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斗百花

柳永词 作者:王兆鹏,姚蓉 评注


斗百花

飒飒霜飘鸳瓦[1],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2],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3]。  无限幽恨,寄情空殢纨扇[4]。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5]。陡顿今来[6],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7]

【解读】

班婕妤乃汉成帝宫人,美而能文,最初颇受皇帝宠爱,后为赵飞燕姐妹排挤而失宠,别居长信宫侍奉太后,曾作《怨歌行》诗,以秋凉之后人们弃而不用的纨扇为喻,自伤其遇。柳永此词就是吟咏这一段史事。

开篇四句,总写班婕妤失宠后寂寞冷清的门庭。严霜飘洒在鸳鸯瓦上,发出飒飒的响声,轻微的寒意透过翠幕袭进屋来,给人阵阵凄寒。门庭紧锁的悄悄深院中,已是满庭秋色,无限衰颓。这几句看似写景,实则从听觉、触觉、视觉等方面突出了幽居之人的幽寂之感。其中,鸳瓦的成双成对反衬出人的形单影只;“长门”之典,更是明示了班婕妤失宠后的凄凉处境。接下来四句,特写班婕妤在重阳节观菊的活动,进一步突出了她的幽怨:一、节日的热闹与班婕妤处境的冷清相对比,以乐写哀,倍增其哀;二、“每逢佳节倍思亲”,节日引发班婕妤对君王更强烈的思念,而君王却音尘已远,班婕妤的思念与盼望,和皇帝的不念旧情形成鲜明对比,更突出了班婕妤失宠的悲伤;三、重阳是赏菊的节日,班婕妤品貌端庄,如菊花的清雅;对菊洒泪,“淹残粉面”,如菊花历经风霜、满怀憔悴。人、菊比照,令人神伤。上片以景衬情,侧面描写班婕妤失宠后的幽怨,词的下片则从正面落笔。班婕妤被弃后,写下咏纨扇的《怨歌行》,其中“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等句子,真切反映出被弃的命运给她带来的心灵痛苦。一个“空”字,更点出了她的痛苦是何等徒劳:对于后宫有三千佳丽的帝王来说,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呢?然而被弃的女子却还在不断反思帝王疏远自己的原因:大概是当初皇帝要与我同载时,我不该推辞说:“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如此看来,班婕妤被弃完全是因为她品行高洁端正,这更增添了她幽居冷宫的悲剧性。此处“辞辇”的典故与上片“鸾辂音尘远”,都以宫车喻指皇帝,前后呼应又两相对照,给人强烈的今昔之感,不露痕迹地揭露了帝王的喜新厌旧是造成班婕妤悲剧命运的根源。柳永在此词中突出班婕妤以品性高洁、贤惠见弃,如果将这一点与他有才而沦落不偶的命运联系起来思考,那么此词于咏史之外,似乎还寄托了词人的身世之感。


[1] 鸳瓦:鸳鸯瓦的简称,指互相成对的瓦。语出《三国志·周宣传》:“文帝问宣曰:‘吾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此何谓也?’”唐白居易《长恨歌》:“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2] 长门:汉宫名。汉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后世常以“长门”借指失宠女子的居所。

[3] 鸾辂:又名鸾路、鸾车,天子所乘之车。《吕氏春秋·孟春纪》:“天子……乘鸾辂,驾苍龙。”高诱注:“辂,车也。鸾鸟在衡,和在轼,鸣相应和。后世不能复致,铸铜为之,饰以金,谓之鸾辂也。”

[4] 空殢(tì)纨扇:空恋纨扇。殢,本意为困扰,本音为替。至晚唐后音义并转,音转为泥,义转为迷恋、亲昵。唐李山甫《柳》诗:“强扶柔态酒难醒,殢着春风别有情。”纨扇,相传汉班婕妤失宠后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后以“纨扇”借指女子失宠的哀怨。

[5] 当初怪妾辞辇:怪我当初辞谢了帝王与之同载的要求。《汉书·外戚传》:“孝成班倢伃,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倢伃居增成舍,再就馆,有男,数月失之。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倢伃同辇载,倢伃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其后赵飞燕姊弟亦从自微贱兴,隃越礼制,寖盛于前。班倢伃及许皇后皆失宠,稀复进见。”

[6] 陡顿:突然变化。

[7] 昭阳飞燕:昭阳,汉宫名。飞燕,即赵飞燕。《汉书·外戚传》:“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及壮,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成帝尝微行出,过阳阿主,作乐。上见飞燕而说之,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俱为倢伃,贵倾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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