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青春,味如青杏
萧军后来说,1932年7月12日他在东兴顺旅馆认识萧红后,曾特意到账房那里了解过她的具体情况,得到的信息包括她和她的丈夫汪××在旅馆住了半年有余,一切费用全靠赊账,还不时向旅馆借钱,欠下的款项超过六百元,一个月前汪某说回家去取钱,从此杳无音讯,旅馆只能将萧红作“人质”扣留,等她丈夫回来还钱。
照这种说法推算,汪恩甲离开旅馆应在5、6月间。1931年11月萧红和汪恩甲一起住进旅馆,1932年5、6月间汪恩甲独自离开旅馆,中间半年两人是怎么度过的谁也不知道,只有一些零星断片在字里行间留下,可供管窥:这期间萧红染上了鸦片瘾,裴馨园曾向友人感慨说被困在东兴顺旅馆的萧红披头散发肚皮又大,欠那么多债还要抽鸦片,后来萧红逃出旅馆住到他家,在他的要求下戒掉了鸦片;据萧红小姨梁静芝后来回忆,1932年春天萧红回过一次呼兰,她没回张家,反而去了她继母梁亚兰的娘家,梁静芝记得当时她衣着不整头发蓬乱,她到了之后没多久,一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就找上门来,两人吃完饭一起离开了;萧红的堂妹张秀珉记得,那年春天萧红也曾突然出现在她就读的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二女子中学,也是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整个人狼狈不堪,张秀珉和同校的姐姐张秀琴商量后,向学校申请留下了她,但不久萧红不辞而别。萧红两次离开旅馆找亲戚,是想借钱还是与汪恩甲争执负气出走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两次回到旅馆是因为鸦片瘾和身孕缚住了她。在旅馆,萧红躲过了严寒饥饿,躲过了兵荒马乱,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付出的代价是不成比例的巨大。当萧军在霉气冲鼻的旅馆储藏室第一次见到萧红时,才二十岁出头的她头上已有了明显的白发,身形是看上去就要临产的臃肿,她穿着一件褪色的、一边“开气”裂到膝盖上了的单长衫,光脚拖着变形的女鞋,她潦倒、憔悴、被弃,旅馆老板还威胁说要卖她到妓院去。她心中的滋味,恐怕是那首题为《偶然想起》的短诗也无法道尽的吧:
去年的五月,
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
今年的五月,
我生活的痛苦,
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
对汪恩甲和那半年的旅馆生涯,除了这首小诗,萧红没有只言片语提及,这是她的身世自叙中一段醒目的空白,所以汪恩甲究竟为什么要抛弃怀孕的萧红从此人间蒸发,一直没有定论,就连骆宾基后来为萧红作传,写到这一节也只能以一句“一九三二年的夏天,萧红终于被那个曾经由家庭包办婚姻的未婚夫欺骗了。她困守在哈尔滨的一个旅馆里,积欠累累”带过。对汪恩甲“始乱终弃”的行径,有学者认为他是为报复萧红悔婚、与表哥陆振舜出走北平的行为而故意陷她于绝境的,但如果真是这样,离婚官司之后汪恩甲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大可借机抽身,根本无须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赶、挽回萧红。
通过对现有史料的整合,对汪恩甲的失踪,这里暂且作如下几种推测:一是不断的矛盾摩擦耗尽了汪恩甲对萧红的热情和耐心,他不负责任地抛下了怀孕的她;二是汪恩甲回家取钱,再次遭家人扣留,他离家已半年,汪家再次对他实施了软禁;三是如学者叶君所言,当时被日军占领的哈尔滨时局混乱,市民失踪、被杀的事件并不鲜见,汪恩甲也可能是不幸遇害了。真相究竟如何,只能等待相关新史料出现来解开这个谜题了。值得注意的是,汪恩甲从未出现在萧红笔下,如此讳莫如深,她对他,以及那段与他有关的年月,可能怀着比悔恨更复杂的情绪。
- 孙陵《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台北成文出版社,1980年。
- 骆宾基《萧红小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 叶君《从异乡到异乡:萧红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
- 骆宾基在《萧红小传修订版编后记》中说:“萧红与作者在最后四十四天的相处中,却只字未提过汪某其人,也未忆及在北平女师大附中读书的那一段公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