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禀父母(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全2册) 作者:唐浩明


禀父母(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在四川,于十一月二十日还京。彼时无折弁回南,至十二月十六始发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发一信,交曾受恬处。受恬名兴仁,善化丙子举人,任江西分宜县知县。十年进京引见,正月初四出都,迂道由长沙回江西。男与心斋各借银一百两与渠作途费。男又托渠带银三百两,系蓝布密缝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一包,荆七银四十两一包。又信一封,交陈宅,托其代为收下,面交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受恬所借之银百两,若在省能还更好。若不能还,亦不必急索。俟渠到江西必还,只订定妥交陈宅,毋寄不可靠之人耳。若六月尚未收到,则写信寄京,男作信至江西催取也。

陈岱云之贤配于正月八日仙逝。去年岱云病时,曾经割臂疗夫。十二月初二日生一子,小大平安。至除夕得气痛病,正月初三即服人参,初八长逝。岱云哀伤异常,男代为经理一切。二十三日开吊,男赙银十六两。陈宅共收赙仪三百二十余两。

二十二夜,男接家信,得悉一切,欣喜之至。蕙妹移寓竹山湾自好,但不知作何局面。待聘妹夫恐不谙耕作事,不宜写田作也。祖父大人七旬晋一大庆,不知家中开筵否?男在京仅一席,以去年庆寿故也。祖母大人小恙旋愈,甚喜。以后断不可上楼,不可理家事。叔父大人之病,不知究竟何如?下次求详书示知。

男前次信回,言付银千两至家。以六百为家中完债及零用之费,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昨由受恬处寄归四百,即分送各戚族可也。其余六百,朱啸山处既兑钱百三十千,即除去一百两,四月间再付五百回家,与同乡公车带回,不同县者亦可。男自有斟酌也。

面额五十千文的清代纸币

男自四川归后,身体发胖,精神甚好。夜间不出门。虽未畜车,而每出必以车,无一处徒步。保养之法,大人尽可放心。男妇及孙男女皆平安。陈岱云十二月所生之子,亦雇乳妈在男宅抚养。其女在郑小山家抚养。本家心斋,男待他甚好,渠亦凡事必问男。所作诗赋,男知无不言。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来男寓住。目前渠自用功,男尽心与之讲究一切。会试后即命孙儿上学,每月金四两。郭筠仙进京,亦在男处住,现尚未到。四川门生已到四人。二月间即考国子监学正。今年正月初三下诏举行恩科。明年皇太后万寿,定有覃恩,可请诰封。此男所最为切望者也。去年因科场舞弊,皇上命部议定:以后新举人到京,皆于二月十五复试;倘有文理纰缪者,分别革职、停科等罚。甚可惧也。

在京一切,男自知慎。余容续陈。

男谨禀

评点

清代官员的薪俸

这是曾氏进京为官后第一次给家中付回较大一笔银子。曾氏的官俸多少?富不富裕?想来不少读者关心这个话题。

清代官员的正薪很低。一个七品县令年薪不过四十五两银子,禄米四十五斛;一品大学士年薪也不过一百八十两银子,禄米一百八十斛。按这个薪水过日子,简直清贫不堪,摆不出半点做官的架子来。实际上,除正薪外,他们还有另外一笔收入,名曰养廉费。一年下来,平平安安未出差错,县令可得四百至二千两,大学士可得一万三至二万两不等的养廉费。养廉费之所以远远超过正薪,正是为了鼓励官员廉洁自爱。加上这笔银子后,官员们便可以活得滋润、像模像样了,自爱的官员也可不再贪污受贿。但事实上,官员们还有另外的收入:地方官则从耗羡、折色中留成分肥(耗羡,即借口补损耗而加收的赋税银;折色,以银替代粮食,官府往往趁机多收银),京官则接受本籍地方官的冰敬、炭敬(夏天热,敬献冰以降温;冬天冷,敬献木炭以御寒。实际上敬献的都是银子)。这些都是合法的收入,不属贪污的性质。加上这笔额外收入后,官员们的生活便富裕了,可以住豪宅,蓄奴仆,娶小妾,锦衣玉食。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能这样,额外那笔银子的获得多少,取决于官位的高低和实权的大小。

翰林院清闲,其间的官员正薪和禄米与同品级的其他官员一样,但养廉费却是最低的。又加之没有实权,本省的地方官也不会有冰敬和炭敬,故翰林比同品级其他官员的收入低得多。不过,翰林也有一点小外快。举人进京应试,要找本省籍的京官出具其祖宗三代清白证明,名之曰印结。或许是出于图吉利的缘故,举子们所找的多是本省籍翰林。但出具一张证明所得有限,且本省籍的翰林不止一人,这项收益列不上家庭收入的预算。

翰林的指望在迁升和放差。翰林的差使通常是做乡试主考、副主考,做学政,做会试的同考官等等。因此,翰林院里那些迁升快、放差多的被称为红翰林,反之便叫黑翰林。近代最有名的黑翰林莫过于曾做过北洋政府总统的徐世昌。他在点翰林之后,一连十五年无一级迁升,无一次差使,真是黑得透顶,后来靠了袁世凯的支持,才很快飞黄腾达起来。

曾氏获得这次迁升后,成为从五品官。从五品官的年薪为八十两银子,外加八十斛禄米,养廉费为五百两。当时曾氏一家五口,另有男工女仆,房屋是租赁的;老家祖父母、父母、叔父母的吃肉费以及诸弟的学费,每年都例由他供应,加上京师频繁的人事应酬,故而曾氏京寓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使他突然得到一笔较大的银钱,彻底改变腾挪度日境况的,就是不久前的钦点四川乡试的差使。

道光二十三年是曾氏吉星高照的一年。三月大考升官,五月考差又获好运,放四川乡试正主考。四川路远人多,朝廷发的程仪(即路费)较多。考试结束后,四川官府有一笔丰厚的回京程仪相送,考取的举人们又会凑上一笔谢师礼,为数亦不少。按通常的情况,曾氏作为正主考,四川之行,他的收入将会有二千多两。四五年京官的全部收入亦不过如此。他拿出一千两寄回老家,其中六百两为家中还债及零用之费,以四百两为馈赠戚族之费。这次先托人带回四百两,余下的六百两下次再托人带回。

从四川回来后,曾氏身体比以前好了,发胖了,精神也昂奋了,三十四岁的翰林院侍讲迎来他仕宦生涯中的第一个发皇期。

信中所说的陈岱云,即曾氏同年陈源兖,湖南茶陵人,其夫人在生下次子一个多月后即病逝。此子名远济,字松生。曾氏怜其悲苦,接进府来由欧阳夫人抚养。一年多后,陈之妾进京,远济才回到自家。或许是出自这个原因,曾氏夫妇喜欢上了远济,将他招为二女婿。三十年后,曾纪泽奉命出使欧洲,其所带的主要随员中便有这个二妹夫陈远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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