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菲律宾独立党的支援
孙中山由伦敦经加拿大于1897年8月16日到达日本横滨。
陈少白在日本的两年中,活动于东京和横滨之间,与兴中会会员一直保持着联系,并结识了热心中国国事的日本退职海军大尉曾根俊虎、学者宫崎寅藏,还有牧师等多人,给孙中山到日本的活动,创造了人事条件。
陈少白从报上已知孙中山在伦敦的一场惊心动魄蒙难详情,(1)并从孙中山的来信中,知他即将到日本。
一天清晨,天还没亮,分别两年、日夜思念的挚友孙中山,出现在他的眼前,“见面之后,真觉得异样快乐,他从死里逃生,今日能再相见,岂是偶然的吗”?(2)
两人谈到今后的行动计划时,陈少白说:“我两人困守一方,无从发展,不是一个办法,现在你既然到了日本,日本方面的事情,就可由你管理。我想趁此时机,到台湾去一次。自从甲午战败,清政府把台湾割给日本之后,年来不知搅到怎样一个地步。我没有到过台湾,我倒要前去观察观察。那里有个日本朋友约我去看他,我能够在那里活动活动,或者也可以把那里的中国人联络起来,发展我们的势力。”(3)孙中山也以为然。
陈少白去台湾,孙中山留在日本,分头在两地组织活动。
孙中山就住在陈少白住过的房子里。就在此处,孙中山结识了有志于亚洲革命、一生为帮助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而倾家荡产的宫崎寅藏。
孙中山到横滨第七八天的一个晚上,宫崎寅藏来访陈少白,叫开门,出来的是侍女眇一目,宫崎寅藏问:“陈少白先生在吗?”眇一目说:“老爷在两三天前出门了。”宫崎问:“到哪里去了?”眇一目回答:“大概是去台湾了。”宫崎又问:“你一个人看家吗?”眇一目回答:“不,还有一位客人。”宫崎问:“现在那位客人在家吗?”眇一目答:“从傍晚时候出去散步去了。”
宫崎寅藏心想:“这个客人是不是就是我渴望要见的孙逸仙?”又问:“那位客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眇一目答:“可能是从美国来的吧,是在一个星期前到的。”宫崎寅藏听说这个客人是从美国来的,断定必是他久已想访见的、两年前在中国广州发动起义的孙逸仙。他“既兴奋又高兴,连一刻犹豫也没有”,就迫不及待地要求眇一目去找他。宫崎在门外伫立到11点钟眇一目才回来,说:“怎么也找不到。”
第二天早晨,宫崎寅藏又来了。眇一目听到敲门,出来说:“还未起,我去叫他起来。”宫崎在庭前徘徊等着。忽然,听到了嘎吱开窗的声音,宫崎抬头一望,见一个身穿睡衣的绅士模样的人,伸头向外探视,用英语说了声“请进”!宫崎仔细一看,这个人正是在照片上见过的中国革命党首领孙逸仙。孙中山把宫崎让进客厅,两人对坐,孙中山口还未漱,脸还未洗,宫崎见“他这种态度随便的样子”,认为“他有点轻率,不够稳重”。把名片递过,孙中山见名片,方知道他是陈少白离开这里以前向他提过的最关心中国政治改革的日本志士宫崎寅藏。两人交谈了几句,眇一目说:“漱口水准备好了。”孙中山站起身说了一声“暂且失陪”,便走出客厅。
宫崎坐在客厅里,心想:“他的举止动作的轻忽,略失庄重之处,则不免感到有些失望,这个人能够肩负起四百余州的命运吗?他能够身居四万万群众之上掌握政权吗?我帮助这个人究竟能否完成一生的志愿呢?”(4)出于“悯支那削弱,数游汉土,以访英贤,欲共建不世之奇勋,襄成兴亚之大业”(5)的宫崎寅藏未免犹豫起来。他心目中的支那兴中会革命党首领孙逸仙应是隆准重瞳、龙行虎步的很威风的人物,见了面,却是一位温文儒雅的书生。
等了片刻,孙中山梳好了头,换上衣服走了出来,凭几端坐。宫崎又想:“这种风度,实在比得上一个好绅士。然而我想象中的孙逸仙,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应该更有些威仪。”
宫崎首先发问:“我早已听闻你是以中国革命为志的,但还是不知详情。我希望能够详细领教你那所谓革命的宗旨,以及方法手段。”孙中山徐徐开口说:“我认为人民自治是政治的极则。因此我的政治主张是共和主义。单以这一点来说,我认为就有责任从事革命,何况满虏执掌政权已经三百年,以愚民政策为治世要义,以压榨人民的膏血为官吏治民的能事。积弊日深,卒致造成今日的衰弱不振,坐令大好山河,陷入任由他人宰割攘夺的悲境。有志之士,谁忍袖手旁观?故我辈力量虽小,仍冒险犯难,欲乘变乱起事,以谋自立。但不幸而遭受失败的挫折。”(6)
