纪之度,亦能焞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有汉。迁公车司马令、侍中,遂相河间。政以礼成,民是用思。遭命不永,暗忽迁徂,朝失良臣,民陨令君。天泯斯道,世丧斯文。凡百君子,靡不伤焉。乃铭斯表,以旌厥问。其辞曰:

于维张君,资质懿丰。德茂材羡,高明显融。焉所不学,亦何不师?盈科而逝,成章乃达。一物不知,实以为耻;闻一善言,不胜其喜。包罗品类,禀授无形;酌焉不竭,冲而复盈。廩廪其庶,亹亹其几;膺数命世,绍圣作师。苟华必实,令德惟恭;柔嘉伊则,孝友祗容。允出在兹,维帝念功;往才女谐,化洽民雍。愍天不吊,降此咎凶;哲人其萎,罔不时恫。纪于铭勒,永终誉兮!死而不朽,芳烈著兮!(《古文苑》卷一九)

此石碑流传,后世尚在,崔瑗撰文,署名赫然。文中简述碑主张衡的生平经历,言简意赅。而最精彩之处,在于对传主成就的概括:“君天姿浚哲,敏而好学,如川之逝,不舍昼夜。”这是赞美传主聪明好学,“川逝”云云,是借用孔子之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化其意而用之。“焉所不学,亦何不师?盈科而逝,成章乃达。一物不知,实以为耻;闻一善言,不胜其喜。包罗品类,禀授无形;酌焉不竭,冲而复盈”等语,是说传主毕生虚心,好学不倦,求知欲非常强烈,虽然知识丰富,但永不满足。“道德漫流,文章云浮”二句,是称赞张衡道德与文章两方面都臻于优秀,成就巨大,笼盖天地间。“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二句,是说张衡在学术研究和科学创造领域达到了空前的境界,人间所无。这两句成为古今对于张衡学术科技成就的最确切的概括,常为后世所引用。“瑰辞丽说,奇技伟艺,磊落焕炳,与神合契”等四句,是说张衡的美妙学说和奇特创造光耀千秋,简直是神奇之至!这些赞词,无疑非常崇高,无以复加;但是揆之以事实,则完全恰当,并非虚誉夸饰,妄加赞美。因为张衡的道德、文章和学术创造确实十分伟大,史无前例。而崔瑗能够在碑文中如此准确地概括张衡的成就,表明他是传主真正的挚友,他对张衡的了解十分深入、透彻,这种了解本身也非常难得,显示出崔瑗本人在道德、文章和学术各方面的造诣亦非同一般,配得上是张衡的真正朋友。特别是“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二句,是古今公认的对张衡最崇高最准确的评价。碑文又有“天泯斯道,世丧斯文”等语,说出了全篇的主题:张衡虽逝,而其道德文章,将永存天地间。

刘勰尝言:“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文心雕龙·书记》)刘勰在论西汉“书记”时,举了“史迁之报任安,东方朔之难公孙,杨恽之酬会宗,子云之答刘歆”四家作品,说它们“志气盘桓,各含殊采”;但是对于整个东汉时期,刘勰只是标举崔瑗一家,不提他人,可知崔瑗的书记文章在东汉一朝实居于鳌头。

此外,刘勰又说:“张衡《七辨》,结采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文心雕龙·杂文》)知崔瑗“七”体写作,亦臻于优秀。再者,崔瑗所作《南阳文学官志》,亦享盛誉。《后汉书》本传谓:“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可知当时即受推重。后世亦有人称道:“昔崔瑗有《南阳文学志》,王粲有《荆州文学志》,皆表儒训,以著不朽。”(唐·梁肃《昆山县学记》)《后汉书》本传还说崔瑗撰有“七言”“赋”等等,可知崔瑗其人实在是位全能型文学高手,连当时文士们很少涉足的七言诗领域,他都有所成就。

