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考

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七輯) 作者:黄仕忠


《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考

李健[1]

摘要:《太和正音譜》現存十一種版本。本文據校勘所得異文,對各版本做比較分析,可分爲三組:(1)二卷本。有黄裳藏寫刻本殘本,當刊於嘉靖以前,或係寧府刻本;另有藝芸書舍本、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本、鳴野山房本、周大輔鈔本、王禮培藏烏絲欄鈔本,均據此版本影鈔,或據影鈔本復鈔。(2)三卷本,有日本内閣文庫藏明刊本、姚燮舊藏明鈔本和《北雅》。《北雅》以閣本同版本爲底本,用何鈁刻本補足了殘缺部分。(3)十二卷本,有何鈁刻本、《嘯餘譜》本。

關鍵詞:太和正音譜 北雅 嘯餘譜 閣本

筆者通過全面尋訪《太和正音譜》,共得到十一種版本,對其中代表性版本做了比勘,發現其間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通過比較各本異文,考察這些異文的承接關聯,可以將其版本分爲三組。這三組之間有着複雜的流變關係,而各個版本的先後次序,也可以借此得到梳理,並可進而探討明人對此譜的接受與改造情况。

筆者以藝芸書舍本爲底本,比勘各本序跋、行款、字迹以及曲論部分,共得異文470餘條。從異文來看,這十一種版本可以分爲三組:

(1)黄裳藏明刻本,另有據這種明刻本鈔録的藝芸書舍本、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本、鳴野山房本、王禮培藏烏絲欄鈔本、周大輔影鈔本。

(2)日本内閣文庫藏明刊本、姚燮舊藏明鈔本、《北雅》。

(3)何鈁刻本、《嘯餘譜》本[2]

再從版式、用字習慣、删改、增添、乙倒、訛誤等方面進行分析,三組間存在交互聚合的關係:黄藏本當爲嘉靖之前的寧府刻本(以下簡稱寧府本),殘存卷上第四十九至九十二葉;藝芸本、國會本、鳴野本、周鈔本均據此版本影鈔及復鈔,且保存完整[3];王藏本以藝芸本爲底本,並參考何鈁本;《北雅》以閣本爲底本,同時參考何鈁本。通過以上分析,各本先後關係是:寧府本,閣本,何鈁本,《北雅》,《嘯餘譜》本,王藏本;並爲確立黄藏本的成書年代找到了更爲有力的證據。藉此版本流變中的内容差異,筆者將探討明人對此譜的接受與改造情况。[4]

一 黄藏明刊本刻於嘉靖以前

《太和正音譜》有洪武三十一年自序,則此書應有洪武刻本;但現存各本卷首所載曲論,有永樂之後的内容,所以其寫定必在永樂之後。很可能洪武刻本只有曲譜部分,加了曲論部分的定本撰於永樂之後,甚至是朱權晚年的宣德年間。[5]現存各本均出自永樂之後的寫定本,各本之間也經歷了不同階段的修訂,其版本先後序次,可以通過異文比較,得以確認。

從版刻形式來看,黄藏本係寫刻本,字體較大,行格疏朗開闊,粗黑口,尚保有元刻遺風,符合嘉靖以前的風格;且刻工精湛,筆鋒勁利細密,牽絲引帶分明,應當是藩王府級别,纔有條件使用如此高成本的刊刻方式。所以,黄藏本很可能是寧藩所刻。

明代藏書家晁瑮、晁東吴父子合編的《晁氏寶文堂書目》,有關於《太和正音譜》的記録兩條:(1)“太和正音譜(六本)”;(2)“太和正音(寧府刻)”[6]。此目只有一種傳世寫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卷首有缺,無序無跋,成書時間不詳。晁東吴卒於嘉靖三十三年(1554);其父晁瑮的卒年,有兩説:一説爲1575年[7],一説爲1560年[8]。此目若在晁東吴去世前就已定稿,則成書於嘉靖三十三年(1554)之前;若是由晁瑮最後修訂定稿,則其成書下限在萬曆三年(1575)。故我們認爲黄藏本當爲嘉靖以前刻本,而且它很有可能是晁目所稱的“太和正音(寧府刻)”。