宫崎听到孙中山的这段开头话后,一改刚才初见时的印象,觉得:“静若处子的他,竟如脱兔一般。不,一言重于一言,一语热于一语,终于显示出深山虎啸的气概。”(7)
孙中山继续说:“可能有人说,共和政体不适合中国这个野蛮国家。这只是一种不了解情况的说法。所谓共和,是我国治世的真髓,先哲的遗业。我国国民之所以怀古,完全是因为追慕三代之治。而所谓三代之治,的确掌握了共和的真谛。不能说我国国民没有理想的资质,不能说我国国民没有进取的气概。其所以怀古,岂不正是抱有伟大理想的证据吗?岂不正是大有发展的征兆吗?试看没有受到满虏恶政的荒村僻地,他们现在就是自治之民。他们拥戴尊长听讼;设置乡兵防御盗寇;一切共同利害,都由人民自己协商处理;凡此种种,岂不是证明了中国人民已实行着一种简约的民主之治?今天如有豪杰之大兴起,打倒满虏,施行善政,与民约法三章,人民定必欢欣景从,讴歌企待的。倘如此,则能以爱国之人心而振兴,以进取的气概而崛起。”
宫崎在记述孙中山当时讲话的样子时说:“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壮的语气和态度继续讲。”孙中山接着说:“现在竟把我们广大的土地和众多的人民当作俎上之肉,如被饿虎取而食之,则将增加其蛮力而雄视天下。如果为道义之士所用,便足以用人道而号令宇内。作为一个世界上的平民和人道的维护者,尚且不能坐视,何况我生于此邦。……为了中国苍生,为了亚洲黄种人,更为了世界人类,上天一定会佑助我党。你们来和我党结交就是一例。征兆已经出现,我党一定发愤努力,不负诸位的厚望,也请诸位拿出力量援助我党,实现吾人的志业。拯救中国的四亿苍生,雪除东亚黄种人的耻辱,恢复和维护世界的和平和人道,关键在于我国革命的成功,如果中国革命成功,其余问题均可迎刃而解。”(8)他还结合中国历史上的地方豪杰割据,和被世界列强蚕食鲸吞的危急现状,说明中国只有实行革命,并且只有实行共和政治,才是有识之士挽救中国的正确道路。
宫崎寅藏听了孙中山的谈话之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认为孙中山的谈话“句句贯义理,语语挟风霜,其中又仿佛洋溢着无限的热情”,“似自然的乐章,革命的旋律,使人在不知不觉间为之感动首肯”。(9)宫崎觉得自己“虽有20世纪之新思想,而未脱东洋这旧套”。此时,孙中山在宫崎心目中的地位,简直是在中国,在东洋,再也难找到的“思想高尚”、“见识卓越”、“抱负远大”的伟人,“实在是东洋的珍宝”。宫崎寅藏自己说:“从此时起,我已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孙中山)身上了。”(10)的确,从此以后,宫崎为孙中山领导的革命事业竭尽心力,患难与共,终生相助,历尽艰险。他曾被官署拘禁逼问,但关于中国革命党的活动情况,他拒不答供。孙中山赞誉他:“为他人国事,坚贞自操,艰苦备尝。”在辛亥革命史上赞助中国革命的外国志士仁人中,“宫崎寅藏”是一个最光辉的名字。
孙中山在横滨,和兴中会会员们重新开展活动并扩大组织。驻横滨的清领事,是个“自了汉”,不愿多事,对于孙中山和兴中会的活动,他听而不闻,不与为难。
孙中山未到横滨时,陈少白常于晚间给黎焕墀、郭雅生等讲授中国文学。后来由陈少白提议经横滨中华会馆同意决定,以该馆为校址创办中国学校,以培养华侨子弟,经费由会馆筹划一半,再募捐一半。陈少白赴台湾前,将此事转托孙中山筹办。孙中山与犬养毅等商议决定将学校办成,“可招我辈同志过来,名为教习,内可商议举事之策”。会馆内的校董想由国内聘请新学之士任教,就此与孙中山商议,孙中山推荐梁启超任校长,并定名中西学校。校董邝汝磐持孙中山的介绍信专程赴上海见康有为。康因梁启超现任《时务报》主编,改派其门徒徐勤赴任,并派陈荫农、陈默庵、汤觉顿前往协助教务,徐勤认为中西二字不雅,改名大同校,亲书门匾“大同学校”四字。