崔瑗还是杰出的书法家。其成就高踞中国书法史峰巅。唐代书法大家张怀瓘撰《书断》,总结上古以来书法有“神品二十五人”,其中“章草书”八人,依次为张芝、杜度、崔瑗、索靖、卫瓘、王羲之、王献之、皇象。崔瑗居第三名;又“小篆”五人,依次为曹喜、蔡邕、邯郸淳、崔瑗、卫瓘。崔瑗居第四名。崔瑗今存《草书势》一文,论草书的发生历史及特点,以及书写要领,可以视为一篇早期书法论文。文章本身也写得十分生动,寥寥数语,“略举大较”,即将书法中重要一体的草书的几微要妙之处,解析得非常扼要到位。其中精彩之笔甚多,如说草书特色“方不中矩,圆不副规”,一语破的,精绝妙绝!又多用譬喻,“竦企鸟跱,志在飞移。狡兽暴骇,将奔未驰”,描述一种动态的飞驰之势,充分体现了草书的特点,亦属神来之笔!至于“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若杜伯揵毒缘;螣蛇赴穴,头没尾垂”之类,亦皆生动鲜活,写出草书之奇、草书之妙。实践出真知,能写出如此“神品”书法文章者,必拥有深厚的书法功力及书法体验,兹非崔瑗而莫属。

由上所述,崔瑗是当时文学艺术创作最全面的作家。诗赋文章,包括书法,皆有神品。范晔在总结东汉中期文化现象时说:“桓焉、杨厚以儒学进,崔瑗、马融以文章显。”(《后汉书·左雄传》)崔瑗就是东汉中期文学的领衔人物,他同时也将崔氏家族的“雕龙”事业,推进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境地。与其父崔骃比较,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四 文章博通的崔琦

崔瑗有侄子崔琦,字子玮。少年游学京师,文章博通,被举孝廉,为郎。那时,已经到了东汉中后期的顺帝时期,外戚河南尹梁冀闻其高才,主动请求与他交游。梁冀行为多不轨,琦遂作《外戚箴》,举古今后妃外戚成败事件来讽诫他。先写“赫赫外戚,华宠煌煌”,举上古帝舜时娥皇女英等故事,表彰优秀的内眷外戚。然后说“爰及末叶,渐已颓亏”,后代有许多不良的内眷外戚事件发生,什么“惟家之索,牝鸡之晨。专权擅爱,显己蔽人。陵长间旧,圯剥至亲。并后匹嫡,淫女毙陈”之类,也举出许多例证,证明其恶果累累。然后批评说:

不相率以礼,而竞奖以权。先笑后号,卒以辱残。家国泯绝,宗庙烧燔。末嬉丧夏,褒姒毙周,妲己亡殷,赵灵沙丘。戚姬人豕,吕宗以败。陈后作巫,卒死于外。霍欲鸩子,身乃罹废。故曰:无谓我贵,天将尔摧;无恃常好,色有歇微;无怙常幸,爱有陵迟;无曰我能,天人尔违。患生不德,福有慎机。日不常中,月盈有亏。履道者固,杖执者危。微臣司戚,敢告在斯。

这些都是针对帝王内眷及外戚而发的,规劝他们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以为我现在很高贵,到时候老天爷会来灭你;不要以为皇帝会永久喜欢你,人的美色总有衰老的一天;不要以为皇帝会永久照顾你,任何关爱都有结束之时;不要以为就我能耐,到时候天怒人怨,你再厉害也要完蛋。箴文又警告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履道者固,杖执者危”。然而梁冀自以为权大位固,哪里听得进这些逆耳之言?崔琦又作《白鹄赋》,再一次讥刺梁冀。梁冀很感厌烦,就对崔琦说:“君何激刺之过乎?”说朝廷内外百官,各管各的事,天下问题多多,难道都要由我来承担?难道只是我一人的过错?你为何没完没了地刺激我?崔琦不服,针锋相对地反驳他说:“昔管仲相齐,乐闻机谏之言;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今将军累世台辅,任齐伊、公,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乎?”直接就将梁冀比作指鹿为马的秦代赵高。梁冀大怒,把他逐出公府,还让他去临济当县长,崔琦不敢就职,解印绶归家去了。梁冀又令刺客去追杀他,刺客看见崔琦在家耕种田地,休息时专心读书,对这样的正人君子,他实在不忍下手。并且刺客以实相告,放崔琦逃脱。谁知那梁冀竟极其狠毒,最后还是将崔琦抓住杀了。崔琦立身正直,不向权贵低头,敢于与执掌大权的外戚作对,其性格作风与东汉后期的清流人物很接近,同时他也是继承了崔家前辈人士的传统正派作风。