藝芸本據此種刻本影鈔而成,筆畫惟肖。由於黄裳所藏寧府本係殘本,而藝芸本是完本,所以我們下文將以藝芸本代表黄裳藏本(寧府本),與其他版本進行比較。

從所得異文來看,寧府本較各本準確。試看以下2例:

1.“馮海粟”,閣本、姚藏本、何鈁本、《北雅》、《嘯餘譜》均作“馬海粟”。

2.“粉墨”,閣本、姚藏本、何鈁本、《北雅》、《嘯餘譜》均作“粉黑”。

例1中,馮海粟爲元代散曲家;例2“粉墨”出自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卷二十五“院本名目”條[9]。可見,寧府本更接近朱權原作,成書時間當早於衆本。

此外,在一些問題上,寧府本的原意被後出之本曲解,以致造成误解。如晚明人誤解了曲論中“二本”的含義,將用來區分同名劇作的“二本”,理解爲“2本”,以致在對“群英所編雜劇”所録劇目進行計算時結果差别很大。實際上,“二本”最早出自《録鬼簿》,此書中不僅有“二本”,也有“次本”,究其用意,因元人寫作雜劇,大多不署姓名,若有同名劇目,需分出先後次序,因此《録鬼簿》對先出者注“二本”,後出者注“次本”。到了明初,明人可能已經不知道前代同名劇作哪個先出,哪個後出,因此在《太和正音譜》中,朱權索性以“二本”通注同名劇目,只表明此劇有同名别種劇作,而不分先後。[10]然而,到了明中後期,《太和正音譜》再經刻板時,編刊者已經不能理解朱權“二本”的原意,竟誤將其當作“2本”。在對“二本”的理解上,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是正確的,其劇目數據符合“二本”原意;閣本、姚藏本、《北雅》均將“二本”作“2本”,以致數目大變。很明顯,寧府本不誤,但後起者閣本誤解“二本”之意,越改越錯,姚藏本、《北雅》從之,以致三本均誤。而何鈁本或因所據之本爲寧府本,或察覺出這一問題後改回,因此不誤。

二 閣本當刊於嘉靖、隆慶年間

閣本晚於藝芸本之底本(寧府本),其刻成當在嘉靖、隆慶年間。以下試作分類分析。

1.藝芸本(寧府本)作“予今新定樂府體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

2.何鈁本作“今新定樂府體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

3.《嘯餘譜》作“×新定樂府體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

4.閣本、姚藏本作“樂府體(凡一十五家予新定)”;

5.《北雅》作“樂府體(凡十五家)”。

藝芸本

閣本

何鈁本

從語詞順序上看,閣本當在寧府本之後。例1中,閣本、姚藏本此處與《北雅》存在明顯的由繁入簡的關係。同時,聯係藝芸本、閣本、何鈁本在此處的行文格式(見上圖),可以看出,這一標題,亦如前文所列序次,逐步發生變化。

很明顯,何鈁本直接繼承寧府本的標題和格式,僅“余”“予”兩字同音異字而已,《嘯餘譜》進一步删减兩字。閣本則將這十六字標題,改爲三字標題加八字小字注的形式,這應該是出於經濟字數、美化版面的考慮,且從語法和語氣上來講,“凡一十五家,予新定”也更符合小字注較爲靈活、自由的語法和語氣。但若讀作一句即“凡一十五家予新定”,不從“家”字下斷開,則有主語後置之嫌。閣本的這一形式爲姚藏本、《北雅》所繼承,且《北雅》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删除“予新定”,更爲簡潔,也避免了主語後置。

