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父亲
杨廷和不仅是杨慎的父亲,也是杨慎的导师。在整个大明王朝的历史中,杨廷和都是不可忽略的一个重要人物,因为他是四朝元老,为官四十六年,当过两朝十三年首辅,还当过正德皇帝的老师。
杨廷和从小被誉为神童。于成化七年(1471年)十三岁乡试参考时,成为明朝年龄最小的举人,于成化十四年(1478年)二十岁考中进士,一生仕途经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成化十六年授翰林院检讨,为杨慎成为国家栋梁之材树立了优秀的榜样。
太子之师
弘治朝时,杨慎的父亲杨廷和成为皇太子之师。
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八月,明宪宗驾崩,皇太子朱祐樘即位,改元弘治,是为孝宗。弘治朝是明代几个政治清明的时期之一,史学家总结明代三百年历史,自从朱元璋夺取天下,开创明朝以来,共传世十六朝,除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外,可被称颂的皇帝也就明仁宗朱高炽、明宣宗朱瞻基、明孝宗朱祐樘。可见弘治朝在史学家眼里有很高的地位。
明有天下,传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称者仁宗、宣宗、孝宗而已。
(《明史·孝宗本纪》卷十五)
正因为弘治皇帝是一代明君,而杨廷和又刚正不阿,同样尊奉儒学,所以他得以在弘治朝崭露头角。弘治二年(1489年)任检讨满九年,杨廷和升翰林院修撰,参与修撰《宪宗实录》。副总裁官、史学家丘濬,对杨廷和所录选大章奏名臣传“以为良,不能易也”。也就是说,领导对下属的工作无可挑剔,没法加以修改。弘治四年,《宪宗实录》修成,杨廷和任翰林院侍读。
皇太子朱厚照生于弘治四年(1491年)九月二十四日,系张皇后所生第一子,为嫡长子。明朝最重立嫡制度,故此子一生下来就具备了做皇太子的资格。弘治七年,张皇后又生第二子朱厚炜,可惜此子不过三岁便夭折了,朱厚照变成独生子。
皇太后张氏以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厚照),(时)皇太后已册为妃。上生论者谓前此三朝皆非立嫡,而上乃出自椒寝庆钟轩龙,其生所值支辰为申、酉、戌、亥,连如贯珠,又与圣祖高皇帝类,莫不欣欣相贺。曰:吾君有子矣。
(《明武宗实录》卷一)
朱厚照所生支辰顺序连贯,生辛亥年,戊戌月,丁酉日,申时,正好与明太祖朱元璋一样,申、酉、戌、亥,连如贯珠。正所谓降生自有天子命,何愁不当天子。按照中国古代各朝代的惯例,朱厚照出生这一天,“普天同庆”,臣民欢欣鼓舞。
《明史·杨廷和传》载:
弘治二年,进修撰。《宪宗实录》成,以预纂修进侍读。改左春坊左中允,侍皇太子讲读。修《会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学士,充日讲官。
弘治七年(1494年),杨廷和担任了经筵讲官,那是给皇帝讲课的官职。
弘治五年三月七日,弘治皇帝敕书赐皇子名厚照,八日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弘治八年(1495年)二月,五岁的皇太子朱厚照出阁就学,用现在的话说,他要上“学前班”了。按照明朝皇家惯例,要从翰林院众学士中选择太子的老师。御史郭维向弘治皇帝奏表建议,要选择品德高尚的人为太子师,首先就推荐了杨廷和等七人,弘治皇帝就准了郭维的奏议。