宫崎寅藏把孙中山请到他的家乡九州熊本县海边一座小村荒尾村。宫崎的妻子(宫崎槌子)、嫂嫂(民藏妻)热情地接待这位中国客人。他们给客人烧洗澡水、铺地毯,不会做中国菜,只好做日本乡下菜,有煮鱼、鳗鱼、寿司、味噌汤、生鱼、鸡肉等。孙中山喜欢吃鳗鱼和鸡肉。当主人请他吃他不喜欢吃的菜时,他满面笑容地吃着说:“好,好。”有一次,吃生鱼,还泻了肚。
后来,宫崎的妻子知道了这位客人是中国革命党的首领,她对村里的一位老人说:“来的这位中国客人的头,清政府曾给它悬奖一万元”,这位老人听了说:“呀!一万块钱!真是了不得。”村里的其他人也来隔着篱笆偷看这位稀客。(11)
宫崎家有许多书,孙中山一天到晚有空就读,有时去福冈办事,也把书带去,行李装得满满的。(12)
孙中山在荒尾村住了一星期左右,回到横滨。宫崎寅藏陪同孙中山东奔西走,连自己的家都不顾了。有一次,宫崎回家,妻子宫崎槌子向他诉说了家里困难的情况,宫崎竟对妻子说:“我有可用于革命的钱,但没有可以养活妻、子的钞票,你应该自己想想办法。”宫崎槌子和孩子们的生活遂陷于绝境。在娘家原是千金小姐的她,不得不开始劳动,到海边挖贝壳烧成石灰贩卖。
后来,孙中山间接听到宫崎家里的情况,暗中给宫崎槌子寄些钱来。(13)
宫崎把他最敬佩的前辈民党领袖犬养毅介绍给孙中山。以后犬养毅又向孙中山介绍了进步党员九州福冈的煤矿资本家平岗浩太郎。平岗浩太郎“甚爱慕孙中山先生之为人”,孙中山留居东京食住费用,都由他供给。宫崎还请了他的朋友平山周来照料。平山周又会说英语,孙中山不会日语,诸事靠他来翻译。犬养毅还介绍孙中山与日本外相大隈重信相见。此后,孙中山又结识了日本退职军人山田良政、萱野长知、远藤隆夫、伊东正基、岛田经一、清藤幸七郎,学者内田良平、福车诚、高桥讦、副岛寺尾,还有日本黑龙会首领头山满等各界人物。
陈少白到台湾后,在台北建立了兴中会支会,发展了五六个会员。过了几十天,他回到日本。先是到横滨,得知孙中山已迁往东京,他也到了东京,继续进行革命活动。
日本各界人士也主动和他们接触,联系不断。民党领袖犬养毅很有远见,对孙中山非常敬重,常请孙中山到他家叙谈。有一天,他问孙中山:“我是真敬佩你,但我请问你,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呢?”孙中山毫不犹豫地回答:“革命!推翻清朝政府。”犬养毅又问:“你最热爱革命,这是谁都知道的,但除了革命之外,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孙中山沉默了一会儿,用英语回答:“Woman(女人)。”犬养毅拍手说:“很好。再其次呢?”孙中山回答:“Book(书)。”犬养毅大笑,说:“毕竟你说出了老实话。我知道你很喜欢看书,原来你喜欢女人还在书之前。那么你是忍耐着女人的爱而忘我地读书的,那真了不起呀!”“No!No!”孙中山见犬养毅误解自己的意思了,说道:“我认为,千百年来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或玩物,充其量做个贤内助。然而我认为,她和母亲应该是同义语。当妈妈把身上最富有营养的奶汁喂给孩子,当妻子把她真诚的爱献给了丈夫,他们贡献是那么无私和高尚,这难道不值得爱吗?可惜的是,我们好多人却不懂得这种爱,不珍惜这种爱,践踏这种爱。”(14)在旁的犬养毅夫人把手中的工作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神情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有一次,黑龙会首领头山满邀请孙中山和陈少白到东京乌森柳田家,把一流的艺妓纷纷请来。孙中山既不喝酒,也不谈笑,总是依柱读书。头山满问他:“你觉得在座的女人哪一个最漂亮?”孙中山回答:“都很漂亮。”头山满又问:“但其中谁最漂亮?”孙中山答:“都一样漂亮。”头山满又指着坐在他旁边的女人说:“是不是这个最漂亮?”头山满意在期待孙中山说声“是”,然而孙中山端详了一下,却说:“十年前一定比现在更漂亮。”众人听了鼓掌大笑。(15)
