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亿

杨亿（974—1020），字大年。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人。年十一，宋太宗闻其名，诏送阙下，试诗赋，援笔顷刻而成，词采靡丽，太宗大加赞赏。授秘书省正字。淳化三后（992）赐进士，曾为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官至工部侍郎。性耿介，尚气节，在政治上支持宰相寇准抵抗辽兵入侵。又反对宋真宗大兴土木、求仙祀神的迷信活动。天禧四年（1020），受宰相寇准密令草表请以太子监国，事泄受连累，十二月，忧惧而卒。谥文，人称杨文公。杨亿天资聪颖，文思敏捷，作诗效法李商隐，是宋初诗坛“西昆体”的领军人物，文章写作也以典丽精工著称，尤长章表偶俪之体。有文集一百九十四卷，今存《武夷新集》二十卷，《宋史》卷三百零五有传。

驾幸河北起居表^[1]

臣某言，今月八日，得进奏院状报去年十二月三日御札^[2]，取五日车驾暂幸河北者。毳幕稽诛^[3]，銮舆顺动^[4]。羽卫方离于象魏^[5]，天威已震于龙荒^[6]；慰边甿徯后之心^[7]，增壮士平戎之气。臣某中谢。

臣闻涿鹿之野，轩皇所以亲征^[8]；单于之台，汉帝因之耀武^[9]。用歼夷于凶丑^[10]，遂底定于边陲^[11]。五材并陈^[12]，盖去兵之未可；六龙时迈^[13]，固犯顺以必诛。矧朔漠余妖^[14]，腥膻杂类^[15]，敢因胶折之候^[16]，辄为鸟举之谋^[17]。固已命将出师，擒俘献馘^[18]。虽达名王之帐^[19]，未焚老上之庭^[20]。是用亲御戎车，躬行天讨^[21]。劳军细柳之壁^[22]，巡狩常山之阳^[23]。师人多寒，感恩而皆同挟纩^[24]；匈奴未灭，受命而孰不忘家^[25]。行当肃静塞垣^[26]，削平夷落^[27]。枭冒顿之首^[28]，收督亢之图^[29]。使辽阳八州之民^[30]，得闻声教^[31]；榆关千里之地^[32]，尽入提封^[33]。蛇豕之穴悉除^[34]，干戈之事永戢^[35]。然后登临瀚海^[36]，刻石以铭功^[37]；陟降云亭^[38]，泥金而展礼^[39]。逮追八九之迹^[40]，永垂亿万之年。

臣忝守方州^[41]，莫参法从^[42]。空励请缨之志^[43]，惭无扈跸之劳^[44]。唯聆三捷之音^[45]，远同百兽之舞^[46]。臣无任云云。

《浦城遗书》本《杨大年先生武夷新集》卷十二

[1] 据《宋史·真宗本纪》，咸平二年（999）契丹大举入侵，十一月乙未，真宗下诏亲征，十二月戊午驻跸澶州。甲子，次大名。三年（1000）春正月庚子，还京师。当时杨亿出守处州，于三年正月方得真宗亲征消息，上此表为贺，对真宗御驾亲征的行动表示赞赏。此表工整典丽，是杨亿文风的典型体现。

[2] 进奏院：宋初，各路监司、州、军、场均在京师设立进奏院，收受本地章奏，承受中央政府各种命令，转发本司。太平兴国七年（982）并天下进奏院为都进奏院，总领天下邮递，掌管全国各地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往来邮递事务。去年：即宋真宗咸平二年（999）。

[3] 毳（cuì脆）幕：毡帐，这里指契丹。毳，鸟兽的细毛。稽诛：稽延讨伐。《韩非子·非难》：“稽罪而不诛。”

[4] 銮舆：天子之车驾。顺动：顺天而动。《易·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

[5] 羽卫：仪仗。象魏：古代天子、诸侯宫门外的一对高台建筑，也叫“阙”或“观”，是悬示教令的地方。又借指朝廷宫殿。

[6] 龙荒：《汉书·叙传》：“龙荒幕朔，莫不来庭。”颜师古注云：“龙，匈奴祭天龙城……朔，北方也。”这里指契丹境内。

[7] 甿（ménɡ盟）：农民。徯：等待。后：君王。《尚书》伪古文《仲豗之诰》里记载，汤征伐各地，被征伐地区的人民都等待着他的到来，说：“徯予后，后来其苏。”这里指边境地区的人民盼望宋真宗的到来。

[8] 涿鹿：地名，在今河北省。《史记·五帝本纪》：“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轩皇：即黄帝，黄帝为轩辕氏，故称。

[9] “单于”二句：《汉书·武帝本纪》，元封元年（前110）冬十月，武帝亲率大军“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