崔琦的著作,这篇《外戚箴》最有代表性,文章征引大量帝王女眷外戚正反两方面事例,敷述历史教训。箴文所写“戚姬人豕”等,皆是刘汉皇朝近代故事,并非虚构,为后妃外戚作乱之证。文章以严厉的语气和姿态,对外戚发出严重警告,显示了正义感和社会责任心。而他因为这篇箴文,刺激得权臣发怒,竟招来杀身之祸,也表明了其作品态度之严厉、内容之尖锐。为一篇文学作品而付出生命代价,这种事例,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是很少看到的。这也表明本篇作品分量之重,价值之高。

崔琦被权贵外戚所害之事,在东汉一代文学家中最称壮烈。他付出了生命代价,以酬其本志。他的文章也体现了强大的人格精神。诚如他在《四皓颂》中所写的:“富贵而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他真正做到了“肆志”,践行了古圣遗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是崔家“雕龙”事业和精神的延续者、发扬者,所以《后汉书》将他列入《文苑传》。

不过从另一方面说,崔琦在文学方面尚未充分发挥全部潜能。这主要是因为他中年横遭荼毒,被害性命,虽然留下血染的不朽名篇,但文学写作事业上未竟其志,未尽其才。他的总体文学成就比起崔骃、崔瑗等前辈,稍显逊色。

五 才美能高的崔寔

崔寔(?—170)是崔骃之孙,崔瑗之子,字子真,一名台,字符始。他是崔琦的堂弟。他生活的时代已进入东汉末期。崔瑗死时,他尚年少,崔瑗临终时嘱咐他说:“夫人禀天地之气以生,及其终也,归精于天,还骨于地。何地不可藏形骸,勿归乡里。”于是崔寔遵奉父亲遗命,留葬洛阳。谢承《后汉书》记载“初,崔寔父卒,标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榷酤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见周天游《八家后汉书辑注》之谢承《后汉书》)我们已知其父崔瑗看重情义,而不重财产,看来崔寔与其父是一脉相承,仗义轻财。而那些庸俗时人竟然讥笑他,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另外,少年崔寔还做出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父亲逝世后曾隐居墓侧,守丧三年。这虽然是礼制上早有规定的,但历来真正做到的人却很少。为此他名声大振,三公高官都争相辟召,但他一概不应。桓帝初,诏公卿郡国举“至孝独行之士”,崔寔受本郡及朝廷官员推举,说他“才美能高”,遂召拜议郎,迁大将军梁冀司马。又遇上这个梁冀。不久,出任五原太守,在任因病,征拜议郎,回到洛阳朝廷,与诸儒博士一起,以主要精力从事文化工作,共定五经。崔琦与梁冀的关系并不亲密,但梁冀被诛,崔寔还是作为其“故吏”而受到牵连,被免官,禁锢数年。事后,又被荐举任辽东太守、尚书等。崔寔以世道乱象丛生故,便病不视事,数月之后被免官归家。灵帝建宁中(170年左右)病卒。这时离汉末大乱已为时不远了。

崔寔为官,颇有政绩。出守五原时,其地宜植麻枲,而民俗不知纺绩,民众寒冬之月竟无衣可穿,只能蜷缩在草堆里过冬。而官员来了,百姓就披着草编的简陋衣服出来相见。崔寔到任后,斥卖府中财物,换成纺织之具,以纺绩工艺教导民众,百姓因此长了技能,并得以免除寒苦。当时东汉朝政紊乱,国力衰颓,匈奴连入云中、朔方,杀掠吏民,百姓逃亡奔命。崔寔整厉士马,巩固边防,一时匈奴不敢来犯,境内安然。崔寔毕生清廉,生活简朴。他曾历任朝廷及边郡官职,家境却始终贫薄,是少有的清正廉洁官员,以致家徒四壁,死后无以殡殓。

