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子仪》赋歌研究
何家兴 苏娜[1]
【内容提要】 《左传》《国语》记载,春秋时期赋诗、歌诗活动蔚然成风。作为出土文献,清华简《子仪》第一次详细再现了外交活动中的赋歌仪式。本文立足于歌辞文本,在综合各家释读意见的基础上,考察其用韵和句式、比兴和意象,并探讨其与《诗经》《楚辞》等传世文献的关系。
【关键词】 《子仪》赋歌 用韵 句式 比兴 意象
春秋时期,社会上层的政治活动中有“赋诗见志”的风气。一些诸侯、大夫在“聘问”“盟约”“宴饮”“议和”等场合,常用唱诗或诵诗的方式表达政治诉求、臧否褒贬。[2]《左传》《国语》记载,外交场合中赋诗、作诗活动非常频繁。[3]近年来,战国竹简不断出土,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引发了对传世文献的诸多新证和思考。清华简《子仪》讲述了“殽之战”以后秦穆公送归申公子仪的过程。[4]这是出土文献第一次记载春秋外交场合的诗乐活动,正如李学勤先生所说:“在送行典礼中,穆公和子仪多用诗歌和譬喻的形式,互相沟通和表达。从这一方面来说,《子仪》简还可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研究。”[5]清华简《子仪》再现了外交赋歌场景,叙事生动形象,未见于传世典籍,为先秦文学史增添了新史料。本文拟从文本内容出发,探讨赋歌的用韵和句式、比兴和意象等,并讨论赋歌的文学价值。
(一)文本内容
文本的准确解读是文学研究的基础。为了“与楚人为好,焉脱申公仪,使归求成”[6],秦穆公举行了一场送别仪式,奏乐赋歌,抒发各自的情感与诉求。有关赋歌的简文如下(参考各家观点,以下用通行汉字释写):
公命穷韦升琴、奏镛,歌曰:迤迤兮逶逶兮。徒所游,又步里謱。【5】
应也和歌,曰:水兮远望,逆视达化。汧兮弥弥,渭兮滔滔,杨柳兮依依,其下之浩浩。此愠之伤痛!【6】是不攼而犹,僮是尚求。怵惕之怍,处吾以休,赖子是求。
乃命升琴,歌于子仪,楚乐和【7】之,曰:鸟飞兮憯永!余何矰以就之?远人兮离宿,君有覃言,余谁使于告之?强弓兮挽其绝【8】也,矰追而集之。莫往兮何以置言?余畏其忒而不信,余谁使于协之?昔之猎兮余不与,今兹【9】之猎余或不与。施之绩兮而奋之!织纴之不成,吾何以祭稷?……【10】
整理者认为:“本篇简文对话多用隐语,由于缺乏具体背景资料,难于准确把握,注释从简,不作发挥。”[7]歌辞中的有些词语还不得确解,但总体来看,赋歌主旨还是比较清楚的。整个赋歌仪式分为三个阶段:乐工穷韦设琴奏镛,秦穆公赋歌一曲;接着,子仪赋歌以对,随从应也和歌;最后,秦穆公再为子仪赋歌一曲,并用“楚乐和之”。歌辞中颇多隐喻。[8]下面略做疏解。
第一阶段,秦穆公命令乐工“穷韦”[9]鼓琴、奏镛,并起唱:“迤迤兮逶逶兮。徒所游,又步里謱。”“迤迤兮逶逶兮”是联绵词“逶迤”的叠用,犹如“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等,暗指秦楚道路蜿蜒曲折。
第二阶段,应也[10]开始和歌。歌辞具有楚辞体的句式特征,“水兮远望”“汧兮弥弥,渭兮滔滔,杨柳兮依依”,其中“水兮远望”与《湘夫人》“荒忽兮远望”句式相近。“处吾以休,赖子是求”属于委婉之词,大意是承蒙您让我居住于秦,求此美善则有赖于您。
第三阶段,秦穆公再次鼓琴,歌于子仪,并用楚乐和之。以“鸟”起兴:“鸟飞兮憯永![11]余何矰以就之?远人兮离宿,君有覃言[12],余谁使于告之?”大体的意思是:孤鸟渐飞渐远,我拿什么箭去得到它?远离故土的人离开他的住处,我让谁帮我捎话呢?后半段大意为:“我要用强弓挽回飞逝的鸟儿,我担心他有差错而不可信,我将使谁去和睦秦楚关系呢?昨日田猎我未参与,今日田猎我又未参与。我要好好地做好我的职责,如果我不能好好地做好我的职责,我要如何担任君位,祭祀社稷呢?”[13]
