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

城:我与北京的八十年 作者:孔庆普 著


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

中央军来到北平

1945年9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听说中央军来了,全家人都出来打听情况,北沟沿街上的人很多,看到有人从石碑胡同往东跑,我表姐叫上表哥、表弟和我,也跟着人家往东跑。来到石碑胡同东口,大兵排着三路纵队从北边过来了,大兵上身穿着灰色新棉服,服装面好似豆包布,几乎要露出棉花来。下身穿单裤,没有绑裹腿。脚上穿的是长筒皮鞋。背包的后面捆着一双布鞋,背包上面卷着一条新棉裤。背包后面再一个钢盔,扛的是自动步枪。有的老百姓高喊:“欢迎中央军!欢迎中央军!”走在队伍旁边的领队兵会向老百姓招招手。

过了几天,甲长到各家各户通知说,银行里开始兑换新钞票了,三万元准备票兑一元法币,旧票换新票到11月底截止。二姑说,我们家没有多少钱,用不着兑换。

每天街坊刘老太太叫上我二姑到西四牌楼去打听新消息,每次都买回一张《益世报》。报纸上登的主要是有关于接收委员和接收专员接收市政府、银行、电台、工厂、矿山等,这些事我们都不感兴趣。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照旧,可是,广播员的声音换了洋味儿。

开始对什么是接收委员和什么是接收专员不了解。后来慢慢知道了,原来,接收委员是国民政府派来的官员,接收专员是资源委员会派来的官员。接收委员可以接收政府机关、机要部门,接收专员只能接收矿山、工厂、一般工商业。

听说在天安门上挂出了蒋介石的像,我和表哥、表弟坐上电车来到天安门。蒋介石的大相片放在天安门城楼的前面,相片的上沿儿挨着城楼的房檐。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蒋介石来北平了,要在太和殿讲话。因为平时进故宫要买票,蒋介石在太和殿讲话肯定不要票,表哥和我商量,到时候咱俩去看热闹。二姑父得知我们俩想去故宫看热闹,对我表哥说,不许去故宫听蒋介石讲话,去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定有人要闹事儿。天安门前也不要去,那里是学生集会的地方,容易闹事儿。

有一天,表哥和我到西单商场去玩,看到有零散的大兵在大街上溜达,也不扎皮带。有一个大兵招呼卖烟卷的小孩过去。小孩来到大兵跟前说:“老总,买烟吗?”大兵拿了小孩的一盒烟,拿出一张10元法币,让小孩找钱。小孩说:“我找不开。”那个大兵收起10元法币,拿上烟就走,小孩赶紧追上去说:“我不卖了。”大兵说:“老子抗战八年,拿你一盒烟就不应该要钱。”随手又夺了一盒烟扬长而去。

“老子抗战八年”这句话,到处可以听到,甚至是十多岁的小兵也说“老子抗战八年”这句话。很快在老百姓中流行一句口头语“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法币又换金圆券

中央军一来,粮店里有粮食了,粮价大降。据说是,政府接收日本人的粮食仓库以后,把粮食卖给粮店。起初1块钱可以买1袋邮船牌绿商标二等面粉。用银元买面粉,3块钱买4袋二等面粉,我二姑父于是拿出9块银元,买了12袋二等面,从此不再吃混合面了。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粮价翻了一番还多。

日本投降后,我二姑父仍然在北京师范大学、北师附属女子师范任教,是年10月共拿到工资19元,12月物价翻了五番,工资增加了10元,于是又在第三中学和光华女中兼课。物价几乎是天天上涨,不得不动用多年的积蓄度日。

我的生活费不能全靠二姑,因为我父亲工资较低,主要靠二伯父给我寄钱。我记得,1945年11月初,二伯父给我寄来5元法币,赶快去学校总务科交饭费,刚够一个月的饭费。12月初,大伯父寄来2元法币,二伯父寄来8元法币,一个月的饭费是12元,不够的由二姑给我添上。

物价几乎是天天涨,因为法币太不值钱了,得换成金圆券,300万元法币兑换1元金圆券。到1948年,又添了一种“关金”票,关金1元抵金圆券1万元,两种钞票同时流通。

参观石景山钢铁厂

1945年初冬,接收专员接收了石景山钢铁厂,南厂是总厂,北厂(铸管厂)是分厂。总厂厂长是河北省临城县人,北厂的厂长杨振兴是我二姑父的朋友,杨振兴于是任命我二姑父为北厂总管理师。二姑父的侄子曹毓才(我也叫他表哥)安排在总厂技术科工作,二姑父的外甥秦仲英安排在总厂财务科工作。

总厂里的工人有许多临城县人,总厂厂警队的队长是高邑县吕增福,厂警队的队员大部分是高邑县的人。

毓才表哥带领毓侠表哥和我参观过钢铁厂,南厂里有炼铁厂、发电厂、炼焦厂。毓才表哥说,这个厂的厂名是钢铁厂,实际上是当时还只可以炼铁。据说,接收专员接收炼铁厂以后,命令炼铁厂的厂长立即停产。厂长和炉长都是日本人,炉长跑到接收专员的办公室里,跪在接收专员面前哭着说,炼铁炉不能停,要停炉也得等到放出铁水后再停。接收专员说,不行!必须立即停炉!因此,两个高炉里的铁水全凝固在炉内。