这些日本上中层人士为什么这样敬重孙中山呢?这要从政治和经济的角度来分析。日本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亟需开辟中国这个广大的商品和原料市场。清王朝的对外闭关自守政策,对他们是一种障碍,他们寄希望于新生的政治力量。当然,也有一些日本友人,的确是出于“悯支那削弱”,同情中国革命的。他们有的从经济上屡有资助,有的数十年如一日为中国革命奔走不懈,有的还参加了兴中会和同盟会,有的甚至牺牲在中国。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在中日人民友谊史上,谱写出了动人的篇章。
1898年,清政府在国内外多方谋求对孙中山进行诱降,曾指令使日大臣李盛铎通过日本人士、使美大臣伍廷芳通过孙中山的哥哥孙眉、两广督署通过著名绅商刘学询等,以高官厚禄诱其归顺。但孙中山“生平所志以革命为唯一天职”,“一生的使命,就是推翻满清王朝”(16),“以图光复中国,拯救同胞”,决不“以作虎伥,残同胞而媚异种”,对他们的劝诱一概坚决给予拒绝。
在此期间,孙中山和菲律宾独立党曾有过一段动人的交往。
1519年,住西班牙的葡萄牙海员麦哲伦受西班牙国王之命,率船队作环球试航,横渡大西洋,沿巴西海岸南下,绕过美洲南端海峡,入太平洋。1521年,到菲律宾。后来西班牙又派探险队东来,逐步进占菲律宾。1571年,以马尼拉为中心,进行殖民统治。1896年8月26日,29岁的中菲混血青年阿坤雅度领导独立军起义,参加的民众有40万人,与西班牙统治者进行战斗。
19世纪末,美国也企图夺取西班牙占领的古巴、波多黎哥和菲律宾。1898年4月,向菲律宾调派军舰,对阿坤雅度诡称要帮助菲律宾独立,推翻西班牙的统治。6月,攻占了马尼拉等大片领土,摧挎了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势力。6月12日,阿坤雅度在卡维特成立了菲律宾共和国,并被选为总统。但在同年12月,美国与西班牙在巴黎签订和约,决定西班牙退出菲律宾,由美国取代其殖民统治。菲律宾共和国为此提出抗议,并向美国政府要求承认菲律宾独立,被美国总统麦金莱拒绝。1899年2月,美国竟完全背信弃约,向菲律宾革命军发动突然袭击。在阿坤雅度领导下,革命军奋起保卫民族独立,继续向侵略者进行抗击。后因武器缺乏,向亚洲各国求援,并于1899年夏派代表彭西到日本购买军火。彭西到了横滨,得知中国革命党首领孙逸仙正在日本,并了解他与日本朝野人士有所交往,也一定会同情菲律宾的独立斗争。彭西进一步打听到孙中山此时就在横滨,住在本牧的南京街里,便找了一个兴中会会员,一同去见孙中山,请他代为全权办理购买军火之事。
孙中山的革命宗旨,不仅要“拯救中国四亿的苍生”,而且要“雪除东亚黄种人的耻辱,恢复和维护世界的和平和人道”。(17)因此,他热情地答应了彭西的要求,并表示:愿亲率中国革命党员,到菲律宾援助独立党作战,等菲律宾革命成功后,独立党再来协助中国革命。为此,孙中山亲自到爱宕山下的太阳馆客栈里,找到了宫崎寅藏,平山周也在坐。孙中山把菲律宾独立军想购买武器的事告诉他们,请他们帮忙,并说:“我们一旦帮助他们争得了菲律宾的独立,接着便可凭借菲律宾同志的力量攻陷广东,掀起一场大风暴。他们有钱,又有准备,我决定带领支那的同志和部下去帮助他们打仗,希望你们也来和我们一起,速其成效。”“好,来它个痛快的,先干它美国一家伙。”(18)宫崎与平山周二人都表示赞成。当时,因为中国革命党人和支持他们的日本友人都受着日本当局的监视,不能直接出面去购军火,必须找一个与中国革命党没有联系、不受当局注意的人来办这件事情。他们经过商量,认为民党干事、众议院议员中村弥六过去在宪政党内阁任过副司法相,在社会上还有点声望,请他协助这事最适宜。他们三人找到犬养毅,由犬养毅介绍,见到了中村弥六,还没等他们说完,这位中村就表示说:“小意思,这事我包了。”大家对他信而不疑,彭西将全部军费30万元交给了孙中山,孙中山又转交给了中村。
