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场

海蒙自观众右方上。

克瑞翁（向歌队长）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比先知知道得还清楚。啊，孩儿，莫非你是听见你未婚妻的最后判决，来同父亲赌气的吗？还是不论我怎么办，你都支持我？

海蒙　啊，父亲，我是你的孩子；你有好见解，凡是你给我划出的规矩，我都遵循。我不会把我的婚姻看得比你的善良教导更重。

克瑞翁　啊，孩儿，你应当记住这句话：凡事听从父亲劝告。作父亲的总希望家里养出孝顺儿子，向父亲的仇人报仇，向父亲的朋友致敬，象父亲那样尊敬他的朋友。那些养了无用的儿子的人，你会说他们生了什么呢？只不过给自己添了苦恼，给仇人添了笑料罢了。啊，孩儿，不要贪图快乐，为一个女人而抛弃了你的理智；要知道一个和你同居的坏女人会在你怀抱中成为冷冰冰的东西。还有什么烂疮比不忠实的朋友更有害呢？你应当憎恨这女子，把她当作仇人，让她到冥土嫁给别人。既然我把她当场捉住—全城只有她一个人公开反抗—我不能欺骗人民，一定得把她处死。

让她向氏族之神宙斯呼吁吧。若是我把生来是我亲戚的人养成叛徒，那么我更会把外族的人也养成叛徒。只有善于治家的人才能成为城邦的真正领袖。若是有人犯罪，违反法令，或者想对当权的人发号施令，他就得不到我的称赞。凡是城邦所任命的人，人们必须对他事事顺从，不管事情大小，公正不公正；我相信这种人不仅是好百姓，而且可以成为好领袖，会在战争的风暴中守着自己的岗位，成为一个既忠诚又勇敢的战友。

背叛是最大的祸害，它使城邦遭受毁灭，使家庭遭受破坏，使并肩作战的兵士败下阵来。只有服从才能挽救多数正直的人的性命。所以我们必须维持秩序，决不可对一个女人让步。如果我们一定会被人赶走，最好是被男人赶走，免得别人说我们连女人都不如。

歌队长　在我们看来，你的话好象说得很对，除非我们老糊涂了。

海蒙　啊，父亲，天神把理智赋与凡人，这是一切财宝中最有价值的财宝。我不能说，也不愿意说，你的话说得不对；可是别人也可能有好的意见。因此我为你观察市民所作所为，所说所非难，这是我应尽的本分。人们害怕你皱眉头，不敢说你不乐意听的话；我倒能背地里听见那些话，听见市民为这女子而悲叹，他们说：“她作了最光荣的事，在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她最不应当这样最悲惨的死去！当她哥哥躺在血泊里没有埋葬的时候，她不让他被吃生肉的狗或猛禽吞食；她这人还不该享受黄金似的光荣吗？”这就是那些悄悄传播的秘密话。

啊，父亲，没有一种财宝在我看来比你的幸福更可贵。真的，对于儿女，幸福的父亲的名誉不是最大的光荣吗？对于父亲，儿女的名誉不也是一样吗？你不要老抱着这唯一的想法，认为只有你的话对，别人的话不对。因为尽管有人认为只有自己聪明，只有自己说得对，想得对，别人都不行，可是把他们揭开来一看，里面全是空的。

一个人即使很聪明，再懂得许多别的道理，放弃自己的成见，也不算可耻啊。试看那洪水边的树木怎样低头，保全了枝儿；至于那些抗拒的树木却连根带枝都毁了。那把船上的帆脚索拉紧不肯放松的人，也是把船弄翻了，到后来，桨手们的凳子翻过来朝天，船就那样航行。

请你息怒，放温和一点吧！如果我，一个很年轻的人，也能贡献什么意见的话，我就说一个人最好天然赋有绝顶的聪明；要不然—因为往往不是那么回事—就听聪明的劝告也是好的啊。

