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次武装起义
兴中会决定在广州起义。孙中山驻广州,专任军事布置,由郑士良、陆皓东、邓荫南、陈少白和英美将校协助;杨衢云驻香港,负责后方接应及财政、军械事务,由黄咏襄、谢缵泰等协助。孙中山与郑士良、陆皓东、陈少白、邓荫南又在广州建立兴中会分会,租定双门底王家祠云岗别墅为分会会所,以农学会的名义作为掩护。孙中山还特意制定了一个《农学会章程》,极力阐述中国不研究农学、发展农业,就不能富强的道理。当地著名官绅潘宝璜、潘宝林、刘学询等信而不疑,还签名资助表示支持。(1)
因孙中山两年前在此行医,结识了官绅士商各界人物,在广州的一些准备活动,措置裕如,经营得很顺利。在广州入会的比香港踊跃,有左斗山、程奎光、程璧光、程耀宸、陈廷威、王质甫、朱淇、朱浩、汤才、陈焕洲、吴子材、梁大炮、李芝、刘秉祥、黄丽彬、莫亨、程怀、程次、梁荣、苏复等数百人。其中有产业家、银行家、洋行职员、教员、传教士、医生、会党头目、清军军官、清军水兵、工人,也有著名大盗。同时,还在东门外咸虾栏张公馆和双门底圣教书楼的礼拜堂设立机关,容纳会员及贮藏秘密文件。
8月27日,兴中会领导成员在香港西营盘杏花楼开会,讨论攻取广州的详细计划和起义后的各项政策。香港著名人士何启、香港《德臣西报》主笔英国人黎德、《士密西报》主笔英国人邓肯也秘密参加。由孙中山制订攻取方略,朱淇撰写反清檄文,何启和《士密西报》主笔邓肯起草对外宣言,由《德臣西报》主笔黎德争取英国当局的支持。
筹备半载,兵力、军需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广州城内的清军防营、水师、地方绿林、民团等均已联络就绪。在省河南北设有机关数十处,又购小火轮两艘,往返港粤运输军需,决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10月26日)举事。
发难在即,兴中会领导人孙中山、陈少白、郑士良、杨衢云等七八个人于10月10日又在香港开了一次会。会上提议选举一位总统来发号施令。通过投票,选举孙中山指挥起义,任起义成功后的合众政府的总统,大家向孙中山握手庆贺。(2)
孙中山决定偕陈少白、郑士良等返回广州,准备发动起义。这时,杨衢云忽然害怕起来,畏葸不前,不肯到广州冒险,最后答应在阴历九月初八的晚上,带三千人乘船到广州,天一亮,到岸就发动。孙中山把银行里的存款和在香港所有的军械都交给了他,叫他按时带到广州。又隔了一天,杨衢云忽然又对孙中山说:“是否把总统让给我,以后到省城把事情办好了再让给你。”(3)孙中山听了很不高兴,觉得事情还没开始,同志之间,就有了地位之争,很不应该。他就和郑士良、陈少白商量这件事。郑士良听了很恼火,他说:“这是不能答应的,我一个人去对付他,我去杀他,非杀他不可!”孙中山怕因此引起党内纠纷,贻误大事,表示要谦让。(4)就在当天晚上,又开了一次会。孙中山主动提出,把总统让给杨衢云。因事前已经跟大家商量好,因此都同意了。这是孙中山第一次任总统让位。第二天,孙中山到了广州。
原计划重阳节清晨,杨衢云带三千人抵广州后,即分头向各重要衙署进攻,埋伏在水上和顺德、香山、潮州、惠州、北江的会党同时响应。由陈清带领的炸弹队,在各要点施放炸弹,各路闻炮即发动。以红带为标志,口令是“除暴安民”。由朱淇起草的讨满檄文和安民告示也已印好,各项工作都准备得颇为周密。不料在起义前一二日,起义计划被朱淇的哥哥朱湘(甤生)知道了,恐受牵连,他用朱淇的名义,向巡勇管带李家焯自首。李一面派兵监视,一面亲自到督署向新任粤督谭钟麟报告。谭问李:“造反的是谁?”李答:“是孙文!”谭讪笑着说:“嗨!孙文乃狂士,好出大言,他焉敢造反!”谭对此置若罔闻。(5)
这天,孙中山正在河南一个姓王的家里参加婚礼宴会,见有兵警探伺,知事已泄露。但他镇静自若,对在座的区凤墀说:“此辈是来捕我的!”区问他:“怎么这样妄言狂语?”孙中山说:“路人皆知,孙文造反,你还不知道呵!”兵警因未得捕人令,不知所措。宴后,孙中山安然离去。(6)
