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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哉民族苦难多——品析沈鹏读鲁迅小说《阿Q正传》四首

诗以言志:沈鹏读鲁迅小说二十四首品鉴 作者:沈鹏,李建春


哀哉民族苦难多

——品析沈鹏读鲁迅小说《阿Q正传》四首

《阿Q正传》是鲁迅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是中国文学园地的杰作。阿Q这一艺术形象,在中国是妇孺皆知,在世界也是公认的典型形象。沈鹏先生用诗的形式诠释阿Q这一经典艺术形象,再次呼唤国人牢记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遭受的种种屈辱,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时刻,切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诗作耐人寻味,令人笑中带泪。诗云:

土谷祠中一短工,

毕生命运岂徒穷。

精神胜利传家宝,

双膝天然关节松。

比阔哄抬老祖先,

赵爷掴耳托名传。

果真老子打儿子,

仗势前攀五百年。

杀头抢劫众围观,

“革命”原来便这般。

胸口银桃顶盘辫,

豪绅照例领先班。

廿年之后竟如何?

造反呼声泛浪波。

劣性倘然仍不改,

哀哉民族苦难多。

第一首诗,采用白描艺术手法清晰地勾勒出一幅阿Q“精神胜利法”的肖像。“土谷祠中一短工,毕生命运岂徒穷”句,交待阿Q是一位无来历、没家室、靠出卖劳力活着、住在土谷祠中的一短工。“毕生”指其近四十年的卑微低贱的谋生生涯。诗中“岂”字为反诘语,在追问、责问、隐喻阿Q内心深处的不甘,点出阿Q“精神胜利法”的情绪堆积与诱发源泉。

“精神胜利传家宝,双膝天然关节松”句最为深刻。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通过阿Q妄自尊大、自轻自贱、欺弱怕强、麻木健忘等细节的描写,把阿Q“精神胜利法”描绘得淋漓尽致。沈鹏先生诗中“精神胜利传家宝”则是揭示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统治阶级一直用暴力镇压和精神奴役维护其反动统治,使百姓成为畸形的人,任凭宰割,任凭蹂躏,逆来顺受成为普通百姓明哲保身的“传家宝”。而“双膝天然关节松”句揭示了国人灵魂深处最为鲜明的精神病症,诗中“天然”两字最为沉重。阿Q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其“奴隶性”深入灵魂,危急时刻“他总觉得站不住,膝关节立刻自然地宽松,便跪下去”。

第二首诗,沈鹏先生采用回环结构,深化了阿Q“精神胜利法”的内心世界。前两句“比阔哄抬老祖先,赵爷掴耳托名传”,谓阿Q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姓名、籍贯都很渺茫,在“比阔”中以“哄抬”老祖宗图虚荣,挨了赵爷“掴耳”,却自鸣得意:“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然而,阿Q越是获得精神胜利,我们越是感到悲哀;阿Q越是洋洋自得,我们越是感到痛心。而“托名传”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因为未庄人知道与赵太爷沾边即为荣耀,故阿Q拿此事炫耀。这正是既让人忍俊不禁又笑中含泪的原因所在。

“果真老子打儿子,仗势前攀五百年”句,沈鹏先生对阿Q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与不安。挨了打不反抗,因为都姓赵,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回不是“儿子打老子”,倒果真儿子挨老子打了,竟然觉得荣耀。按小说中描述他“得意了许多年”;听到别人说混得差,便前攀五百年前家族,用“祖先比你阔”来搪塞。对于失败、屈辱、窘境等人生中难免遇到的事,一般正常的人会在悲伤之后继续奋斗,愤怒之后难以忘怀,不满之后努力改变困境。阿Q却不然。沈鹏先生通过“果真”“仗势”两词的发问,把一个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辛亥革命前后不觉悟、被压迫的农民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第三首诗围绕“革命”这条线索,通过阿Q与赵秀才、假洋鬼子等“众生相”的交往,进一步折射出当时国民的劣根性。“杀头抢劫众围观”最令人心寒,本应“路见不平一声吼”,然而“麻木的看客”们如呆头鹅一样,扯着脖子“围观”。鲁迅先生曾因国人的“围观文化”而弃医从文。他不惜用最绝然的态度、最刺激的语言,挑动国人麻木的神经,目的就是让国人不要再当看客。