在整个典礼活动中,秦穆公先后赋歌两次,具有极高的诗文素养,完全佐证传世文献中秦穆公自述“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14]秦穆公“楚乐和之”,对于探讨秦备楚乐的制度具有重要价值。《子仪》赋歌反映了春秋秦乐的发达和制度的完备,并可与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互证。[15]清华简《系年》明确记载“秦先人”是西周初年因反叛失败而被西迁至甘肃朱圄山的“商奄之民”,而商奄在齐鲁境内。[16]秦人同殷人祖先原属东方之氏族,生活在我国东海之滨。也就是说,秦人的祖先和华夏文化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国语·晋语四》中均记载了秦穆公与重耳赋诗,说明“赋诗”行为早在春秋的秦穆公时期便已经被秦人所吸收;而秦穆公与重耳对唱的五首诗,均不是出自《秦风》,反映了其诗书素养。秦君对赋歌言志的运用自如,体现了秦国以其特有的开放性,接纳来自中原各国的文化。在各种朝聘、盟会、战争等过程中,秦乐将自己的秦声与楚声、越声、郑舞等各地民间音乐不断地交流融合。“楚乐和之”让我们看到了秦乐制度的完备和开放——秦乐工可以自如地演奏楚乐;秦国宫廷音乐中保留着楚国的乐曲,以备各种外交等场合使用。歌辞文本有助于考察春秋诗乐的传播,“无论是引诗证事还是赋诗见志,要别人能够体察其心曲,领会其深意,双方之间对于诗义的理解,就必须首先有个基本的共识”。[17]同时,赋歌活动体现了春秋时期的文化交融,可以看出秦楚与中原文化之间的密切联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诸侯国之间在文化传承上的一体性。
(二)用韵与句式
歌辞是配乐唱歌的,其用韵和节奏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子仪》赋歌保存了春秋时期的诗歌原貌。其中,用韵现象和句式特征对《诗经》和《楚辞》的文本生成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第一阶段歌辞:
迤迤兮逶逶兮。徒所游(幽),又步里謱(侯)。
【用韵分析】首句不入韵,联绵词叠用,并用“兮”字形成错落有致的节律感。林庚先生认为《楚辞》里的“兮”字具有音乐属性,用来表示节奏,表示停顿,没有实义,也非语气词。[18]本节的韵脚为“游”“謱”,属于“幽”“侯”合韵。这种合韵现象见于《庄子·天运》,例如其中的韵脚“伛”“偻”“俯”“走”“轨”。[19]“幽”“侯”关系密切,楚简中有通假之例。[20]岣嵝碑中有“唯王二年六月丁酉,承嗣越臣宪旦朱句”[21],其中,“朱”读作“州”,也是“侯”“幽”通假。
第二阶段歌辞:
水兮远望,逆视达化。
汧兮弥弥(微),渭兮滔滔(幽),杨柳兮依依(微),其下之浩浩(幽)。
此愠之伤痛!是不攼而犹(幽),僮是尚求(幽)。
怵惕之怍,处吾以休(幽),赖子是求(幽)。
【用韵分析】首句不入韵,本节有三个韵段,入韵比较整齐。其中,第一个韵段采用“微”“幽”交韵的形式。另外两个韵段采用“三句两押韵”的形式,都押幽部韵。
第三阶段歌辞:
鸟飞兮憯永!余何矰以就之(觉)?
远人兮离宿,君有覃言,余谁使于告之(觉)?
强弓可挽其绝也,矰追而集之(缉)。
莫往兮何以置言?余畏其忒而不信,余谁使于协之(叶)?