10月25日(初八)晚,广州的一切准备事项都做好了,就等天亮开始行动。此时孙中山正住在河南岐兴里瑞华坊尹文楷家中,陆皓东住在南关咸虾栏,陈少白住在双门底总部附近一个亲戚开的铺子里。26日(初九)天还没亮,陈少白到了总部,等了好久,没一点消息。绿林、民团、军队各首领,都来讨口号,等命令。本来香港船靠岸的时间是在早晨6点钟,但到了8点,孙中山才接到一封电报,打开一看,是杨衢云发来的,上面写着:“货不能来,须延期二日。”陈少白说:“事过了期,风声必然走漏,再要发动,一定要失败的,我们还是把事情压下来,以后再说吧!”(7)孙中山也以为然。于是把钱发给绿林中的人,叫各部首领回去,听候命令,并立即向香港杨衢云发电:“货不要来,以待后命,止办。”孙中山叫陈少白先离开广州,自己留下来疏散党人,销毁文件等。
当天晚上,杨衢云才派丘四、朱贵全率新安、深圳、盐田、沙头各地的会党先锋队二百余人,集中在九龙,乘保安轮船赴粤。这期间已被清驻港密探章宝珊侦悉,即电告粤督谭钟麟,要严加戒备。同时党军所运短枪六百支,也被海关查获。谭钟麟才知孙文真要造反,且已兵伏城下,立时慌了手脚,急调驻长洲的营勇一千五百人,回省防卫,并令巡勇管带李家焯至王家祠咸虾栏等处搜捕。陆皓东、程耀宸、程奎光、程怀、刘次、梁荣等人及军械衣物,同时被搜获。
陆皓东在通知机关同志疏散后,转移到城外。他忽然想起党人名册还留在机关内,决定返回处理,同志们以形势危险,极力劝阻,他说:“党员名册最重要,倘被搜去,清吏按着名册株连,我党岂能有余类。我个人冒生命危险去保全多数同志,实分内事。”毅然前往。当他返回机关时,清廷兵勇也接踵而至,将机关包围。陆皓东迅速关闭大门,取出党员名册焚烧,当清兵破门而入时,名册已化为灰烬。党人得救了,陆皓东则被捕。
当杨衢云得孙中山回电后,人与枪械已经下船启运。杨回电说:“接电太迟,货已下船,请接。”(8)当保安轮抵广州时,南海县令李征庸及巡勇管带李家焯已率兵在码头准备截缉。党人在船中的枪支七箱,被杂货积压在下层,临时无法提取。丘四、朱贵全等四人赤手被缚。巡兵又到双底圣教书楼搜查,将书店司理、兴中会会员左斗山捕捉(后由美领事保释)。区凤墀、侯艾泉、李芝、王质甫等闻败,已先离粤。
孙中山到河南岐兴里瑞华坊寓所,命人检出一两件应用之物携带,行至街口,略顾左右,昂然而行。友人以为寻常外出,并未介意。临居朋友尹文楷也一无所知。晚上,还到大基头,出席了王毓初牧师之子的婚宴。席间,与王毓初耳语事败,之后,举杯与同席共饮,即称因事失陪,揖别而去。
郑士良陪孙中山仍留广州,两人将电报、公告、文件等进行销毁,孙中山神态镇静自若。郑士良后来与宫崎寅藏提到孙中山当时的情形时说:“我也想逃,但见孙大将那样处之泰然,若无其事,所以不便逃。”(9)“孙比我厉害,毕竟不愧为领袖,我都惶恐不安,但孙却丝毫未变声色。”(10)
第二天,10月27日(旧历九月初十)晚上,他俩穿着苦力的衣服离开广州,郑士良坐船经澳门直接到香港,孙中山租了一只小船,到香山唐家湾又坐轿子到澳门强屋街(下环街)3号找到好友费尔南德斯。后获知清政府已要求澳门当局通缉他,费尔南德斯为助他脱险,陪同他坐船赴香港,当时孙中山扮了女装,避过清政府爪牙耳目。(11)
孙中山夫人卢慕贞连夜携带四岁的孙科和一岁的长女孙娫,与婆婆杨氏还有嫂嫂谭氏一起逃往檀香山,投奔大哥孙眉。(12)
孙中山在香港见到陈少白,两人商量今后怎么办,都踌躇不决。孙中山就坐着轿子去请教他们的英国顾问律师达尼思,说:“在香港能否不发生危险?”顾问说:“不要吃他们的亏,还是离开香港最好。”他又找陈少白说:“顾问叫我们离开香港较为妥当,我们还是跑吧!”(13)两个人就找了一张报,看有没有离港的船。发现有一只去安南的船,当晚开,就派人去买船票。但这只船是运货的,没有客座。又打听到另有一只船是次日早晨去日本的广岛丸号,还有四个舱位,他们就约了郑士良,三个人于10月30日离开香港赴日本。
清吏李家琪派爪牙至河南岐兴里瑞华坊缉捕先生,但不知其具体寓所,在街口询问舆夫:“此地有个孙医生,他住在哪个门内?”先生平日出入,常乘肩舆,与舆夫交谈如兄弟,舆夫与先生素有感情,他们见问者并非善意,回答说:“此间无孙医生,只有尹医生。”缉捕者转向别处搜寻。
清朝政府派将领率兵从广州沿山路开到翠亨村。见它是一个小山村,他们以为这里不会有起义的领袖人物,便改道奔了人口逾千的大村镇叫翠微村,把这个村子层层包围起来。乡绅一再说这村没有孙文其人,并以巨款贿赂将领,他们才收兵而去。翠亨村中山旧居由此幸免一场浩劫,因而保存至今。
