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①，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②；“宝帘闲挂小银钩”^③，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④也。

【注释】

①出自杜甫的《水槛遣心二首·其一》：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②出自杜甫的《后出塞五首·其二》：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③出自秦观的《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④出自秦观的《踏莎行》。

【译文】

诗、词等文学作品中的境界，虽有大小之分，但我们不能根据境界的大小来区分其优劣。比如，同样是杜甫的作品，《水槛遣心二首·其一》中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怎么就不如《后出塞五首·其二》中的“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呢？再比如，同样是秦观的作品，《浣溪沙》中的“宝帘闲挂小银钩”，怎么就不如《踏莎行》中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呢？

【赏析】

王国维在谈到“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时，隐隐流露出“无我之境”高于“有我之境”的态度。而在这里提出境界有大小之分，但是不能据此来评判它的优劣。所谓“大境界”，指的是意象宏大、壮阔，情感粗放；所谓“小境界”，指的是意象精致小巧，情感细腻幽微。

壮阔有壮阔的美，幽微有幽微的美。杜甫那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描述了细雨微风，鱼儿轻快畅游，燕子冒雨斜飞的情形，意境虽小，读来却令人回味无穷。秦观的那一句“宝帘闲挂小银钩”，同样意境闲淡。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描述的是塞上军营苍茫壮阔的景象，读来令人感慨万千。“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则意境深沉、朦胧、悠远，令读者身临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