弘治九年(1496年),杨廷和升任左春坊左中允,官至正六品。(明·焦竑《国朝献徵录》卷十五)
弘治十年(1497年),杨廷和担任《大明会典》总裁官。
《大明会典》,一百八十卷,弘治十年奉敕撰,十五年书成。正德四年重校刊行,总裁官李东阳、焦芳、杨廷和,副总裁官吏部尚书梁储。
(《四库全书总目》卷八十一《史部》)
弘治朝这十多年,杨廷和可谓是步步高升,担任的工作也是越来越重要。当然,这期间,杨廷和身上还发生了一些重大事情,在这里有必要讲一讲。
经筵,是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宋代始称经筵,主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宋代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元、明代沿袭此制,明代尤为重视。除皇帝外,太子出阁后,亦有经筵之设。明代皇帝学习有两种:一种是“日讲”,另一种是“经筵”。又称大小经筵。“小经筵”称为日讲,相对简单,只用讲读官和内阁大臣侍班。春讲自二月至端午,秋讲自八月至冬至,一般逢单日举行。内容大致为圣贤经旨、帝王大道以及人臣贤否、政事得失、民情休戚等,讲读官要把这些讲明白,让皇帝无疑义,以至于坚定地照此行事。
“大经筵”就比较复杂。春季和秋季,“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会讲”,并有一套繁杂的礼仪。
皇太子乃是储备皇帝,称为“国本”,如何修德进学,关系日后治道甚大。皇太子读书的侍从之官都经过严格选拔,左中允杨廷和、右中允张天瑞、左赞善费宏等充讲读官,其余编修兼校书靳贵等俱更直供事。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提调各官讲读,这些人多是明经行修之士,堪为太子之傅。
讲读的内容是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和《孟子》,及经、史。一般上午先读,下午再讲。除读书外,皇太子还必须练字,有专门的侍书辅导,春、夏、秋三季每天写一百字,冬天每天写五十字。因此,会集天下之英才对皇太子进行教育,武宗从五岁出阁就学到十六岁即位,接受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教育。
武宗当太子期间,都是很谦虚有礼、尊师重教的。在课堂上,不管是谁担任当天的老师,他都端坐细听,仪容庄重,老师下课后,他都会行礼致敬,第二天对前一天所学,都能详细熟读甚至背诵,而且只要是来讲过课或是陪侍过的官员,他都能叫出名字来。若有讲读官员偶然不到,他一定会询问原因。若是弘治皇帝来到讲所,他会立即率官僚一起迎接或礼送,举止有度,恭谨无失,深得皇帝喜欢。
每日早、午安坐讲筵,细听讲官授书,容仪庄重,未尝随便,讲官退下,则必作礼致敬,次日掩卷诵所授书皆熟。不数月,凡左右讲读官,都能识其姓名,讲读官偶然不到,必询问左右,某先生今日安在?若遇孝宗来到讲所,即率官僚趋走迎送,举止有度,问安视膳,恭谨无失,孝宗深为欢心。
(《明武宗外纪》)
弘治十一年八月,杨廷和主持顺天府乡试,所取多为名士,其中四川射洪杨最为该科“诗魁”。
蜀碑记事
弘治十二年(1499年)正月,杨廷和原配夫人、杨慎的母亲黄氏在北京去世,追赠一品夫人。当时杨慎才十二岁,非常悲痛,以至于茶饭不思,形销骨立。二月,杨慎的祖父杨春返回家乡,走到丰都时,杨慎祖母叶氏又在那里去世。杨廷和闻此噩耗,带上杨慎立即星夜兼程,驰驿而归,回乡守制。“弘治十二年己未……罹母黄夫人忧,极其悲号,废食骨立。”(明·简绍芳《升庵杨慎年谱》)