歌队长　啊，主上，如果他说得很中肯，你就应当听他的话；（向海蒙）你也应当听你父亲的话；因为双方都说得有理。

克瑞翁　我们这么大年纪，还由他这年轻人来教我们变聪明一点吗？

海蒙　不是教你作不正当的事；尽管我年轻，你也应当注意我的行为，不应当只注意我的年龄。

克瑞翁　你尊重犯法的人，那也算好的行为吗？

海蒙　我并不劝人尊重坏人。

克瑞翁　这女子不是害了坏人的传染病吗？

海蒙　忒拜全城的人都否认。

克瑞翁　难道市民要干涉我的行政吗？

海蒙　你看你说这话，不就象个很年轻的人吗？

克瑞翁　难道我应当按照别人的意思，而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治理这国土吗？

海蒙　只属于一个人的城邦不算城邦。

克瑞翁　难道城邦不归统治者所有吗？

海蒙　你可以独自在沙漠中作个好国王。

克瑞翁　这孩子好象成为那女人的盟友了。

海蒙　不，除非你就是那女人；实际上，我所关心的是你。

克瑞翁　坏透了的东西，你竟和父亲争吵起来了！

海蒙　只因为我看见你犯了过错，作事不公正。

克瑞翁　我尊重我的王权也算犯了过错吗？

海蒙　你践踏了众神的权利，就算不尊重你的王权。

克瑞翁　啊，下贱东西，你是女人的追随者。

海蒙　可是你决不会发现我是可耻的人。

克瑞翁　你这些话都是为了她的利益而说的。

海蒙　是为了你我和下界神祇的利益而说的。

克瑞翁　你决不能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同她结婚。

海蒙　那么她是死定了；可是她这一死，会害死另一个人。

克瑞翁　你胆敢恐吓我吗？

海蒙　我反对你这不聪明的决定，算得什么恐吓呢？

克瑞翁　你自己不聪明，反来教训我，你要后悔的。

海蒙　你是我父亲，我不能说你不聪明。

克瑞翁　你是伺候女人的人，不必奉承我。

海蒙　你只是想说，不想听啊。

克瑞翁　真的吗？我凭俄林波斯起誓，你不能尽骂我而不受惩罚。

（向二仆人）快把那可恨的东西押出来，让她立刻当着她未婚夫，死在他的面前，他的身旁。

海蒙　不，别以为她会死在我的身旁；你再也不能亲眼看见我的脸面了，只好向那些愿意忍受的朋友发你的脾气！

海蒙自观众右方下。

歌队长　啊，主上，这人气冲冲的走了，他这样年轻的人受了刺激，是很凶恶的。

克瑞翁　随便他怎么说，随便他想作什么凡人所没有作过的事；总之，他决不能使这两个女孩子免于死亡。

歌队长　你要把她们姐妹都处死吗？

克瑞翁　这句话问得好；那没有参加这罪行的人不被处死。

歌队长　你想把那另一个怎样处死呢？

克瑞翁　我要把她带到没有人迹的地方，把她活活关在石窟里，给她一点点吃食，只够我们赎罪之用，使整个城邦避免污染。她在那里可以祈求冥王，她所崇奉的唯一神明，不至于死去；但也许到那时候，虽然为时已晚，她会知道，向死者致敬是白费工夫。

克瑞翁进宫。

1. 意即不但自己不尊重坏人，而且不劝别人尊重坏人。海蒙并没有直接否认安提戈涅是个犯法的人，但否认她是个坏人。
2. “权利”指享受祭礼，接收死者一类的权利。当克瑞翁滥用神赐的权力侵犯神的权利的时候，他便犯了过错，就算没有尊重自己的王权。
3. 海蒙是说要自杀，克瑞翁却认为海蒙要杀他。
4. 意即因为受了惩罚而后悔。
5. 此处指天，参看注[83]。
6. 克瑞翁原想把她们姐妹俩都处死，这时候他稍为平静一点，觉得伊斯墨涅没有罪，便饶她一死。
7. 指北郊平原边上的石窟，那是王室或贵族预先掘就的坟墓。
8. 克瑞翁曾宣布要把罪犯用石头砸死（见第36行），他后来在盛怒之下，要把安提戈涅立刻杀死。这时候他觉得他不能把一个亲属杀死，只好改变方法，把她饿死，同时又给她少许食物，表示罪犯的死不是人为的，而是天然的。氏族社会的人不得杀害亲属；因为那是一件罪行，会引起神们的忿怒。俄狄浦斯杀了拉伊俄斯，过了十来年，还引起一场瘟疫。若是安提戈涅是天然饿死的，忒拜城就不至于有灾祸。在这种处罚下，被囚禁的人往往自杀，那也可以使城邦避免杀人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