但是,從標題對内容的概括程度來講,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都比閣本、姚藏本、《北雅》更加全面,因爲在十五家樂府體之後,還有九種對式的存在。這也反映出明人刻書刻意求新,結果弄巧成拙的情况。

如鶻之可以擊狐:“鶻”,藝芸本、何鈁本、《北雅》、嘯餘譜同,閣本作“狐”,姚藏本作“孤”。

從内容的準確性上來説,寧府本是而閣本非,閣本當在寧府本之後。上例於“付末:古謂蒼鶻,故可以撲靚者。靚謂狐也,如鶻之可以擊狐,故付末執榼瓜以撲靚是也”,此句所述爲戲曲脚色。“如鶻之可以擊狐”爲比喻,“鶻”爲飛禽,“狐”爲走獸,因此鶻可以從空而降以擊狐。閣本“鶻”誤作“狐”,成了“如狐之可以擊狐”,不通。

此外,從版刻形式上來説,閣本字體類宋體,白口,符合明嘉靖、隆慶至萬曆初年的版刻特徵。《晁氏寶文堂書目》中“太和正音譜(六本)”的記載[11],又正好與閣本的三卷六册裝以及刊刻時間相合。因此,閣本當爲“太和正音譜(六本)”,應刊刻於嘉靖、隆慶年間,最遲可至萬曆初年。而第一節中所述“二本”含義被曲解的情况,也當始於這個時間段。

三 閣本、姚藏本、《北雅》的相互關係

閣本、姚藏本、《北雅》爲同一流傳體系,以下根據異文,從内容繁簡、脱漏、乙倒三個方面分别論證。

内容繁簡一致之例:

1.六律(陽):“陽”,《北雅》、閣本、姚藏本無。

2.“聲自有”,《北雅》、閣本、姚藏本無。

脱字一致例:

3.有唱得雄壯的:“雄壯”,閣本、姚藏本、《北雅》作“雄”。

姚藏本

閣本

《北雅》

乙倒一致例:

4.“唱得輕巧的失之閑賤”,閣本、姚藏本、《北雅》置於“唱得打搯的失之本調”之後。

姚藏本

閣本

《北雅》

此外,曲譜部分三本一致處甚多,如:

5.雙調【神曲纏】“一會没亂。一會心酸。都撮來眉上攢。”藝芸本、何鈁本、《嘯餘譜》同,閣本、姚藏本、《北雅》均作“一會心酸。都撮來眉上。都撮來眉上攢”。

6.越調【雪裏梅】末句“我怎肯拿將來便喫”,閣本、姚藏本、《北雅》均無。

這三個版本,《北雅》刻於明萬曆三十年(1602)是確知的,前文已證閣本當爲嘉隆刊本,最晚不過萬曆三年(1575),所未知的便是姚藏本的鈔寫時間以及其在三本中的位置。我們將從異文入手,一探究竟。

(一)阁本爲姚藏本之底本

在對相關異文從比例計算、改動、形近訛誤三個方面分析後,得出了閣本爲姚藏本之底本這一結論。以下分論之。

從全書體例來看,姚藏本除曲譜部分不標聲調、不點句讀之外,其他與閣本同。從所得異文來看,閣本、姚藏本兩者的重合度非常高:前文已提到閣本、姚藏本、《北雅》同而與其他三本不同的例子有98例,此外,閣本、姚藏本同而與其他四種本子(包括《北雅》)不同的有44例。誠然,閣本、姚藏本不同之處也有60例之多,但其中異體字有33例;形近訛誤7例,同音字7例,脱漏5例,乙倒4例,誤改4例。去除異體字、形近訛誤、同音字,只剩下13例。而這13例中,5例脱漏,其中4例脱漏一字,只有1例脱漏一句;誤改的4例中,一例爲兩種劇目誤作一種劇目[12],一例爲因循誤改[13],這兩種錯誤在鈔本中當屬常見,因此可以看作筆下之誤。由此可得,閣本爲姚藏本底本的可能性極大,存在另一底本的可能性極低。