崔寔著作甚多,凡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等,莫不精熟。他撰写过《政论》五卷,又撰有“农家”类著作《四民月令》。崔寔又曾参与撰写《汉纪》,还有《崔氏五门家传》二卷。后者是崔家的家传,崔寔一定为自己的“世禅雕龙”家族而自豪。

崔寔的重要作品,首先有《应讥》。这是属于东方朔《答客难》、扬雄《解嘲》等系列文章中的一篇,可与其祖崔骃的《达旨》媲美。本篇主要讨论士人的出处问题。作者强调应当审时度势,不能盲目干禄求荣,否则事与愿违,只能自取其辱,如:

“……今子游精太清,潜思九玄,励节缥霄,抗志浮云。口愿甘而尝苦,身乐逸而长勤,志求贵而永卑,情好富而困贫,慕容名而失厚,思虑劳乎形神。”答曰:“子徒休彼绣衣,不知嘉遁之独肥也。且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李斯奋激,果失其度;胥种遂功,身乃无处。观夫人之进趋也,不揣己而干禄,不揆时而要会,或遭否而不遇,或智小而谋大。纤芒毫末,祸亟无外;荣速激电,辱必弥世。故曰:爱饵衔钩,悔在鸾刀;披文食豢,乃启其毛。若夫守恬履静,澹尔无求,沉浚壑,栖息高丘。虽无炎炎之乐,亦无灼灼之忧。余窃嘉兹,庶遵厥猷!

本篇撰于汉末社会衰败、政治污浊之际,当时宦官专权,党锢之祸已兴,司隶校尉李膺等二百余人,被诬为“党人”,并坐下狱,甚至迫害致死。正直士人,颇有“励节缥霄,抗志浮云”者,故而篇中强调士子不应当“不揣己而干禄,不揆时而要会”,应当与险恶的政治保持距离,以免“祸亟无外”“辱必弥世”,这是从全生保身的角度说的。本篇所述在险恶情势下士人应当洁身自好,不贪恋权势,情愿“永卑”“困贫”,这是一种清高的士人“抗志”,相当具有代表性,其现实针对性较之扬雄、崔骃等同类作品更强,批判意义也更突出。

崔寔的《四民月令》性质奇特,它说的是四季节气、相应农事生产及生活常识。其中不乏科学生产知识之阐扬,及适宜生活方式之选择、四季生产技术之要领、家庭日常生活之安排等。其中既有大量民生知识性的总结,又含道德习俗的训导,辅育民风健康的养成,诚然是百姓居家立业的百科全书。如:

正月之旦,……各上椒酒于其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上除若十五日,合诸膏、小草续命丸,法药、马舌下散。农事未起,命成童已上入大学,学五经;……砚冻释,命幼童入小学,读《孝经》《论语》篇章。命女红趣织布。……命典馈酿春酒。

这是说乡民生活规程的一部分。正月元旦,新年伊始,各家庭成员向家长敬酒祝寿,合家欢乐。正月十五日,要开始制作各种草药。乘着农事未起,叫十五岁以上的孩子(“成童”)进入学校,学习五经。天气渐暖,不再结冰,就叫六岁至十四岁孩子(“幼童”)进入小学,学习《孝经》和《论语》。所谓“篇章”,是指书法和作文。真是在细微末节处都关心备至,体现出崔寔作为“父母官”的仁爱心肠。又如:

(二月)榆荚成及青,收干以为旨蓄……昏参夕,杏华盛,桑葚赤,可种大豆,可种胡麻,谓之上时,可种稹禾。美田欲稠,薄田欲稀。

这是说二月份,星象有所变化,而杏花盛开,桑葚发红,此时应抓紧时机,栽种大豆。到四月份,雨季来到,可以种植大豆、胡麻等。种植时要考虑土地的肥瘠程度,或稠或稀。又说,这时榆树果荚成熟了,应当收下来作为食物储藏。这榆树的功用,古人是相当重视的,据《汉书·天文志》记载,西汉成帝河平元年,“旱,伤梦,民食榆皮”。又《循吏传》载,龚遂为渤海太守,“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可知榆树在饥荒年可以备救急之用。