昔之猎兮余不与(鱼),今兹之猎余或不与(鱼)。
施之绩兮而奋之(文)!织纴之不成,吾何以祭稷(职)?
【用韵分析】结合文意,我们将本节分为四个韵段,采用换韵的方式。其中,第一小段押觉韵,第二段“缉”“叶”合韵,也见于《大雅·烝民》第七章:“仲山甫出祖,四牡业业(叶),征夫捷捷(叶),每怀靡及(缉)。”本节“楚乐和之”中“文”“职”押韵,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还无法从音理上给予充分的解释,可能是楚方音的某种变例。
歌辞采用合韵、交韵、换韵的韵式,与《诗经》《楚辞》用韵具有一致性。合韵现象可以从音理和语音资料(包括传世古籍和出土文献)中得到合理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春秋时期秦楚赋歌用韵的一致性。宾主双方都用了“兮”字,与《诗经》相同,“十五国风都有‘兮’字的使用,可见‘兮’的使用是不分南北的”。[22]
从句式来看,歌辞每句的字数,四字至八字不等。其中,虚字多见,例如“兮”“而”“以”“兹”“也”等。这些虚字的使用增强了节奏感和表现力,同时使歌辞具有散文化的特点。除去这些虚字,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歌辞多为四言句式,与《诗经》的基本句式完全一致。第三阶段,“楚乐和之”部分则较为复杂:15小句中,四字6句,五字4句,六字5句,并且虚字的运用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一般处在五字至八字句中的倒数第三字位置,与《离骚》具有很强的一致性(见表1)。
表1 《子仪》与《离骚》句式虚字位置对比
续表
《诗经》中的情况则并不一样,例如五字句“谁谓雀无角”(《召南·行露》)、六字句“室人交遍谪我”(《邶风·北门》)、七字句“二之日凿冰冲冲”(《豳风·七月》)、八字句“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小雅·十月之交》)等。当然,《诗经》中也有倒数第三字为虚字现象,但分散在不同诗篇中,说明并不是诗人有意识的安排。[23]通过比较,不难发现,这种虚字句式并非始于屈原,而有更早的源头。《子仪》赋歌带给我们极大的启示。
《子仪》歌辞具有楚辞体的句式特征,例如“兮”字的句中位置,详见表2。
表2 《子仪》与《楚辞》“兮”字在句中位置比较
关于“兮”字和其他虚字,赵敏俐先生认为:“也就是说,诗的语言组合,并不完全遵从语法的规律,更重要的是要符合韵律节奏,有助于情感的表达和意象的营造。《诗经》中那些复杂句式的形成,并不是诗人的有意为之,而是为了符合韵律节奏的需要。或者我们也可以说,诗人在遣词造句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它的语法结构,而只考虑它们如何可以组合成一个一个的对称音组和非对称音组。”[24]这种看法完全符合《子仪》歌辞的实际情况。赋歌更加注重节奏和韵律。《子仪》歌辞句式特征对早期楚辞体的文本探源具有重要意义。早期楚辞体的生成,一般会追溯到楚地民歌,例如:“远在周初,江汉汝水间的民歌如《诗经》中的《汉广》《江有汜》等篇都产生在楚国境内。其他文献也保存了不少的楚国民歌,如《子文歌》《楚人歌》《越人歌》《沧浪歌》等都是楚国较早的民间文学,有的歌词每隔一句的末尾用一个语助词,如‘兮’‘思’之类。后来便成为《楚辞》的主要形式。”[25]其实,楚辞体具有不同的类型,需要分类考察。根据“兮”字等语气词的位置,楚辞体可分为两类:第一类以《离骚》《九章》为代表,语气词多采用隔句间用的形式,或置于偶数句末尾,或置于奇数句末尾,是不能用于演唱的吟诵体诗;第二类则以《九歌》为代表,即语气词不是置于句尾,而是放在句子中间。[26]《子仪》赋歌的句式特征与《九歌》类比较相似,同属歌辞文本,具备演唱的音乐属性。清华简《子仪》文本说明春秋时代把语气词置于句子中间的歌诗就已经出现。[27]上博简《李颂》《兰赋》《有皇将起》《鹠鷅》四篇楚辞体作品[28],告诉人们在屈原之前已然有比较成熟的楚辞体文献流传。[29]《子仪》歌辞内容和句式与《诗经》《楚辞》近似,说明早期楚辞体与诗体之间有密切关系。[30]有学者认为诗体赋属于古老的体式,并且流传于北方;骚体赋的形成或晚于诗体赋,流行于南方。楚辞文本则属于融合的产物,表现出复杂的面貌。[31]因此,“对先秦赋类作品的探源,应该延续并拓展这种路径,采用多维观照的视角,找出先秦赋类作品的多个源头”。[32]由此可见,《子仪》歌辞为我们考察楚辞文本的多元生成提供了重要资料。
