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四场
安提戈涅由二仆人自宫中押上场。
安提戈涅(哀歌第一曲首节)啊,祖国的市民们,请看我踏上这最后的路程,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看太阳光,从今后再也看不见了。那使众生安息的冥王把我活生生带到冥河边上,我还没有享受过迎亲歌,也没有人为我唱过洞房歌,就这样嫁给冥河之神。(本节完)
歌队长 不,你这样去到死者的地下是很光荣,很受人称赞的;那使人消瘦的疾病没有伤害你,刀剑的杀戮也没有轮到你身上;这人间就只有你一个人由你自己作主,活着到冥间。
安提戈涅(第一曲次节)可是我曾听说坦塔洛斯的女儿,那佛律癸亚客人,在西皮罗斯岭上也死得很凄惨,那石头象缠绕的常春藤似的把她包围;雨和雪,象人们所说的,不断的落到她消瘦的身上,泪珠从她泪汪汪的眼里滴下来,打湿了她的胸脯;天神这次催我入睡,这情形和她的相似。
(本节完)
歌队长 但是她是神,是神所生;我们却是人,是人所生。好在你死后,人们会说你生前和死时都与天神同命,那也是莫大的光荣!
安提戈涅(第二曲首节)哎呀,你是在讥笑我!凭我祖先的神明,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不在了再说,却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挖苦我?城邦呀,城邦里富贵的人呀,狄耳刻水泉呀,有美好战车的忒拜的圣林呀,请你们证明我没有朋友哀悼,证明我受了什么法律处分,去到那石牢,我的奇怪的坟墓里;哎呀,我既不是住在人世,也不是住在冥间,既不是同活人在一起,也不是同死者在一起。(本节完)
歌队长 孩儿呀,你到了卤莽的极端,猛撞着法律的最高宝座,倒在地上,这样赎你祖先传下来的罪孽。
安提戈涅(第二曲次节)你使我多么愁苦,你唤醒了我为我父亲,为我们这些闻名的拉布达喀代的厄运而时常发出的悲叹。我母亲的婚姻所引起的灾难呀!我那不幸的母亲和她亲生儿子的结合呀!我的父亲呀!我这不幸的人是什么样的父母生的呀!我如今被人诅咒,还没有结婚就到他们那里居住。哥哥呀,你的婚姻也很不幸,你这一死害死了你这还活着的妹妹。(本节完)
歌队长 虔敬的行为虽然算是虔敬,但是权力,在当权的人看来,是不容冒犯的。这是你倔强的性格害了你。
安提戈涅(末节)没有哀乐,没有朋友,没有婚歌,我将不幸的走上眼前的道路。我再也看不见太阳的神圣光辉,我的命运没有人哀悼,也没有朋友怜惜。
克瑞翁偕众仆人自宫中上。
克瑞翁(向众仆人)如果哭哭唱唱有什么好处,一个人临死前决不会停止他的悲叹和歌声—难道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不快快把她带走?你们按照我的吩咐把她关在那拱形坟墓里之后,就扔下她孤孤单单,随便她想死,或者在那样的家里过坟墓生活。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这女子的事情上头是没有罪的;总之,她在世上居住的权利是被剥夺了。
安提戈涅 坟墓呀,新房呀,那将永久关住我的石窟呀!我就要到那里去找我的亲人,他们许多人早已死了,被冥后接到死人那里去了,我是最后一个,命运也最悲惨,在我的寿命未尽之前就要下去。很希望我这次前去,受我父亲欢迎,母亲呀,受你欢迎,哥哥呀,也受你欢迎;你们死后,我曾亲手给你们净洗装扮,曾在你们坟前奠下酒水;波吕涅刻斯呀,只因为埋葬你的尸首,我现在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是在聪明人看来,我这样尊敬你是很对的。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死了,或者我丈夫死了,尸首腐烂了,我也不至于和城邦对抗,作这件事。我根据什么原则这样说呢?丈夫死了,我可以再找一个;孩子丢了,我可以靠别的男人再生一个;但如今,我的父母已埋葬在地下,再也不能有一个弟弟生出来。〕
〔我就是根据这个原则向你致敬礼;可是,哥哥呀,克瑞翁却认为我犯了罪,胆敢作出可怕的事。他现在捉住我,要把我带走,我还没有听过婚歌,没有上过新床,没有享受过婚姻的幸福或养育儿女的快乐;我这样孤孤单单,无亲无友,多么不幸呀,人还活着就到死者的石窟中去。〕
我究竟犯了哪一条神律呢……我这不幸的人为什么要仰仗神明?为什么要求神保佑,既然我这虔敬的行为得到了不虔敬之名?即使在神们看来,这死罪是应得的,我也要死后才认罪;如果他们是有罪的,愿他们所吃的苦头恰等于他们加在我身上的不公正的惩罚。
歌队长 那同一个风暴依然在她心里呼啸。
克瑞翁 那些押送她的人作事太缓慢,他们要后悔的。
安提戈涅 哎呀,这句话表示死期到了。
克瑞翁 我不能鼓励你,使你相信这判决不是这样批准的。
安提戈涅 忒拜境内我先人的都城呀,众神明,我的祖先呀,他们要把我带走,再也不拖延时间了!忒拜长老们呀,请看你们王室剩下的唯一后裔,请看我因为重视虔敬的行为,在什么人手中受到什么样的迫害啊!