崔寔撰此《四民月令》,诸如此类,内容繁多,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表现出“为民父母”的慈仁心理,这从另一侧面表现了他的爱民勤政精神。

崔寔最倾其心力写作的成果,无疑是《政论》,这是又一部“雕龙”作品了。范晔《后汉书》本传谓其“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汉末另一位政论家仲长统甚至提出应将此书作为君主的政治教科书:“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座侧。”《政论》的基本政治立场,自以下数语中可以概知:

今既不能纯法八代,故宜参以霸政,则宜重赏深罚以御之,明著法术以检之。自非上德,严之则理,宽之则乱。

他主张“明著法术”,实行“霸政”。崔寔在此执法术之论,以治汉末乱世。这种立场,有异于儒者的常见态度,令人惊奇不解。但也可以理解,当时朝政腐败,社会病态,已入膏肓,以通常“德教”“仁政”之类矫治,自难以奏效于一时,所以必须下偏方猛药,冀能挽回于万一。这是崔寔头脑清醒的表现。崔寔又将治理目标,首先对准最高统治者——皇帝,他说:

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寖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从;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风俗凋敝,人庶巧伪,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

指陈“人主”种种“荒耽”昏庸的事端,为“天下所以不理”之主要原因,一语中的!在皇权专制体制下,任何重大社会问题之出现,以及严重危机之发生,当然应归咎于体制,责任首先应由皇帝承担,而不应推卸或转嫁到臣民身上。崔寔还揭示了皇帝的种种劣政表现,包括宠信奸佞、疏斥忠良等,矛头无不指向汉末弊政。当然,崔寔论政无论怎样中肯、激烈,桓、灵二帝及其翼卵下的宦官集团都不可能听纳其意见。刘汉“皇路”更加“险倾”,终至覆灭。崔寔厉声呼“救”,虽然在实际生活中不能奏效,但是在文学史上却留下了“立言”之迹。

崔寔又有从兄崔烈,曾在灵帝、少帝时任职廷尉、司徒、太尉等朝廷高官,据《魏志》注引《傅子》载:“崔烈入钱五百万,以买司徒。烈子钧亦有世名,烈问曰:‘吾作三公,天下论何如?’钧曰:‘大人少有高名,不谓不当为公。但海内嫌铜臭尔!’”原来其司徒之职,是用钱从灵帝处买来的,名声污秽,勿怪他儿子也要嫌其“铜臭”了。崔烈听到儿子竟敢当面数落他,勃然大怒,挥杖就打。那崔钧当时正任虎贲中郎将,身穿着武官服,狼狈而逃。崔烈边打边骂说:“父亲教训你,你竟敢逃跑,你哪里像个孝子?”儿子崔钧不买账,反驳说:“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结果还是崔烈“惭而止”。

此“铜臭”崔烈,史上有名。对于一向以清高正直著称的崔氏家族传统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污点。不过,崔烈后来的行为表现应当还算尚可。献帝即位后,在董卓的挟制下,朝廷西迁长安,崔烈亦曾随往。那时山东群雄袁绍等起兵,讨伐董卓,崔钧时任西河太守,也参与了袁绍的行动。为此,董卓将崔烈抓起来,投入监狱。董卓既诛,崔烈又被献帝任命为城门校尉,在西凉军阀李傕等作乱时被杀害。他虽不能算烈士,至少也不是作乱者。或许他自从被儿子谴责一顿之后,良心上受到触动,有所反省。

崔烈亦有文才,《后汉书》载他有诗、书、教、颂等作品四篇。数量不多,而且遗佚不完整,难以判断其水准如何。

纵观崔氏一门,绵延东汉二百年,文脉昌盛,人才辈出。崔氏家族对于一代文学,贡献良巨,成就了史上佳话。范晔除了“崔为文宗,世禅雕龙”的赞誉外,还有“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后汉书·崔骃传》)的说法,真是内心钦佩,赞美有加!刘勰也说:“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文心雕龙·才略》)肯定崔家一门世代的文学业绩。能在中国文学史上创造出如此伟业佳绩,崔氏足堪光耀千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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