試看以下諸例。

兩本改動一致之例:

1.前舉“予今新定樂府體一十五家及對式名目”,唯閣本、姚藏本同作“樂府體(凡一十五家予新定)”。

2.“國朝三十三本(内無名氏三本)”,唯閣本、姚藏本作“國朝三十一本”。

兩本均形近訛誤,但閣本訛誤在先,姚藏本錯上加錯在後,例子如下:

3.“靚謂狐”,藝芸本、閣本、《北雅》、何鈁本、《嘯餘譜》同,姚藏本作“靚謂孤”。

4.如鶻之可以擊狐:“鶻”,藝芸本、《北雅》、何鈁本、《嘯餘譜》同,姚藏本作“孤”,閣本作“狐”。

例3、例4前文已經提道,也是誤改4例中的最後兩例。這兩例同出曲論中的這樣一段文字:

丹丘先生曰:雜劇、院本,皆有正末、付末、狚、孤、靚、鴇、猱、捷譏、引戲九色之名,孰不知其名亦有所出。予今書於譜内,以遺後之好事焉。

……

付末:古謂蒼鶻,故可以撲靚者。靚謂狐也,如鶻之可以擊狐,故付末執榼瓜以撲靚是也。

狚:當塲之妓曰狚。狚,猿之雌也,名曰猵狚,其性好淫,俗呼旦,非也。

孤:當塲粧官者。

靚:付粉墨者謂之靚,獻笑供謟者也。

姚藏本“靚謂孤”應是從閣本“靚謂狐”而來,爲形近訛誤;其“如孤之可以擊狐”應是從閣本“如狐之可以擊狐”而來,因閣本此處不通,姚藏本纔改“狐”爲“孤”,但也是越改越錯。顯然,正是因爲姚藏本無他本可依,纔會發生例3、例4這樣的錯誤。

由上可知,閣本是姚藏本的底本,且是唯一可見之本。閣本、姚藏本、《北雅》之間的順序是:閣本在前,姚藏本次之[14],《北雅》最後。

(二)《北雅》晚於閣本、姚藏本

前文已證閣本爲姚藏本之底本,實際已經推出《北雅》在内容上晚於閣本、姚藏本。今根據異文從脱漏和考訂兩方面進行分析,再次證明《北雅》的成書時間晚於閣本、姚藏本。

《北雅》脱漏之例:

1.“東山高卧(二本)芭蕉雨 風雪推車旦”,《北雅》無。

2.“嚳夫人(二本)”,《北雅》無。

《北雅》考訂之例:

3.“封涉遇上元”下,《北雅》有“羅貫中 龍虎風雲會。孫仲章張鼎勘頭巾。馬致遠 還牢末。楊景賢 馬丹陽度脱劉行首。張國珤大鬧相國寺”。他本均無。

例3中,《北雅》考訂出了五種無名氏劇作的作者,對先出的版本内容進行了修正。因此,《北雅》在三本中居於最後。

四 何鈁本與寧府本、閣本的關係

何鈁本與寧府本、閣本的關係有兩種可能:何鈁本或是以寧府本爲底本並以閣本爲參校本,或是以現已失傳的一卷本爲底本,並參考寧府本、閣本。這一結論,是通過分析何鈁本的成書過程、異文比例以及獨有異文而得出的。

《太和正音南九宫詞總序》記載:

余家藏有《太和正音》,讎閲餘,時一諷詠,如關漢卿、馬東籬輩所撰……,輒憮然有上古太和之遐思焉。適友人蔣君盈甫手録《南九宫詞》示余,乃毗陵蔣公彙輯,爲傳奇資者,則又知南詞音律亦非與正音枘鑿者,……遂梓之。

可知,何鈁取家藏《太和正音譜》作校讎,後又將此譜與《南九宫詞譜》合刊。其中的《南九宫詞譜》,即蔣孝《舊編南九宫譜》,十卷,台北故宫博物院圖書館寄藏,索書號:rb0020010,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縮微胶卷。從刊刻時間上來説,寧府本、閣本均在何鈁本之前。那麼何鈁家藏之本是閣本還是寧府本,抑或是另有别本呢?