是年,四川潼川府遂宁县重修学宫告竣。学宫是古代地方政府开办的学校,即官学。学宫与孔庙结合成为文庙庙学,是古代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场所。受户部郎中王勤、监察御史黄珂之邀,杨廷和作《遂宁重修学宫记》,对此举给予高度评价:“学宫之设,亦自唐以来有之……今日之所诵说者……无往而不为益者……”
遂宁位于四川盆地中部,涪江中游,古蜀国繁盛地区。秦惠文王更元十年(公元前316年),秦灭蜀国建蜀郡,遂宁为蜀郡所辖。西汉时遂宁属广汉郡,唐代为遂州,宋代为遂宁府,元代为遂宁州,明代为遂宁县。
弘治十三年(1500年)秋,成都杜工部草堂重修落成,杨廷和应成都府同知吴廷举之请,撰《重修杜工部草堂记》文:
成都草堂,唐杜子美旧居之地也。堂楼废矣,辄新之者,重其人也。子美出处,具在本传,堂之兴废,亦各有记载,不复以云。今日之举,则巡抚都御史钟公蕃倡其议,巡按御史姚公祥主其成,而郑公弘协其谋也。既成,成都府同知吴君廷举以书与图来,属予记之……夫世称子美者概以为诗人,愚尝不满于是,以谓诗道之成极于子美,而子美之重于人者则不独诗也。
唐三百年间,文章之士毋虑数十百人,而祠于后者仅可指数。李白之于采石,韩愈之于潮州,是其表著者。他若襄阳之孟亭、建州之梨山之类,则有知者有不知者矣。而子美之草堂,夫人皆知之,是独以其诗而已哉?蜀自先秦以来,上下数千年间,古人通祀者才数人,若秦之李冰,汉之文翁、孔明,宋之张咏,皆以功德流远,比于甘棠,是以蜀人若是其慕之也。
……此何足以知子美哉。不知于当时,乃知于后世,一世之短,百世之长,子美之名若草堂,虽与天壤俱存可也。今日诸公之举,尊贤厉俗,其于风教,岂曰小补之哉!……
草堂位于成都浣花溪畔,诗圣杜甫流寓成都时曾在此居住近四年,创作诗歌二百四十余首。唐、宋、元、明历代都有修葺扩建,建筑古朴典雅、园林清幽秀丽,为最具特色的杜甫行踪遗迹。
《杨文忠公年谱》云:“弘治十三年庚申,按《全蜀艺文志》,是年公撰《重修杜工部草堂记》。”杨廷和称赞重修草堂“尊贤厉俗”,有益社会风化。“而子美徒以羁旅困穷之人,轩然与之并,是诚不独以其诗也。盖子美之为人,孝友忠信,大节具备,读其诗,考其素履,一一可见。”
弘治十四年(1501年)杨廷和丁忧守制结束,又带上杨慎回北京复职。弘治十五年,杨廷和以侍讲满考,适修《大明会典》成,吏部拟升左春坊大学士。在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举荐下,杨廷和升任经筵日讲官,从此也更得弘治皇帝的青睐。杨廷和的才干和官声在弘治时已誉满朝堂。“修文讲读,声誉茂藉,时辈视之,若麟角凤毛然。”(明·赵贞吉《杨文忠公神道碑》)
“小座主”推荐诗魁
弘治十八年(1505年)二月,主考官、大学士杨廷和与太常卿张元贞主持全国的科举会试,举人崔铣考卷分于刑部主事刘武臣名下,没有录取。杨廷和之子杨慎看见这份考卷内容与众不同,将其交给父亲,经过考官们反复阅卷商量,最终选拔为《诗经》第一名“诗魁”。
弘治乙丑,杨石斋主考礼闱,子升庵与俱。时崔仲凫铣试卷,分刑部主事刘武臣,疑其深刻未录,升庵见而奇之,以呈石斋,遂擢诗魁。崔以小座主称焉,时年十八。
(明·朱国祯《涌幢小品》卷七)
