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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空间的战役

暗网 作者:[英] 杰米·巴特利特 著,王丹丹 译


网络空间的战役

2012年初,保罗决定主动出击。他发现,许多传统的民族主义政党和团体的核心都十分老套死板。团队面临如此困境,保罗没有坐以待毙,抑或是被花言巧语洗脑,而是另辟蹊径,趁机成立了自己的团体。保罗花费了数周学习如何制作视频,还创建了个人博客、推特以及脸书账号——做这些准备工作,是为了让一切看上去确实像那么回事。“我在尽力创造一个标志性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果有人有幸看到,他们会觉得这是可信的。”之前在脸书的运营经历让保罗意识到,为了免除潜在报复行为的后顾之忧,他必须使用假的身份信息。

自此,保罗便与网上的各种骂战纠缠不清,双方多是民族主义者及反法西斯团体。极右翼组织与反法西斯团体曾多次发生街头冲突(如今也是),然而现在战场的重点已从线下转移到线上。反法西斯团体时刻监视着EDL组织及保罗等人的一举一动,不仅监控其社交网络账号,还卧底潜入各个组织的内部,等到他们掌握了一些自认为饱受争议的劲爆截图和证据后,下一步就将其公之于众,甚至把资料直接交给警方处理。

在这些组织中,最为坚挺的是“揭露种族主义及网络零容忍小组”(Exposing Racism and Intolerance Online),通常被称为“Expose”。Expose是活跃于推特和脸书的网络小组,约有12名管理员,偶尔也会招募上百名志愿者协助管理员管理。他们的主要活动之一是将极右翼分子的网络发言记录截图并保存。在过去的四年间,Expose已累计收集了上万份的截图资料,其中也包含布雷维克和EDL有关的截图证据。

反法西斯团体内部几乎都是新一代的公民活动家,米凯伊·斯韦尔斯自团体成立之初便成为其中一员。我通过脸书联系到他。“我们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他说,“就像普通家庭的一家老小那样。一旦有种族主义的苗头,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就会联合其他反法西斯团体一起反击他们,让他们看看EDL那些人是什么嘴脸。”反法西斯团体的成员们泡在网上的时间跟保罗不相上下,推特上有一位叫“@Norsefired”的民团成员,他一直在监控EDL的行踪,且每天至少发布上百条推特,目的是“挑战极端分子组织的淫威,揭露其黑暗内幕”。跟保罗的遭遇一样,偶然间,这位成员也因与EDL的支持者在推特上撕逼,而卷入了网络的是非争端中。与此同时,他也坦承在网络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邮件中他写道:“我家那口子已经把我唠叨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说我该把时间花在更有利可图的事情上。”@Norsefired认为,用昵称发言,让他在网络骂战的时候更有底气。他说,在线下,“我不可能接触到像EDL这类群体的人,但是在@Norsefired的人设中,‘我’是个很直爽、画风很尖锐的人。”他最喜欢的策略之一就是占据EDL推特用户们的时间线——使用若干个推特小号加他们为好友——然后即时发布反EDL的新鲜事和消息。亚历克斯,是Expose的一位成员,他透露“幽默感”是做这一行很重要的素质,“基本上,就是要嘲弄对手,我会自制很多的图片和小视频,好在恰当的时机嘲笑他们”。这些花样百出的招数确实奏效。当名模凯蒂·普莱斯被爆出曾是EDL的支持者时,亚历克斯联系到了她,并说服她公开否认这则新闻。

如果你是反法西斯团体的一员,能够潜入“私密群组”——那些需要认证或密码才能加入的群组——是一种莫大的褒奖。因此,许多反法西斯团体成员会注册很多小号(或被称为“马甲”),装作是同道中人请求加入EDL。有时,一人可以操作十几个不同的马甲账号,每个账号都有不同的档案和所属团体。我的一位受访人,已参与“养小号”的事业达两年之久,每个账号都要关注特定的主页,发布符合人设的评论,还得有自己的朋友圈关系网。大多数的论坛和主页——不论是EDL还是反法西斯团体——都遍布着各种“僵尸粉”。托米·鲁宾逊告诉我,几乎每个EDL群组都有这样的“粉丝”,“极右翼势力和左翼分子都有”。“那你的人潜伏得好吗?”我问道。他有点不好意思,“嗯……可能有人会这么干吧,听听对方是怎么议论我们的,我可没指使他们啊。”他说道。

实际上,双方在彼此队伍中都安排了卧底。近日,某Expose群组就在内部揪出了一位极右的卧底分子,该名卧底共加入了650多个脸书群组,其中左翼及反法西斯团体的群组就有上百个。一开始,她只是窝在反法西斯团体的小组里发布一些支持帖来谋取对方信任,之后便开始潜水,静观其变,目的是获取对方的作战策略以及目标群体的情报。另一方面,对深植于足球流氓文化的极右翼群体Casuals来说,潜入卧底是个难以根除的隐患。去年,反法西斯团体中成立了一个叫作“解放布莱尔菲尔德5号”(此处监禁了几位EDL支持者)的假团体作为圈套,果真有几位好事的Casuals加入进来并透露了一些有用的情报。“这些变态在网上跟踪了我们三年多,我们竟然毫不知情。”在Casuals的内部博客里,乔·斯塔比·马什气冲冲地写道。