安提戈涅由二仆人自观众左方押下场。
- 原文作“阿刻戎(Akheron)岸上”。古希腊人相信这条河与下界相连,河上有渡船,由艄公卡戎(Kharon)把阴魂送过河,参看注[8]。
- “迎亲歌”是迎接新娘的队伍在回来的路上唱的歌。“洞房歌”是贺婚的人在洞房外唱的歌。
- “由你自己作主”一词抄本大概有错误,字面意思大概是说,那石窟中有一点食物,安提戈涅愿意慢慢饿死或采用别的死法,由她自己决定。
- 坦塔洛斯(Tantalos)是佛律癸亚(Phrygia)(旧译作弗里家)的西皮罗斯(Sipylos)山中的国王。佛律癸亚在小亚细亚。“女儿”指尼俄柏(Niobe)。尼俄柏是忒拜国王安菲翁(Amphion)的妻子,因为她是个外国人,故此处称她为“客人”。她大概生了十四个儿女。她曾向那只生了两个儿女的勒托(Leto)表示骄傲,说她生了更多的儿女。勒托便叫她的儿子阿波罗和女儿阿耳忒弥斯(Artemis)把尼俄柏的儿女全部射死了。尼俄柏后来化成了石头。西皮罗斯山上有一个坐着哭的女像,据说是尼俄柏后来回到她老家的时候化成的。歌队曾说只有安提戈涅才遭受这样苦的命运,安提戈涅因此提起尼俄柏,说那女神也遭受过同样的命运。
- 安提戈涅的意思大概是说,她这回慢慢饿死僵化,和尼俄柏的遭遇相似。
- 尼俄柏的父亲坦塔罗斯是宙斯的儿子,她母亲是巨神伊阿珀托斯(Iapetos)的孙女塔宇革忒(Taygete)。
- 坟墓应当是用来埋葬死人的,如今却用来囚禁活人,这样的坟墓,未免太“奇怪”了。
- 意即她不能同活人在一起,因为她是住在坟墓里,又不能同死者在一起,因为她还没有死。
- 参看注[79]。
- “哥哥”指波吕涅刻斯,他娶了阿德剌斯托斯的女儿阿耳革亚(Argeia),借岳父的力量回来攻打祖国。
- 不管安提戈涅是自杀的还是慢慢饿死的,克瑞翁认为他都没有罪;因为他既没有流亲属的血,又给了安提戈涅少许食物,参看注[92]。
- 指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她是宙斯和得墨忒耳(Demeter)的女儿,冥王哈得斯的妻子。
- 根据此处所说,俄狄浦斯是死在忒拜的。本剧没有提起他出外流亡。如果象《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剧中所说,他是死在雅典郊外的,则安提戈涅根本不可能给她父亲洗尸和奠酒;因为俄狄浦斯死得很奇怪,连尸首都不见了。“哥哥”指厄忒俄克勒斯。根据第23行中“据说”一词的语气看来,安提戈涅好象没有参加厄忒俄克勒斯的葬礼,但是她可能在事前给他洗尸首,戴花冠,事后又到他坟前祭奠。
- 许多校订者认为第904—920行一段不是索福克勒斯原著,认为这段话与安提戈涅的性格不合。但是也有少数校订者认为这一段是可靠的,他们的理由是:第一,亚理斯多德曾在他的《修辞学》中引用过第911和912行;第二,他们认为一个人的心情并不时常都很合乎逻辑,安提戈涅说出这番话,更能表示她对波吕涅刻斯的友爱。
- “和城邦对抗”一语是伊斯墨涅说过的话(见第79行)。安提戈涅始终认为她反抗的是克瑞翁,不是城邦,因此有的校订者认为这句话用得不恰当,进而疑心这一大段诗是伪作,参看上注。
- “孩子”指前一个丈夫的独生子,或剩下的一个孩子。为什么这孩子死的时候,他父亲也同时死去,或先他死去?这大概是因为诗人把前后两个假定混在一起,这孩子的父亲便是前一个假定里死去的丈夫。
- 有的校订者认为自从第904—920行一段加进之后,第921行(即虚点前面的一行)与第922行(即虚点后面的一行)之间好象被删去了若干行,第922行大概是被删去那段的结论。如果把第904—920行一段删去,第922又紧接第921行,那么安提戈涅的话就结束得太匆促了。
- 意即“我在世的时候决不认罪”。或解作:“等我死了以后,我会知道我错了。”
- 安提戈涅想象不到还有任何一种惩罚比她所受的更严重。
- 克瑞翁的意思是说,他催促押送者把安提戈涅带走,等于他批准了她的死刑。
- 特指战神阿瑞斯,阿佛洛狄忒和酒神狄俄倪索斯。阿瑞斯和阿佛洛狄忒是忒拜城的建立者卡德摩斯的妻子哈耳摩尼亚(Harmonia)的父母,狄俄倪索斯是卡德摩斯和哈耳摩尼亚的女儿塞墨勒的儿子。
- 安提戈涅不是把她妹妹伊斯墨涅忘记了,而是认为她妹妹已经放弃权利,不再是王室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