弘治十八年乙丑科会试,当时杨慎已十八岁,第二年就要回四川参加乡试,虽然学识丰富,但考场经验不足。经过慎重考虑,杨慎向父亲杨廷和提出一个要求:“孩儿通过几年攻读,在学业上大有长进,但对科场情况不熟。今年你是主考官,我希望去阅卷场看看,感受一下考场氛围。”杨廷和说:“历来朝廷对科考非常重视,对科举考试的监管你知道有多严吗?科考绝对不容许任何违规作弊行为。否则轻者罢官,重者会被杀头,绝非儿戏!”杨慎说:“我不是要求去科举场作弊,只是想去那里看看举子如何考试。阅卷场有许多巡绰官、供给官,我可穿上他们的衣服充当阅卷场的杂役,以便到处走走看看。这点事不会违规。”杨廷和听儿子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科举考试那天,管理阅卷场的事务官为杨慎办理了手续,他换衣服后进场。
会试应考者是各省的举人,录取者称为“贡士”。会试举子们考完,试卷都集中到阅卷场。其一是“糊名易书”,又称弥封誊录,把试卷的姓名、籍贯等有关考生个人文字部分用空白纸粘贴遮住并盖上关印,然后专人用红笔誊抄试卷一份。宋代高承《事物纪原·学校贡举·封弥》云:“《国史异纂》曰:盖糊名考校,自唐始也。今贡举发解,皆用其事曰弥封。”其二是“墨卷朱卷”。考生的原始试卷用黑墨书写,叫“墨卷”,誊抄试卷用红笔书写,叫“朱卷”,不写姓名,只有编号,阅卷官、主考官等都使用朱卷评阅试卷与录取,无法作弊,做到了公正公平。放榜时,按取的“朱卷”调取“墨卷”拆封,最后唱名写榜。《明史·选举志二》云:“考试者用墨,谓之墨卷;誊录用朱,谓之朱卷。”
虽然阅卷前要统一规定评阅标准,但具体评阅时要受阅卷官的个人学术水平影响,可能对阅卷结果产生影响。
这时,杨慎看见阅卷官刘武臣将一份试卷扔在一边,评议说该考生文章过于刻薄了。杨慎出于好奇心,捡起来一看,发现那篇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他很奇怪,心想:考官们怎么会将这样的卷子弃掉呢?于是他把那份考卷拿去给父亲看。杨廷和与考官们看了都觉得这个举子的文章的确很好,杨慎的看法不错。最后经过主考官干预,这个举子不仅被录取了,还把他的卷子定为“诗魁”,即《诗经》考试第一名。
当时会试每科考试第一名都有特殊名称,《易经》考试第一名称“易魁”,《诗经》考试第一名称“诗魁”。通过会试录取的三百多名贡士,会在皇宫由皇上主持最后的考试“殿试”,最终由皇帝决定名次。这位侥幸被杨慎“挽救”的考生,除了诗考得很好,其他各科也都考得不错,最后考中进士。主考官打开密封才知道,这位“诗魁”叫崔铣。
崔铣能考上进士,可以说全靠杨慎偶然进场,以及偶然看到他被遗弃的试卷。可见科场阅卷,考官的主观意见很强。
崔铣当时二十八岁,比杨慎大十岁。崔铣得知自己的进士是被杨慎捡回来的,对杨慎感激万分,说:“小座主对我真是恩同再造啊!”按当时的习惯,被录取的进士应拜主考、副主考为座主,自认门生,彼此间就成为宗师与门生的师生关系。杨廷和自然是崔铣的座主,但如果没有杨慎,这位仁兄就会名落孙山了。于是崔铣拜谢宗师时,分别呈上两张拜帖,一张拜谢座主杨廷和,另一张拜谢杨慎,称他为“小座主”。崔铣后来官至南京礼部右侍郎,成为贤臣和著名学者,都缘于杨慎一时的好奇心。小座主的故事不胫而走,成为一时佳话。
崔铣(1478—1541年),字子钟、仲凫,号后渠,明代河南安阳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入翰林,任编修,正德时期任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翰林院编修。嘉靖三年(1523年),朝廷召集群臣讨论追尊世宗生父兴献王为皇考恭献皇帝,崔铣支持和参加杨慎等“大礼议”上疏并且辞职。嘉靖十八年,崔铣被起用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南京礼部右侍郎,不久因病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