“‘革命’原来便这般”句,揭示了阿Q对“革命”的偏激理解。起先他对革命“深恶而痛绝之”;但他又从自己的处境和感受出发,看到城里“举人老爷”视革命如洪水猛兽;未庄的“一群鸟男女”惊恐万状,感到“革命也好罢”。在阿Q的心目中,“革命”就是“翻身”,“翻身”就是“翻鏊子”,是主奴角色互换,而不是彻底改变人压迫人的不平等制度。这是多么地滑稽可笑,多么地愚昧无知!

“胸口银桃顶盘辫,豪绅照例领先班。”诗中“银桃”指革命党戴的徽章。小说中假洋鬼子给赵秀才买“银桃子”拉拢他加入革命党,却用“哭丧棒”把要求革命的阿Q赶出去。因而,阿Q没能戴成“银桃子”。诗中“顶盘辫”的“盘”字用得十分精彩。“盘”字折射出国民见风使舵的心理。阿Q学着赵秀才们把辫子盘在头顶,也是以防之后革命失败,又需要辫子。诗中的“照例”两字,指封建专制政权在新的旗号之下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赵家在这场“革命”中不但没有失掉什么,反而“骤然大阔”起来了;“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而阿Q呢?他“仿佛又属于强盗”,被革命党当替罪羊杀了头,被端上这“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之上。“照例”两字的审美内涵和历史内涵非常丰富,读后令人久久不能平静。

第四首诗围绕“竟如何”与“哀哉”展开。“廿年之后竟如何?造反呼声泛浪波”句中“竟如何”为曲笔,与鲁迅小说中“这刹那中”有异曲同工之妙。“竟如何?”寓毕竟阿Q会思想了,当他浑浑噩噩地明白自己将被杀头时,“无师自通”地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随即得到一阵阵喝彩声;然而得到喝彩的“这刹那中”,他突然感到这些人的眼睛比四年前的狼更可怕,又钝又锋利,在咬他的灵魂。他本想喊“救命……”无奈真的没喊出来。实际上小说中“这刹那中”这段话是鲁迅有意加上的曲笔,是小说的画龙点睛之处,为的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小说“立意本旨”,正如《药》中给夏瑜坟上添加花圈一样。沈鹏先生“竟如何?”问得振聋发聩,亦是全诗的“立意本旨”。“劣性倘然仍不改”句中“劣性”两字深刻、透彻。长久以来,就是这位阿Q一直被视为国民劣根性的典型,他的躯体附着广泛、深刻、持久的被压抑、被扭曲的中国人性格的抽象含义。他的性格以及最终的死亡命运似乎都表现出自身劣性在特定环境中的必然。接着“哀哉民族苦难多”中的“哀哉”两字,掷地有声。沈鹏先生是透过阿Q的悲惨人生,联想起近代以来八国联军的炮火轰开国门、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的深重灾难,呼唤国人牢记前车之鉴。

品读沈鹏先生读鲁迅《阿Q正传》四首,语言浅显直白,平淡朴实,白描传神,不事雕琢。如沈德潜《说诗晬语》所云“其言浅,其情深”,细品咀嚼分明是回肠荡气。又如东坡评陶潜诗所云“外枯而中膏”。这使我想到白居易《寄唐生》诗句:“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沈鹏先生此诗作不求语言的华丽,完全变个人的风雅逸神为诗以载道、关乎民族兴衰这条主线上来。我在与沈鹏先生交流中,对于以鲁迅先生小说引发诗作,沈鹏先生谦虚地说:“以鲁迅小说引发诗意,有难处,在我也是尝试。”这种尝试,是艺术家的使命担当,实在难能可贵。此种境界从当代著名诗人刘征先生赞沈鹏先生诗句中可观:“老树何曾少春色,虬枝爆出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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