首先要看閣本、寧府本兩種版本中,哪一種與何鈁本的相似度更高。我們可以從異文數量上進行分類統計。閣本、何鈁本相同的異文共51條,其中,異體字、通假字39條,改動8條,形近訛誤2條,乙倒2條。寧府本、何鈁本相同的異文共147條,其中異體字、通假字67條,改動33條,形近訛誤10條,增删25條,乙倒12條。

上述數據列表如下:

由上表可知,何鈁本與寧府本相同的異文,相較何鈁本與閣本的異文,多出96條;在内容改動上,寧府本、何鈁本相同處達33條,遠高於閣本、何鈁本相同的8條;在内容增删上,寧府本、何鈁本相同的有25條,閣本、何鈁本却無;在乙倒(包括劇目順序改動)上,寧府本、何鈁本相同的有12條,也遠高於閣本、何鈁本相同的2條。

其次,曲譜中存在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同而與他本異的例子:

1.“雙調【殿前喜】”,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同,閣本、姚藏本、《北雅》均作“雙調【殿前歡】”。

2.雙調【間金四塊玉】末句“生扭作水遠山長”,“生扭作”,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均作襯字,閣本、姚藏本、《北雅》均作正字。

3.“雙調【高過金盞兒】侯正卿散套”,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同,閣本、姚藏本、《北雅》均作“前人”(按:指貫酸齋)。

再從各本的署名上考察,卷端所署,寧府本作“丹丘先生涵虚子編”,何鈁本作“丹丘涵虚子編”,閣本作“涵虚子編”,可知,寧府本“丹丘先生涵虚子編”應是何鈁本“丹丘涵虚子編”的直接來源。何鈁本當以寧府本爲底本,故何鈁家藏之本應即寧府本。

最後,再看何鈁本、《嘯餘譜》獨有的異文:

4.“酷寒亭(旦末二本)”,何鈁本、《嘯餘譜》作“酷寒亭旦(二本)”。

5.“西江體”,何鈁本、《嘯餘譜》作“江南體”。

6.“仕於金”,何鈁本、《嘯餘譜》作“仕元”。

7.“杭州匠人”,寧府本、《北雅》、閣本、姚藏本同,何鈁本、《嘯餘譜》作“杭州醫人”。

8.“即郝國器,宛平人”,何鈁本、《嘯餘譜》作“塗陽人”。

這5條異文,關係到非常重要的史實問題。例4《酷寒亭》是有旦末二本還是僅有旦二本,涉及元雜劇舞臺演出問題。例5“西江體”“江南體”差異甚大,事關樂府格式所涵蓋的地理範圍。一字之差,謬以千里。例6關涉更大,董解元生平資料奇缺,學界對他的認識有限,而此處爲瞭解董解元生平提供了極爲重要的文獻資料。例7和例8更是與其他四本差異巨大,例7作家的職業身份改變,例8作家的籍貫發生改變。

上述5例,我們既可以將其視爲何鈁考訂後的結果,也可以將其視作何鈁所據之本本來如此。如果是後者,則何鈁家藏之本不在現存十一種版本之中。巧合的是,清光緖至民國間,觀古堂書目叢刊本明高儒《百川書志》卷十八集部“文史”類中著録:

臞仙文譜八卷,國朝涵虚子臞仙著,共九十九體。

臞仙詩譜一卷,詩格一卷,國朝臞仙製,十三格,古今一百二十八體。

太和正音譜一卷,臞仙製,又稱丹邱先生。

其中的《太和正音譜》爲一卷本,且署名爲“臞仙”,與現存各本均不同。[15]高儒生年在弘治十二年(1499)至正德七年(1512)之間,卒年應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百川書志》經“六年考索,三易成編”而成,其編纂時間爲嘉靖十四年(1535)至嘉靖十九年(1540)。[16]可知,在嘉靖前期,高儒所見《太和正音譜》爲一卷本,其署名爲“臞仙”。此時距何鈁本刊成(1594)尚有五六十年的時間,因此,何鈁家藏也有可能是此種一卷本。惜此書久佚,面貌不得而知。

