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命与死亡

美国当代诗歌三十年(1980-2010) 作者:刘文 著


生命与死亡

似乎没有任何主题能比“生命与死亡”更具有普遍性。美国诗人们抓住了生死主题中各种基本问题:生命无常,生命是否有意义,意义何在?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如何过好人生?死后是否可能有来世?因为每一代人都必须面对生命与死亡的事实,以上任何一个有关生与死的问题都不会过时,尽管具体的想法与着重点可能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有所改变。菲利普·弗伦诺的《野金银花》(1786)是美国第一首具有重要意义的探讨生命与死亡主题的诗。诗歌开头指出了几种对于花而言不太可能的死亡:它生长于人迹罕至的幽静处,因此不会被踩踏与采摘。弗伦诺将自然看作一个仁慈的主体;他将自然拟人化为守护者与园丁,不仅将金银花种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还不断为其提供荫庇与雨水。然而,即使是在如此安恬的环境中,金银花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在弗伦诺眼中,早期未开发的美国或许就是一个新的伊甸园,可是,即使是真正的伊甸园中的花儿,在秋天到来后也会凋零。弗伦诺借花的生命来使人们关注死亡的必然性,进而探寻生命的价值。诗中给人以安慰的思想是:生命本就是免费的午餐。阳光雨露造就了金银花,花儿并未给自己的生命投资什么。因此,诗歌的结尾充满哲学意味:“不曾拥有,何曾失去?”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中写道:“摇篮在深渊的上方摇动,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只是永恒的黑暗两极之间那道裂缝里透出来的一缕光。”虽然永恒的黑暗中只有一道缝隙,却仍旧提供了生命的机遇。在弗伦诺看来,死亡不会减弱生命的价值,也无需指望在来生兑现生命的价值。人有生存的机会,这就已经足够。弗伦诺以此开创了后来美国诗人争相效仿的诗歌形式:以自然中的意象作为象征来提取抽象的哲理。

在生与死的主题上,美国诗歌中最积极乐观的当属亨利·朗费罗的《人生颂》。这首诗富有说教色彩,要求人们“不要用哀伤的诗句”叹息“人生不过是一场幻梦”。相反,“人生是真实的!人生是诚挚的!/坟墓不是人生的归宿。”诗人引用《旧约·创世纪》中耶和华对亚当与夏娃所说的话:“你本是尘土,必归于尘土。”但他声称这句话“不是指灵魂”,只是指躯体。诗歌没有将思想放在天堂的安慰上,关注今生而非来世,不关注永恒的奖赏或是惩罚,而是强调在现实世界的行动。他号召读者要“活在当下”,这并非为享乐主义做辩护,而是建议人们如何安排人生。朗费罗以历史上的伟人们为例,告诉人们只要有足够的才能与勤奋,就能在告别人世时留下“脚印在时间的沙上”。

约翰·克劳·兰瑟姆的《阳台一角》写出了生与死的微妙对比。诗歌创造性地运用了两人戏剧独白形式,说话者分别是一位老先生与他显然想勾引的美丽、年轻的女郎。从表面看,诗歌似乎是在呈现一幕错配的喜剧;但细看之下则会发现还有一层更阴暗的意义。实际上,追求在此处隐喻着必死的命运。此寓意的关键在诗歌的第5至6行:老先生第一次注意到美女花棚里正在枯萎的玫瑰花。如果联想到安德鲁·马维尔写于17世纪的那首引诱诗《致娇羞的少女》,人们可以将老先生的话解读为“及时行乐”的请求,但接下来更令人不安的讯息出现了,他祈求“月亮幽灵般的歌唱”。这两个象征必死性的意象(枯萎的玫瑰与幽灵),加上女郎对他的话隐约的理解,暗示出老先生实际上是死亡的象征,正无情地悄悄靠近那位无比完美的女子。当老人说他“必须得到”她时,性占有在比喻义上已经变成了残忍的收割者来收获庄稼。对于女郎来说,只是渴望一位“爱人”,但时间显然永远也给不了她这样一份奢侈。她一厢情愿地忽视了死亡的可能性,直到老先生神秘地从她的花棚里突然出现。她被抓走时一直在徒劳地哀求、尖叫,绝望地重复她的身份,但这一切毫无作用。死亡不可避免,往往在人们毫无准备时出现。兰瑟姆带着一丝幽默说,死神穿着一件“防尘外衣”,仿佛是要在工作过程中保护自己,因为他要把那些从尘土中来的又送回到尘土中去。

本书第十一章讨论美国当代著名黑人女诗人露西尔·克利夫顿对人生的思考。她的《攀登》一诗用简明形象的语言表达了将要到达60岁这一年龄阶段的复杂感受。克利夫顿善于运用简朴而富有力度的语言探索人生的种种复杂性并弘扬精神上的忍耐性。作为一名少数族裔的诗人,克利夫顿的《攀登》挣脱了种族与性别的藩篱,进入到更为广阔的人类画卷。诗歌表明,尽管人生有诸多局限,尽管抗争的过程漫长而又艰巨,但只要在此过程中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那么生命就不会虚度,人生就有意义。这首诗运用生活中常见的绳子作为核心意象,把人生比喻为长长的绳子,暗喻每个人都在沿着这根绳子努力攀岩,越过人生的一个个阶段。在攀岩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人生的种种局限,例如生命的有限和欲望的无限,不可重复的人生以及各个阶段人所面临的多种选择和对自身认识的局限等等。正是因为这些局限的存在,人才会奋发向上,努力抗争以力图消除或减少局限带来的不自由。写这首诗时克利夫顿已经50多岁了,她反思自己的过去、想象着自己的未来,思考将要怎样度过屈指可数的余生。虽然这是一首关于年岁流逝的诗,但这首诗的基调并非是惆怅失望的,相反却是积极乐观的。诗人用她自己的人生体验告诉已经或即将步入老年的人们究竟应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逝去的青春,来迎接老年生活,以及人生的终极目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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