近年来,战国竹简诗类文献不断出土,有助于深入探讨春秋“诗”的传播和《诗经》文本的形成。[33]安徽大学藏战国早期竹简《诗经》充分说明:“战国早期之前《诗经》定本就已经形成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春秋战国时期《诗经》就有了定本,但传授既非一家,转抄也必经多人之手。在传授和转抄过程中,个人对诗意理解的差异、地域用字的习惯和特点、文字转写或传抄的一时之误,都有可能造成异文分歧。简本在用字用词、章次章数等方面与《毛诗》的差别,应该是《诗经》在楚地流传情况的真实记录。这为探讨先秦《诗经》的传播提供了宝贵材料。”[34]《子仪》赋歌是出土文献第一次记载赋歌情形,奏乐的过程、赋歌的意旨十分清楚。其中,赋歌中的语辞和句式与《小雅·采薇》《邶风·新台》《九歌·湘夫人》《九章·抽思》等存在很多相似之处。宾主双方对“诗”类歌辞可以娴熟地运用和领会,说明人们对诗义和主题存在某种一致性和稳定性的认识。传世文献中也有类似的记载,据董治安先生统计,《左传》《国语》称引“诗三百”及逸诗和赋诗、歌诗、作诗等有关记载,总共三百一十七条,其中《左传》二百七十九条,《国语》三十八条。其中,直接引诗证事,《左传》一百八十一条,《国语》二十六条;赋诗言志,《左传》六十八条,《国语》六条;各国歌诗,《左传》二十五条,《国语》六条。[35]先秦贵族对《诗》相当熟悉。他们在各种场合,尤其是在政治场合,熟练地引诗、歌诗表达自己的意图,显示出良好的诗学素养。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春秋时代《诗》已经有了广泛传播。
(三)比兴与意象
外交场合中的赋歌活动,委婉表达情感和诉求。直叙不如曲喻。[36]《文心雕龙·比兴》:“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通过“附理”与“起情”区别比兴手法,王季思先生认为:“兴者,起也。它是诗人情感的最先触发,所以在未有意象之先。比者,附也,必定先有了意象,再拿别的事物来附托他。这在创作程序上实有先后之不同。”[37]这种观点符合创作实际,但在赋歌、赋诗的实践中,更多地追求附理达意。正如李辉先生所说:“因此,诗乐借助‘比兴’手法的兴发,不再局限于当下仪式在场的感官所及,而是从更为广远的时空中引譬连类。”[38]比如赋歌中的“飞鸟”并非诗人所见之物,而是一种喻体,即“远人”。以“鸟”作喻,习见于文献,例如:
1.鹏鸟之所集,竢时而作兮。 上博(八)《李颂》简1
2.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 《诗经·小雅·鸿雁》
3.鸿飞遵渚,公归无所,于女信宿。 《诗经·豳风·九罭》
4.肃肃鸨羽,集于苞栩。 《诗经·唐风·鸨羽》
5.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楚辞·九章·抽思》
6.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楚辞·九章·哀郢》
7.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 《周易·渐》
8.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 《周易·明夷》
9.离鸟夕宿,在彼中洲。 曹丕《善哉行》
10.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曹植《杂诗七首·其一》
11.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阮籍《咏怀·其一》
历代诗歌中的“鸟”意象很多,并且有不同的所指。以上11例中,不同称名的“鸟”喻指远在异地的孤独之人。《子仪》歌辞中的“鸟”“远人兮离宿”委婉地表达远方之人(申公子仪)远离故土;《抽思》中“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屈原以南鸟自喻,同时表达对故土的思念,具有很强的相似性;并且,“远人兮离宿”与曹丕的“离鸟夕宿,在彼中洲”意境相似。
《诗经》常以“鸟”起兴,有时作为物象,有时作为意象。《楚辞》则常以“鸟”自喻,例如“挚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离骚》),“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女何之”(《惜诵》),“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哀郢》),等等。从文本语境与意象来看,《子仪》赋歌与《楚辞》具有较强的相似性,以“鸟”来比喻流离之人。这种艺术手法,具有一定的母题性质,一直延续到汉代文学作品中,例如刘邦的《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此外还有汉乐府《行行重行行》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及汉诗《步出城东门》中“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等。[39]