据说,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向政府要修炉工程费。在申请修炉工程费的报告书上却写上“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日本人不甘心失败,故意搞破坏,日本厂长命令炉长,将高炉全部立即停炉,于是铁水铸死在炉里”。据说,一分钱也没有要到,于是全靠卖设备“经营”厂子。北厂和南厂单独经营核算,北厂是一个铸造自来水管的厂,铸管设备简单,成品铁管没有多少,原料也没有多少,卖不了多少钱。到1947年年底,家底基本卖光了。1948年初冬,石景山解放了,我二姑父曹经武组织北厂职工欢迎解放军进厂。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大游行

1947年春节过后,北大文学院的一部分同学开始走上大街游行,呼喊的口号是“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随后,参加游行的人数越来越多,我们工学院的同学大部分参加了。到4月,清华、燕京的学生也进城来游行。“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游行的声势越来越大了。

国民党宪兵出来镇压学生游行,抓走了二十来名学生会的骨干,送进郊区的感化所。

宪兵十九团在地安门外大街路西,门口有一个大门;宪兵稽查处在东华门大街路南。为了救回学生会骨干,同学们再次组织游行队伍,到这两地门口去游行。游行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中学教师也参加游行了。不久,商业也开始罢市。

宪兵队放人了,罢市停止了,学生游行依然不停。于是救济总署给大学教师和学生每月每两人发一袋加拿大生产的“立郎”牌面粉,连续发了两个月,第三个月却不发了。职业学校和师范学校学生的伙食补贴也停发了。于是,职业学校和师范学校的学生和教师再次参加“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大游行。

北大红楼后面是民主广场,每月在这里举行一次或两次篝火晚会。有一次,大家正在高唱《团结就是力量》,突然闯进来一大帮身穿便衣的年轻人,手拿木棒子,见学生就打。有不少学生抄起篝火中的木棍和闯进来的人打起来。因为从来没有遇着过这事儿,我们都没有思想准备,我们系的学生会主席招呼我们快跳东墙离开,互相帮助爬上墙头,跳到墙外。东墙外面是玉河西岸上的人行道。跳墙着地时,腿和脚虽然冲击得有点儿痛,但是还是赶快跟着大伙呼啦呼啦跑回宿舍去了。

后来,传说救济面粉发完了,发其他救济物品。领到的东西全是美国人处理的垃圾,第一次每人一桶奶粉(约2斤重),第二次是俩人一桶奶粉,第三次发的是绿色的美国兵旧毛毯,每三人一条,第四次发的是黄豆,于是都交给伙委会,换成小米面,弄到学生食堂里蒸窝头吃。

发给学生的这点零碎物品挡不住学生的游行活动,“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大游行依然不停。

到1948年暑假,凡是住校的学生,都集中到几个学院里,我们工学院是一个集中点。每天两顿饭,上午吃馒头,喝菜汤。下午吃窝头,喝菜汤。

大游行依然不停,开学后参加游行的学生更多了,军队出动好几辆美国道奇牌军用卡车,车门上画着老虎头,车上站着十来个大兵,头戴钢盔,身上背着冲锋枪,手里提着大刀,沿街不停地巡回查看。当时,解放军对北京的圈儿越来越小了,北京很快就要解放了,学生会的主要干部都到解放区去了,各校的学生游行逐渐停止了。

解放军围城

1948年10月底,北京与外省的通信完全断绝,我的经济来源断绝,二姑家也开始拮据。无奈,我在北京大学办理休学,领取肄业证书。

土木系教授陈孝开老师得知我要休学,于是帮助我转入北平市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公费学校),因三年级学生满额,所以插班二年级学习。可巧,市立高工的校长曹安礼是我二姑父的朋友,当时曹校长给了我一块银元交饭费。

1948年寒假,我和同学曹士久在宿舍里一同吃饭。不久,曹士久的父亲从老家密云县石匣镇背来不少食品,有猪肉、年糕、馒头等,我也沾了大光。

1949年暑假期间,我们全班同学帮助建设局进行北京长河流域地形测量。寒假期间,又帮助建设局代办的两项地形测量工作,一项是京西矿区地形测量(从券门到小黑山),另一项是坨里矿区地形测量。测量任务完成后回校,建设局局长曹言行接见全体师生,曹局长说:“建设局决定,等你们毕业后,全班同学都到建设局来工作。”

拆除东单牌楼

东单牌楼位于东单路口以北,在西观音寺西口南边。我们几次游行曾经过这里,该牌楼是一座三间四柱三楼式有戗柱木牌楼。1948年10月,中央军在东单广场修建临时飞机场,南起东交民巷,北至东长安街东段路北东单二条,在此范围内的小山、亭子、假山、花草、柳树、洋槐树,以及东长安街道路南北的大杨树全部被拆除、砍伐。不仅拆除东单牌楼,还拆除东单二条以南的民房。

北平解放后,在东单二条以南建起一所菜市场,取名“东单菜市场”

  1. 10户为甲,甲长就是10户人家的领头人。
  2. 现已经搬迁至和平里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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