菲律宾独立军领袖阿坤雅度得彭西报告,知孙中山计划率中国革命党赴菲助其独立,而后菲助中国革命的事,极为赞同。为表示协作之诚意,赠给孙中山日金10万元作为革命经费。兴中会得到这批款后,在开展各项活动中,起了很大作用。当年秋季,派陈少白在香港士丹利街24号创办兴中会机关报《中国时报》;派史坚如赴长江一带联络会党,扩大兴中会组织;派郑士良在香港设立机关接待会党;策动惠州广州军事等各项费用,就是用的这笔款子。事后,保皇党康有为、梁启超师徒借题在檀香山《新中国报》及香港《商报》上肆意诋毁,说孙中山“骗取了菲律宾独立党巨款”云云,企图败坏革命党的声誉。这种国际间革命党人同心共济、患难相助的精神,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两国革命党的战斗协作精神,在中菲友谊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篇章。
孙中山在等候中村购运军火时,派兴中会员、日本退职武官远藤隆夫、山下稻、清藤幸七郎、岛田经一、伊东正基等赴菲律宾与独立军进行部署,待军火运到,在适当时机由孙中山率中国革命党赴菲助战。
广东兴中会员向孙中山发电表示准备起义,要他回国主持。孙中山这时在计划组织革命党同志赴菲律宾,就派宫崎到广东向党人说明情况,先稳住那里的局势,准备出国参加抗美援菲战斗。
美国得知菲律宾独立军在日本购买武器的消息,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中村弥六用德国人瓦义别鲁克鲁的名义,通过大仓会社以购买废铁为名,向陆军部购妥从陆军退换下来的一批旧枪械,又以3.8万元买下三井公司旧船“布引丸”号,修理后,于7月19日以向中国运送铁路枕木为名,由长崎开赴菲律宾,预定驶至马尼拉附近一个小岛,由菲独立军接收。
“布引丸”于7月21日晚行驶到中国浙江宁波马鞍岛海面时,遇到台风,触礁沉没。船上所载步枪1万支、大炮一门、机关枪10多挺、子弹600万发全部沉入海底,船长及押运人员、日本兴中会员林及、高野等17人遇难,仅数人获救。
宫崎受孙中山指派赴广东向革命党说明中菲革命党准备相互支援起义的事,当他途经上海一带时,听说一只日本船沉水,是三井商社的船。当他到了香港之后,正遇到一个来香港旅游的三井商社的职员。宫崎和他提起在途中听到沉船的事,这人说:“那真不走运呀!这船不久前还是我们的,不过好在已经卖给了中村,所以我们毫无损失。”宫崎听了这人的话便惶恐起来,以为十有八九就是装运菲律宾军械的船。他急忙找到陈少白,两人一同到菲独立军驻香港的干事处,见到菲律宾革命委员会委员长正焦灼地一个人在屋里,他把一份日文电报递给了宫崎,说:“昨有一电,而不能了悟,推其大要,凶多吉少,故未敢出示同志。”当宫崎给他翻译出“船沉”二字时,他悲痛欲绝,拍案悲呼:“天何不佑吾党之甚也,吾受任以来,购军械之事,已失误三次,所费已不赀,且皆吾党之膏血,而竟付之洪流,吾将何面目以见大统领与吾国民乎,惟自杀以谢罪。”几个人悲怆不已,陈少白勉慰他说:“革命家苦心之所在,非千曲百折殆无有直达目的之日,古来之英雄,举事谁非如此?”这位委员长“稍返初志而有起色”。(19)
中村弥六见孙中山因人械俱失,甚为沮丧,表示愿为菲独立党二次购买。孙中山与彭西商议可行,再托中村弥六二次向大仓会社购了原数村田式枪支子弹,计划取道台湾运往菲律宾。正待雇船运载时,日本政府鉴于“布引丸”沉没,决定取缔枪支船运出口,监视甚严,无法起运,蹉跎数月。菲律宾独立党因军械缺乏,连战失利。
当年10月,兴中会在惠州起义时,得彭西同意,借用了这批军械。孙中山在台湾致电东京宫崎寅藏办理取运。宫崎寅藏派远藤隆夫找中村协助提取。中村借口要往外地,不与办理。远藤隆夫要他先取出军械,再动身。中村含糊其词,要远藤隆夫直接与大仓交涉。军商大仓以为远藤隆夫与中村同谋,直言不讳地说:“此物原属废铁,不如运销国外,以图厚利,此中村所贻与君等之利益。”(20)于是,中村与大仓合谋舞弊的勾当,暴露于众。宫崎寅藏回电孙中山:“中村代购武器,尽属废物。”
孙中山原计划前方将士得这批武器接济后,即由台湾潜入内地,指挥惠州起义。接宫崎电报之后,知失去后援,进展不利,令郑士良撤军解散,并复电宫崎。“向中村索还械弹原价6万5千元。”