五 《北雅》與何鈁本的關係

《北雅》是綜合參考了閣本、何鈁本後形成的本子,且與《嘯餘譜》並無直接關係,以下從内容選取、内容訛誤的一致性等方面進行分析。

《北雅》與閣本、姚藏本的關係,在前文已有詳述:三者屬於同一組,《北雅》晚於閣本、姚藏本。前文已證姚藏本之底本爲閣本,因此《北雅》參考閣本。《北雅題詞》稱:“久之,乃獲海虞何氏復梓,末簡補矣,而譜例未收,即中卷數調,亦復亡去,至於黛玉軒之梓成,始稱完書。”可見《北雅》在成書過程中也參考了何鈁本。只是《北雅》在參考閣本、何鈁本時,取捨多有不同。

《北雅》從閣本而不從何鈁本之例如:

1.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竹不如肉”,寧府本、何鈁本、《嘯餘譜》同,閣本、《北雅》、閣本作“竹不如曲”。

《北雅》從何鈁本、不從閣本例:

2.“無鹽破環”,何鈁本、《北雅》、《嘯餘譜》作“無鹽破壞”。

3.“得者以之”,何鈁本、《北雅》、《嘯餘譜》無。

《嘯餘譜》作爲何鈁本繼承者,它和《北雅》有無直接關係呢?查看異文,何鈁本、《嘯餘譜》同而他本異的有300條,《北雅》《嘯餘譜》同而他本異的只有1條,且屬於異體字範疇,説服力很弱。特别是何鈁本、《嘯餘譜》同誤而他本(包括《北雅》)均不誤者,可證《嘯餘譜》在編訂時未見或未參考《北雅》。試舉例如下:

1.“杌聲”,何鈁本作“机聲”,《嘯餘譜》作“機聲”,誤。

2.馬丹陽度脱劉行首:“度脱”,何鈁本、《嘯餘譜》作“度胣”。

例4中“杌聲”,何鈁本、《嘯餘譜》均誤。《故訓匯纂》對“杌”的解釋爲[17]

(16)~,摇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紫莖”裴集解引郭璞曰|《文選·馬融〈長笛賦〉》“~其根者”李善注引張揖注《漢書·上林賦》曰。

(17)~,摇動也。《文選·左思〈吴都賦〉》“~白蔕”李周翰注。

(18)~,動也。《文選·王褒〈四子講德論〉》“驚邊~士”張銑注。

可知,杌聲是指摇曳其聲。何鈁本形近訛誤,誤“杌”爲“机”,《嘯餘譜》依據何鈁本,不明其意,誤上加誤,又將“机”改作“機”。例5中“度胣”較爲生僻,《漢語大字典》這樣解釋[18]

胣:chǐ《集韻》丑豸切,上紙徹。幽部。刳腸;裂腹。……陸德明《釋文》:“胣,裂也。《淮南子》曰:‘萇弘鈹裂而死’……一云:刳腸曰胣。”

根據文義,可知應以“度脱”爲是,“度胣”爲非。

六 版本源流圖

根據以上論證,《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圖如下所示(見下頁)。

在對曲譜部分進行比勘的時候,筆者發現閣本、何鈁本、《嘯餘譜》在四聲調值特别是入派三聲的處理上與寧府本有很大不同,這也説明《太和正音譜》在流傳過程中,歷次刊行者都對其進行了訂正,特别是在斷句、四聲的處理上,有嚴格的考訂。而《嘯餘譜》將韻、叶、句分别標出,又將閉口音字加圈的做法,顯然是爲了使之更加實用、準確。此外,《嘯餘譜》在四聲的標注上有明顯區别於官話的特點,這或許是程明善採南方語音入譜的一種表現,有待進一步考察。