歌辞中还有两个比喻,即“狩猎”和“织纴”。秦穆公赋歌“昔之猎兮余不与,今兹之猎余或不与”,“昔之猎”借指殽之战,把征伐战争委婉地比作田猎;“施之绩兮而奋之!织纴之不成,吾何以祭稷”,其中的“织纴”暗指秦楚和好以共织霸业。[40]
(四)小结
出土文献为先秦文学史增添了许多新材料,同时,也引发了对传世文献的诸多新证和思考。[41]《子仪》是出土文献第一次再现春秋晚期的外交赋歌场景,其中,“楚乐和之”“升琴奏镛”等礼乐仪式充分显示了秦乐的发达和制度的完备。通过歌辞与《诗经》的比较,我们看到春秋时代“诗”的传播,正如董治安先生所说:“《诗》三百并不是在春秋后期某个时间被一次编成定本后才蓦然传布开去,而是早于此前,久已在可观范围内为人们所传习、所熟悉,因而在事实上已获得相当的流传。”[42]清华简《子仪》充分说明春秋晚期《诗》在秦楚都有广泛的流传,并且对某些《诗》篇的题旨有相对稳定的认识。歌辞的用韵和句式对《楚辞》的文本生成具有启发意义。我们应树立多元的动态视角考察早期文本的形成和流传。歌辞中的比兴手法和意象意境,与《楚辞》、上博楚简及汉代诗歌具有相似性,显示了早期诗歌的母题属性和诗歌演变的稳定特质。
[1]何家兴,1981年生,安徽无为人,济南大学出土文献与文学研究中心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出土文献;苏娜(1986.3~),山东莱西人,济南大学出土文献与文学研究中心2018级硕士生,研究方向为出土文献。
[2]董治安:《从〈左传〉、〈国语〉看“诗三百”在春秋时期的流传》,氏著《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齐鲁书社,1994,第20~45页。
[3]刘毓庆:《春秋会盟燕享与诗礼风流》,《晋阳学刊》2004年第2期;王清珍:《左传赋诗现象分析》,《国学研究》(第15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第213~243页。
[4]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六)》,中西书局,2016,第127~135页。
[5]李学勤:《有关春秋史事的清华简五种综述》,《文物》2016年第3期。
[6]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二)》,中西书局,2011,第155页。
[7]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六)》,第127页。
[8]《子仪》篇唱和仪式符合《左传》记载,春秋中期六场次的赋诗,其中四场是宾主双方以唱和的方式进行交流,有来有往,一方赋诗之后对方也赋诗应和。详见李炳海《春秋后期引诗、赋诗、说诗的样态及走向》,《社会科学战线》2011年第1期。
[9]“穷韦”应是人名。整理者未做注释,暮四郎先生认为:“‘穷韦’当为人名。公命穷韦升堂鼓琴,奏镛者则非穷韦也。”(武汉大学简帛网,简帛论坛《清华六〈子仪〉初读》40楼,2016.4.20)
[10]“应”为人名。“人名+也”格式,见于清华简《系年》简51“雍也”,简77“黑要也”,参见李守奎《清华简〈系年〉“也”字用法与攻敔王光剑、栾书缶的释读》,氏著《古文字与古史考——清华简整理研究》,中西书局,2015,第210~211页。我们认为“应”是子仪的随从,和歌以对。
[11]关于“憯永”,ee(单育辰)先生认为:“‘憯’读为‘渐’,‘憯永’犹言‘渐远’。”(武汉大学简帛网,简帛论坛《清华六〈子仪〉初读》,2016.4.16)
[12]季旭昇先生认为:“覃言,指含有深意的话语,委婉地表达出‘您回去后,希望秦楚两国能修好结盟’的意思。”(季旭昇:《〈清华六·子仪〉“鸟飞之歌”试解》,武汉大学简帛网,2016.4.27)
[13]季旭昇:《〈清华六·子仪〉“鸟飞之歌”试解》,武汉大学简帛网,2016.4.27。
[14](汉)司马迁:《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中华书局,2014,第245页。
[15]详见何家兴《从清华简〈子仪〉谈春秋秦乐》,《中国文学研究》2018年第2期。