谭钟麟令南海、番禺两县县令对党人严刑审讯。陆皓东、丘四、朱贵全凛然不惧。陆皓东在被提审时,愤书供词,痛述国家外患日迫、内政腐败的危急现实,直斥清政府的昏庸统治和贪官污吏们的甘心事仇,寡廉鲜耻,供词中说:“与同乡孙文同愤异族政府之腐败专制,官吏之贪污庸懦”,“今日非废灭满清,决不足以光复汉族;非诛除汉奸,又不足以废灭满清”。“今事中不成,此心甚慰,但一我可杀,而继我而起者不可尽杀”,“吾言尽矣,请速行刑”。(14)穷凶极恶的敌人对他施以酷刑,钉插手足,凿碎牙齿,他晕死而复苏后,对清吏仍厉声痛斥:“你们虽以严刑加我,但我肉痛心不痛,其奈我何?”表现了一位革命者取义成仁、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美国领事至南海县署,向县令李征庸说:“陆某系耶稣教徒,向充上海电报局翻译员,绝非乱党!”李拿出陆的供词给他看,美领事无言而退。11月7日,谭钟麟令营务处将陆皓东、丘四、朱贵全三人绑赴刑场杀害。南海县令李征庸甚敬陆皓东,临刑前,令人取了长衣,给他穿上。陆皓东的牺牲,使孙中山极为悲痛,称他是“命士之英才”,“为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者之第一人”,而“死节之烈,浩气英风,实足为后死者之模范”。(15)
在他的家乡香山县翠亨村犁头山麓修筑陆皓东烈士衣冠冢,冢上建有陆皓东塑像。
陆热诚好学,能诗能画,准备起义用的青天白日旗就是陆皓东所设计的。孙中山为纪念他,1900年惠州三洲田起义时仍用这种旗子,同盟会成立后又增加了红底,含有烈士的鲜血所染成之意。1907年潮州、黄岗起义,1908年云南、河口起义,1910年广州起义,1911年广州黄花岗起义,1913年组织中华革命党,1917年、1921年两次南下护法,都用这种旗子。各地制做的旗中的白色叉光多寡不一,后来孙中山说明叉光代表干支,应排列12个,表示12时辰,遂成定制。
参与这次举事被捕的共70余人。广东水师统带程奎光,在营务处受刑六百军棍后,病死狱中。其余的被囚,也有的被释放。清政府下令对孙中山、陈少白、杨衢云、朱浩、汤才、王质甫、李芝、侯艾泉、夏百子、莫亨、吴子材等十余人悬赏捉捕。
12月7日,粤署以花红银一千元的厚赏捉拿孙文。清朝总理衙门向亚洲、美洲、欧洲各国清使馆发电,通缉孙文。(16)
这是辛亥革命史上兴中会时期第一次武装起义。它虽然失败了,但为整个民主革命的武装斗争史拉开了序幕。这次起义仅数月之间就动员和组织了几千的人力,在筹备布置上,也甚周密。如能在后方安排一个得力干部,按期行动,乘敌人官兵素日涣散,攻其不备,对准重要衙署,分头并举,消灭地方的反动政府,建立起一支革命武装,确是很响亮的第一炮。但是,由于军备不周和带队干部杨衢云畏敌怯战,又怀有权位私念,措置疏误,事泄后,给敌人以充分的时间准备进行截击而遭失败。但是它有着深远意义:它把千百万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它告诉人们,这是拯救中华民族的唯一途径;它像茫茫黑夜中燃起的一束火把,给苦难的中国人民照亮了一条谋求生存的道路;它也给腐朽的清王朝敲起了丧钟。
孙中山发动和领导乙未广州起义时,年仅29岁。
————————————————————
(1) 《革命逸史》第四集,第10页。
(2) 《兴中会革命史要》,《辛亥革命》(一),第30页。
(3) 同上。
(4) 《革命逸史》第四集,第9页。
(5) 同上书,第12页。
(6) 同上。
(7) 《兴中会革命史要》,《辛亥革命》(一),第31页。
(8) 《革命逸史》第四集,第13页。
(9) (日)《宫崎滔天谈孙中山》,《孙中山史料专辑》,第322页。
(10) 同上书,第321页。
(11) 《孙中山生平史料》,第62页。
(12) 同上书,第70页。
(13) 《兴中会革命史要》,《辛亥革命》(一),第32页。
(14) 邹鲁:《乙未广州之役》,《辛亥革命》(一),第229页。
(15) 《建国方略》,《孙中山全集》第六卷,第230、235页。
(16) 《孙中山年谱》,第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