[10] 夷：消灭。凶丑：对契丹的蔑称。

[11] 底定：平定。

[12] 五材并陈：《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五材，金、木、水、火、土。

[13] 六龙：皇帝车驾的六匹马，马高八尺称龙。

[14] 矧（shěn沈）：况且。

[15] 腥膻：腥臭味。“腥膻杂类”和“朔漠余妖”均指契丹，是一种蔑称。

[16] 胶折：即折胶。胶为制作弓箭的原料，喜燥恶湿，至秋天则劲而可折，故以折胶指秋天弓弩可用，利于作战。

[17] 鸟举：鸟飞。《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主父偃引秦李斯之言云“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本指其逐水草迁徙，机动灵活，这里指军队行动。

[18] 馘（ɡuó国）：左耳。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左耳以计数论功。

[19] 名王：诸王中之著名者。《汉书·宣帝纪》：“单于遣名王奉献。”颜师古注：“名王者，谓有大名以别诸小王者。”又，《汉书·匈奴传》谓卫青、霍去病与匈奴战十余年，“虏名王贵人以百数”。

[20] 老上：《汉书·匈奴传》：“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班固《燕然山铭》：“焚老上之龙庭。”这里指敌人的巢穴。

[21] 躬：亲自。

[22] 劳军：慰劳军队。细柳：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南。汉文帝时，为防备匈奴入侵，在霸上、棘门、细柳三地驻扎大军。文帝前往三处慰劳，细柳之军纪律最为严明，文帝称赞其主将周亚夫说：“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事见《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23] 巡狩：帝王离开国都巡行境内。《孟子·梁惠王下》：“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常山：即恒山，为避宋真宗讳，故改名常山。主峰在河北曲阳县西北，曾为五岳之北岳。阳：山的南边。

[24] 挟纩（kuànɡ况）：披着绵衣。据《左传·宣公十二年》，楚人围萧，时值冬日，“申公巫臣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杜预注云：“纩，绵也。言说（悦）以忘寒也。”

[25] 孰：谁。忘家：《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霍去病很受武帝的宠爱，武帝为他治第，让他去看，他回答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26] 塞垣：边境地带。

[27] 夷落：夷，指中原以外的少数民族。落，居处。这里指契丹境内。

[28] 枭：杀人而悬其头于木杆之上。冒顿（mò dú默读）：（？—前174）秦末汉初匈奴单于。这里代指敌人的首领。

[29] 督亢：地名，今河北涿州。此地战国时为燕国膏腴之地，燕太子丹曾使荆轲以向秦王献督亢地图（实指欲将这块地方献给秦王）为名，伺机刺杀秦王。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这里借指宋军收复这一地区。

[30] 辽阳：地名，在今辽宁省。辽置辽阳郡，为东京。据《辽书·地理志》，东京辽阳郡辖州、府、军城八十七。八州：《五代会要》卷二十九《契丹》：“契丹本鲜卑之种也，居辽泽之中……泽饶蒲苇。其族本姓大贺氏，后分为八部。”八部即八州，杨亿此处是混其先世而言。

[31] 声教：声威教化。《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

[32] 榆关：即山海关。

[33] 提封：指管辖的疆域。《旧唐书·东夷传》：“魏晋已前，近在提封之内，不可许以不臣。”

[34] 蛇豕：封豕长蛇的省语，比喻贪残害人之物。

[35] 戢：止息。

[36] 瀚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霍去病大败匈奴，“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司马贞索隐引崔浩之言曰：“北海名，群鸟之所解羽，故云翰海。”这里不是实指，只是借用来形容宋军的功绩。

[37] 铭：记载。《释名·释言语》：“铭，名也。记名其功也。”

[38] 陟降：升降、上下。云亭：云云、亭亭二山合称。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神农、尧、舜等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云云山在兖州博城县西南三十里也。”亭亭山，位置相同。

[39] 泥金：金屑。用于涂饰笺纸，这里指泥金涂饰之纸张，用于重要的典礼。《旧唐书·礼仪志二》载唐乾封二年诏：“检玉泥金，升中告禅。”

[40] 逮：及。八九之迹：指传说行封禅之礼的七十二位君王。

[41] 忝：谦词。方州：指州郡。

[42] 法从：跟随皇帝的车驾，追随左右。《汉书·扬雄传》：“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颜师古注云：“法从者，以言法当从耳，非失礼也。一曰从法驾也。”

[43] 请缨：汉人终军使南越，欲说服其王入朝。终军出发前向朝廷表示决心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至阙下。”事见《汉书》本传。后来，遂称自请从军击敌为请缨。

[44] 扈跸：随从帝王的车驾。跸，帝王出行时，止行清道，后泛指帝王的车驾。

[45] 三捷：连续的胜利。《诗经·小雅·采薇》：“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46] 百兽之舞：《尚书·舜典》：“夔曰：‘吁！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极言皇帝的教化感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