[16]关于“秦人来自东方”,参看林剑鸣《秦史稿》,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第14页;李学勤《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光明日报》2011年9月8日,第11版。
[17]董治安:《从〈左传〉、〈国语〉看“诗三百”在春秋时期的流传》,氏著《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第33页。
[18]林庚:《〈楚辞〉里的“兮”字的性质》,《林庚诗文集》第6卷,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第105~109页。
[19]赵彤:《战国楚方言音系》,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第28页。
[20]李存智:《上博楚简通假字音韵研究》,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10,第195页。
[21]王辉:《古文字通假字典》,中华书局,2008,第200页。
[22]廖序东:《释“兮”及〈九歌〉句法结构的分析》,氏著《楚辞语法研究》,商务印书馆,2006,第24页。
[23]廖序东:《〈离骚〉文例新探》,氏著《楚辞语法研究》,第76页。
[24]赵敏俐:《中国早期诗歌体式生成原理》,《文学评论》2017年第6期。
[25]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一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第78页。
[26]李炳海:《论楚辞体的生成及其与音乐的关系》,《中州学刊》2004年第4期。
[27]李炳海先生对传世古籍中的相关句式和产生时代,进行了详细的探讨,参看注③。
[28]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八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第226~291页。
[29]陈民镇:《上博简(八)楚辞类作品与楚辞学的新认识——兼论出土文献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关系》,《邯郸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
[30]歌辞中“其下之浩浩”,用“浩浩”形容汧渭之水,与《楚辞·怀沙》“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也相近。
[31]江林昌:《诗的源起及其早期发展变化——兼论中国古代巫术与宗教有关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4期;牟歆:《从〈楚辞〉的用韵方式与句式看南北文化的交融——以〈九歌〉、〈九章〉为例》,《文艺评论》2015年第12期。
[32]李炳海:《先秦赋类作品探源理路的历史回顾和现实应对》,《甘肃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
[33]曹建国:《楚简与先秦〈诗〉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第1~13页。
[34]黄德宽:《略论新出战国楚简〈诗经〉异文及其价值》,《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35]董治安:《从〈左传〉、〈国语〉看“诗三百”在春秋时期的流传》,氏著《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第20~45页。
[36]详参何家兴《清华简〈子仪〉辞令研究》,《中国文学研究》(第三十二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37]王季思:《说比兴》,载章太炎、朱自清等著《诗经二十讲》,华夏出版社,2009,第101页。
[38]李辉:《〈诗经〉重章叠调的兴起与乐歌功能新论》,《文学遗产》2017年第6期。
[39]魏耕原、魏景波:《先秦两汉诗中的飞鸟意象》,《社会科学战线》2002年第2期;魏耕原:《飞鸟意象穿翔魏晋诗赋的衍变历程》,《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
[40]关于《子仪》文本中的比喻等修辞手法,详见另文。何家兴:《清华简〈子仪〉辞令研究》,《中国文学研究》(第三十二辑)。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