犬养毅亲自出头向大仓交涉,要他归还原价,大仓得赃款5万元,中村及其同伙分贪1万5千元。犬养毅要他至少退3万元,大仓最后答应退1万5千元。
犬养毅派宫崎向中村交涉,要他退款1万5千元,但中村竟矢口抵赖,不退赃款。
孙中山由台湾回到日本时,又发现中村曾伪造有“孙逸仙”字样的印章及书信等赝件。中村的狡黠行径,遭到日本民党内外一致谴责,后又被东京《万朝报》载露,中村恼羞成怒,拒不退款,犬养毅不得已,将他开除民党名籍。
孙中山也请了两个日本律师,准备向日本法院起诉,后因此案关系日中菲三国外交问题,而且非短时期所能解决,在黑龙会首领头山满出面调解下,中村退款1万3千元了事。
这位堂堂的民党干事、众议院议员与军商大仓的卑劣行为,传闻东京。而日本也有另外一些人物,对犬养毅和宫崎等向中村交涉索还赃款的事,进行责难,说他们“无情”,“无血无泪”,“欲杀中六而反自伤”,“未免太甚”云云。(21)他们颠倒黑白到了何等程度。
孙中山对菲律宾人民反美斗争运动的支援,虽然由于日本奸商和卑劣政客的破坏而失败,但是这段真诚的协助精神,在中菲友谊史上,却留下可贵的一页。
之后,孙中山与彭西仍不断来往,直到1905年彭西移居越南西贡菩里连街140号后,孙中山每过西贡,必去访见。孙彭两人常有书信来往,互相关心着两国革命运动的进展情况。后来彭西还著写了《孙逸仙——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一书。在书中提到孙中山对亚洲革命运动所起的作用时说:“孙逸仙善于把远东各国的共同问题综合起来加以研究,因此,他成为一群来自朝鲜、中国、日本、印度、暹罗和菲律宾的青年学生的热情鼓动者之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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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兴中会革命史要》,《辛亥革命》(一),第42页。
(2) 同上。
(3) 同上书,第43页。
(4) (日)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林启彦译,花城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联合出版,1981年版,第121页。
(5) (日)宫崎滔天:《孙逸仙传》,《辛亥革命》(一),第92页。
(6) (日)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第122页。
(7) 同上。
(8) 同上书,第124页。
(9) 同上。
(10) 同上。
(11) (日)宫崎槌子:《我对辛亥革命的回忆》,《孙中山生平事业追忆录》,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56页。
(12) 同上书,第757页。
(13) 同上。
(14) 《孙中山生平史料》,新华社《参考消息》编辑部编,第53页。
(15) 同上书,第46页。
(16) 1981年9月24日《参考消息》,《孙逸仙在美国》。
(17) (日)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第123页。
(18) 《宫崎滔天谈孙中山》,《孙中山史料专辑》,《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95页。
(19) (日)宫崎滔天:《孙逸仙》,《辛亥革命》(一),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第109页。
(20) 冯自由:《革命逸史》第四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83页。
(21) 同上书,第89页。
(22) 《孙中山年谱》,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