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意外来敲门

雪岸 作者:王诚林


意外来敲门

这天下午,我年近六十的父亲,踏着雪痕,气宇轩昂地往家门走来,跟随着出现的是一串乱七八糟的脚印,它们是几条野狗踩出来的。野狗们尾随着我父亲手里那挂泛臭的内脏,一路跟踪而来。我父亲回头凶它们几句,它们就后退几步,等我父亲往前时,它们又随了上来。随后,野狗们便在残雪地上前赴后继地开始争夺臭物。那时,我母亲把从我父亲手里夺来的臭物扔了出去。我母亲一面扔,一面谩骂不休。

……

我父亲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吃鞭。他的理论是,鞭代表雄性,雄性代表男人,而男人有权向世界发出最有力的吼声……

我父亲大字不识几个,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令人惊讶。有人偷偷地窃笑,我父亲清楚他们窃笑什么,可他不管,他只管四处搜寻他的嗜好。哪里出现鞭影,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因而,在我家的餐桌上,有缺其他肉食的时候,甚至有缺辣椒和姜蒜之类的时候,但是鞭不会缺少。据我母亲说,即使像20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样的饥饿年份,我父亲仍然有本事搞到一截或半截鞭回来塞牙缝。

那时候我父亲还年轻,但他早就嗜好上了吃鞭。他的鞭瘾比烟瘾酒瘾还重。我父亲吃过很多鞭,什么猪鞭,牛鞭,羊鞭,全不在话下。我父亲说,五十年代的时候,他还曾吃过一次虎鞭。我父亲回忆起吃虎鞭的感觉与那段心理历程,至今依然脸膛发亮。我父亲一面说,一面比画虎鞭的形状与味觉。我父亲形象生动的比喻,竟然迷倒很多馋虫。有的跃跃欲试,幻想着也打一只老虎回来,好好地吃上一顿。

我父亲大笑说,就你们?

我们怎么啦?

我父亲做了个切菜的动作。跃跃欲试者知道干这事会遭遇坐牢,甚至砍头,因而连舌头都吓出来了。

我父亲对于鞭的功用知识,令许多人大惑不解。包括一生快乐无比我的母亲,也不免惶惑,她时常张望着我父亲那张彤红的脸,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再说,我父亲还是个美食家,是个烹饪高手,无论任何鞭,也无论鞭的成色,及其老嫩,只要到了他手里,或干煎,或开汤,或用黄酒烧焖,都会给你砸出尚佳的味道来……对于吃鞭,最初我母亲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的,不用说吃,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会脸红心跳,甚至像厌恶疾病似的,使她的心脏和意识无法忍受,但她由最初的强烈反对,到后来的同流合污,只用了不足半年时间。

我母亲在扔我父亲那挂臭物时说,什么时候,你又生出食腐的爱好来了?

我父亲看着那些被野狗们争来夺去,他辛辛苦苦拿回的鞭,心里又疼又气。这是他前往到二十里外的乡下弄回的。那里因为雪大,冻死了好些来不及回家的牛,当地农民又不懂得吃鞭,所以,我父亲便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我母亲对这挂臭鞭如此深恶痛绝。他怒斥我母亲,你还要扔?我母亲没时间搭理我父亲,她抓住几根黏黏乎乎,又硬又长的嗅东西凌空一甩,就听远处的残雪地上噗地响了一声,野狗们争夺起来。

我父亲的心被彻底刺痛了,他来不及怨恨我母亲,身子腾空而起,朝那几根臭物飞了出去。

我父亲的身子和慌乱中夺食的狗们撞在一起。一条因夺食红了眼珠的狗,恍惚间,以为我父亲也是块扔过来的腐肉;旋即,又觉得我父亲要和它抢食,它异常恼怒地一口咬住了我父亲伸向臭物的左手。我父亲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一掌击了出去。这一掌,我父亲用了十成力量,只听见那条野狗,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摔出数米之外。野狗倒地之后,很艰难地抬起半边眼睛,看了我父亲一眼,心里很不服气地说,我刚才咬住的难道不是臭肉?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在我父亲挥拳重击那条恶狗时,另一条凶恶的野狗仿佛要为它的同类报仇,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我父亲扑了上来,并给了我父亲的头脸狠狠地来了一口。我父亲的额头挂彩了。我母亲虽恨我父亲不该拿回这些臭物,但绝不容许野狗们欺负我父亲,她操着木棒哇哇大叫着驱赶那群野狗。野狗们自知闯了大祸,立即四散奔逃。但只是奔出去一段距离就站住了,因为躺在地上的臭物,仍然极大地诱惑着它们,所以,它们站在那里估计形势如何发展,瞅准机会,它们就会奋不顾身地卷土重来。但是,那条被我父亲击倒在地的野狗,已经在抽搐中把气缓过来了。它歪歪斜斜地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我父亲哪能让它逃走?他抢过我母亲手里的木棒,向那条野狗冲了过去,他要拔它的毛,抽它的筋,掏它的心肺,把它的鞭炖来吃了。因为狗鞭是我父亲的最爱,一想到它,他便垂涎欲滴。

岂知狗主突然出现。惊魂未定的野狗连忙从它主子的胯裆下钻出到他身后,摇着尾巴乞求它的主人给予保护。

狗主怒斥我父亲,为什么打我的狗?

我父亲指着头脸上的血痕说,赔我医药费。

狗主回头看了一眼全身哆嗦的他的狗说,凭什么?

我父亲怒目圆瞪说,不赔偿我打死它!

说着,我父亲轮着木棒朝那条狗冲了上去。在我父亲看来,他宁愿不要赔偿,也要把狗打死。

狗主粗鲁地挡住了我父亲的进攻,他要我父亲拿出证据,证明我父亲手脸上的伤痕是他的狗干的。我父亲和我母亲反唇相讥说,必须拿证据的是你,你必须证明我的伤势不是你的狗干的。围观者越来越多了,大家七嘴八舌,吵嚷声杂乱无章,声量也越来越高,不知他们是在帮我父亲,还是帮狗主。或者根本就是在帮他们自己的猎奇心。毕竟是野狗侵犯我父亲在前,狗主自知理亏,最后他赔了我父亲几百块钱,才算了事。

围观者恋恋不舍地散去之后,我父亲瞪了我母亲一眼,高举着他冒死抢回的几根发臭的牛鞭在我母亲面前炫耀说,你扔掉那些大肠小肠我不怪你。但你扔掉这个就不行。

我母亲犟嘴说,我就是要扔。

我父亲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他不知道,我母亲哪来这份胆量跟他说话。

我母亲说,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父亲反问,什么日子?

我母亲说,怕不是因为这些腐臭物把你的脑子熏坏了吧?

我父亲大怒说,吃腐臭怎么啦,吃腐臭增强抵抗力,你没看见那些狗哇,猪哇,还有和其它野兽,它们谁不吃腐臭,它们谁犯过感冒,又有谁到医院打过针啦?

我母亲满脸疑惑之色地望着我父亲,她没想到我父亲会这样看问题,而且还驳斥不了他。不仅驳斥不了他,还惹来了路人的哄然大笑。这时,我母亲猛然想起,我父亲必须马上上医院打预防针。

我父亲大不以为然说,没这功夫。

我母亲说,你不知道被狗咬伤,要注射狂犬疫苗吗?

我父亲说,别啰唆,快给我找些消毒水来。

我母亲抖手抖脚地找来了消毒水,帮我父亲消了毒,我父亲不怀好意地又瞪了我母亲一眼,一言不发地抓起几条发青的牛鞭进屋清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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