每次,只要出现能惹毛爱国小粉红的事件,反法西斯团体便会趁机建立群组吸引这些人过来,你吐槽也好,怒骂也好,最好能留下一些足以进局子喝茶的证据。如果你的档案里记录下了公司地点,或不慎在对话框里提到在哪里工作,他们就会把对话截图发到你老板手里,之后你就等着傻眼吧。

某些组织精妙的内部运作绝对让你瞠目结舌。他们的支持者组成非常冗杂,有穆斯林、无神论者、时尚模特,还有退役军人等等,多数是女性,且此处潜藏着许多高素质的网络人才。在这些人中,最接近领袖气质的大概就属查利·弗劳尔斯了。查利40多岁时还是一名玩朋克摇滚的音乐人,最初他站队的是EDL,但随着EDL逐渐走向极端,他也就离开了组织。网络大众对于抨击任何形式的极端主义乐此不疲。来自世界各地的支持者们经常在脸书的私密群组集会,商讨行动计划。他们也常被敌人称为“网络暴徒”,这个说法不太公平:尽管他们有时会因为同意其他团体的观点,而被视为“帮手”,虽说他们的行为不太光明,但也在合法范围内。查利已多次通过在个人网页上发布《数字千年版权法案》的条例,导致几家网站接连关门;之后他会静待好事者们截图为证,在网上随意散布他的个人资料(实际上他也经常这么自爆)。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用真实姓名和地址签署一份面向公众的誓约书,他们是可以这么做的。然而这些博主们绝不会这么乖乖听话。“如果使用得当,这将会是个强有力的武器。”查利面露喜色地告诉我。在众多脸书主页中,我观察到的最为诡异的,是一个在李·里格比遇害不久后建立的主页,创建人自称是反法西斯团体的一员,主页名称为“李·里格比活该”。管理员在群组公布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和宣言,上面写道:“我是‘希望而非仇恨’(Hope not Hate,反法西斯团体)的成员,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我坚信,李·里格比是一名极右翼殉教者;有心人利用他的死为暴力行为开脱,为EDL的苟且行径开脱。我希望能够领导一场共产主义革命,走上街头,为我大英帝国呐喊,成立苏维埃英国联盟。”主页的负责人根本不是什么反法西斯团体的人,而是个极端右翼分子。我推测,他只是在反法西斯团体之中当搅屎棍,把EDL的名声搞得越极端越好。尽管演技十分拙劣,但架不住还是有人动了“真情”,一石激起千层浪,主页被各种激烈言论霸屏达数小时。一位叫戴夫的用户留言威胁道:“老子把你头打爆。”一会儿,又有一位叫凯文的用户表示,他要查到管理员的住址:“孙子,祝你能活过这周。”

花样百出的伎俩,让人很难在网络中分辨出究竟谁是谁。菲亚斯·马尔,Tell Mama组织的负责人,该组织致力于发掘反穆斯林黑子并将其记录在案。目前,Tell Mama雇佣了多名侦探,利用网络中的公开信息,顺藤摸瓜找到现实中对应的个人及其人际关系网络。即使是这样,菲亚斯也承认“不过只有60%的把握”。找出人们在真实世界中的一面(“人肉搜索”)虽说技术上得以实现,但也饱受争议。因为这一行为与互联网行业的规矩背道而驰,此外,对于“被人肉”的一方来说,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反法西斯团体的两大组织SLATEDL和Expose,曾就是否可以公布家庭住址和单位信息、进行线下跟踪一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来自Expose的米凯伊表示,人肉搜索“是个绝对的禁区,组织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然而赫尔·高尔告诉我说,有人曾在英国公司登记处查到她的信息,然后公布在Expose的脸书主页上。事后我跟米凯伊说了这件事,他的说法是,他们只会发布在公开权限的网站中已有的信息,其中就包括英国公司登记处。

说到人肉搜索,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于2001年创立的极右翼网站RedWatch。该网站的宗旨就是“找出左翼叛徒”,只要犯下“威胁及骚扰英国民族主义者及其家人”的罪名,就会把住址、工作单位、孩子姓名等他们能获取到的任何个人信息,通通挂在网上。虽说RedWatch最近没什么动静,但事件在网上造成的恶劣影响仍难以消除。2003年,有两人曾在网上声称引爆了自家的私家车。保罗和@Norsefired开始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遭到“人肉搜索”,至于原因,则各有各的说法。保罗因为收到过死亡威胁信,因此坚决不用真名上网,尽管他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而@Norsefired则担心他的命运会被RedWatch终结,他要我再三保证不会泄露他任何的个人信息。热衷于人肉搜索的人们似乎没有什么下限,然而在事件还没有对当事人造成直接的威胁时,警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人肉搜索,是一场全民的狂欢。2010年,两个黑客组织ZCompany Hacking Crew和TeaM P0isoN,试图黑掉EDL的脸书账号,然后下架其主页。接下来的一年里,TeaM P0isoN再次入侵了EDL的账号,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仅黑掉了账号,还泄露了负责人的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家庭住址,甚至管理员的所有账户名和密码都未能幸免于难(其中确实有些密码很有意思,比如:卡梅伦,Winston1066,Anglosaxon1,allah666等)。

我跟保罗在一起的时候,他告诉我曾有一个反法西斯团体的成员试图人肉他,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保罗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他说:“这些人越是这么对我,我感觉自己就越极端……我不是个暴力分子,但是我能冷眼看着这些人痛苦的德行,甚至还有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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