附記:本文寫作所涉及的《太和正音譜》版本文獻,先後得到了張益嘉、仝婉澄、陳艷林、李萬營、董詩琪、鄭嘉靖、杜雪諸位同學的幫助,黄仕忠老師對本篇寫作指導甚多,在此一併表示感謝。


[1]李健,男,1990年生,河南駐馬店人。中山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爲戲曲文獻與戲曲聲腔。

[2]《嘯餘譜》以何鈁本爲底本,姚品文《太和正音譜箋評》中已有詳細説明,可以參看。

[3]黄裳藏明刻本殘存部分,與藝芸本相對應處,葉數上行款、内容完全一致,可知藝芸本即是據此種刻本影鈔而成。據黄藏本第四十九葉上所鈐姚叔祥印及黄裳跋語可知,明萬曆人姚士粦得到此本時,其中曲論部分就已缺失。陳藏本同國會本一樣存在作僞現象,因此其舊稱“别本影鈔洪武刻本”(《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鳴野山房本”(姚品文《太和正音譜箋評》)均不宜,今改稱“陳藏本”,詳見《〈太和正音譜〉現存版本叙録》,待刊。

[4]由於藝芸本、鳴野本、國會本、周鈔本、王藏本均出於寧府本,所以本文只取寧府本作爲代表,與其他版本進行比較。

[5]藝芸本序末題“龍集戊寅”,故近人多稱其爲“影寫洪武刻本”,如《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三册。後有多位學者對此提出疑問,如黄仕忠認爲此書曲論與曲譜部分當非同時完成,參見《〈太和正音譜〉曲論部分與曲譜非作於同時》,《文學遺産》1989年第6期;夏寫時則認爲《太和正音譜》應有兩種版本,一爲洪武本,一爲永樂末年本,爲改訂本,參見《朱權評傳》,《戲劇藝術》1988年第1期;此外,洛地認爲當作於永樂年間(1403~1424)或永樂七年(1409)前後或以後,參見《〈太和正音譜〉著作年代疑》,《江西社會科學》1989年第2期;姚品文認爲成書時間當在永樂四五年,參見《〈太和正音譜〉寫作年代及“影寫洪武刻本”問題》,《文學遺産》1994年第5期。

[6](明)晁瑮、徐:《晁氏寶文堂書目 徐氏紅雨樓書目》,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第140頁。

[7]申暢:《中國目録學家傳略》,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第74頁。

[8]瞿冕良編《中國古籍版刻辭典》,蘇州大學出版社,2009,第584頁。

[9](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録》,中華書局,1959,第306頁。

[10]從《録鬼簿》到《太和正音譜》,對“二本”的理解與使用情况,參見陳艷林《〈太和正音譜〉所載雜劇數目與“二本”考》。

[11](明)晁瑮、徐:《晁氏寶文堂書目 徐氏紅雨樓書目》,第136頁。

[12]“龍虎風雲會 抱粧盒”,姚藏本作“龍虎風雲會抱粧盒”。

[13]“托妻寄子”,姚藏本作“托妻寄妻”。

[14]姚藏本是否爲錢穀鈔本還不能確證,但不影響排序。因爲姚藏本若是明錢穀鈔本,則其在《北雅》之前是自然之理;若非錢穀所鈔,但其所據之本爲閣本,則從内容上來講,姚藏本還是應居《北雅》之前。

[15]本節中,從署名考察《太和正音譜》各版本的流變及差異,源於黄仕忠老師的啓發和董詩琪同學的提示。

[16]參見羅旭舟《高儒生平家世與〈百川書志〉》,《中國典籍與文化》2014年第3期。

[17]宗福邦等主編《故訓匯纂》,商務印書館,2003,第1073頁。

[18]《漢語大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第22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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