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山寨里,爱情生长得如此之慢
在难熬的孤独中,创作和爱情成为叶辛的精神支撑。他热切地等待着一个结果,从黎明到黄昏,从阳春到严冬。他没有想到那条爱情的小路也会像创作一样如此崎岖和艰辛。十年的爱情长跑,让人不得不感叹:在山寨里,爱情生长得如此之慢……
爱情萌动的探亲
繁重的农业劳动,换来的是难以养活自己的现实。知青们个个情绪低落,只好在茫然和颓丧中等待着命运的转机。
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些知青却开始恋爱了,他们内心里产生了爱的强烈渴求,渴望万能的爱情降临在自己身上,让寒冷的心相拥相亲,相互取暖。
下乡的第一个冬天,在潮湿阴冷的农闲时节,知青们在山寨上待不住了,都准备回老家去探亲。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当地政府显示了一回人道主义,既不支持,也没有阻拦,反正不报销路费,你想回去就准假。
临到春节时,叶辛问妹妹:“你回去吗?”
妹妹摇摇头说:“不回了。”
一次探亲的路费要花去半年的劳动积蓄,女知青们都从过日子的角度着想,不想花那么多路费。
“儿行千里母担忧”,叶辛想念母亲,更怕千里之遥的母亲牵挂他们兄妹二人,就决定趁着农闲回上海一趟。
听说叶辛要回上海,老乡们都涌来了,有的让他带海虎绒帽子,有的要他带花手帕和有机玻璃扣子,有的要他带半导体收音机,还有的要他带中长纤维料子……
男女知青们也都涌来,有让他往家里传口讯的,更多的是让他带回一包瓜子,一袋洋芋粉或是两斤黄豆等当地土特产。
王淑君特意从3里路之外的杨柳大队赶来,她让叶辛回来时帮她捎一只瓶子。
临行前,叶辛的一只小箱子和两只帆布旅行袋装得满满登登的,妹妹与淑君特意送他到长途车招呼站。
王淑君是妹妹的同学,比叶辛小两岁,她插队在杨柳大坝生产队,两座寨子只隔3公里,步行十五分钟,翻过一个山垭口就到了,放假赶场和农闲的时候,她总来找妹妹玩,有时叶辛兄妹俩就留她吃过晚饭再回去。晚饭后,天黑下来,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妹妹送她回来一个人也害怕,妹妹就常让哥哥叶辛去送同学淑君。
几个月之后,叶辛对淑君产生了好感,他常常盼着淑君来玩,希望她晚上走,好去送她。
乘火车之前,叶辛请赶马车的师傅顺道把行李捎到长途招呼站,他小心翼翼地揣着积攒下的30元钱上了路。
当时,村寨上纷纷传言,贵阳来了两广兵,骑着白马齐刷刷地进了城,威风凛凛的,街道也整洁多了,连进城去卖洋芋、卖鸡蛋、设个地摊都要管。
叶辛心里想,实行军管了,那就证明武斗已经结束,秩序已经恢复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叶辛安然地坐在贵阳火车站的候车室内,在这里遇到了三个在关岭县插队的上海长宁区知青,大家一见如故,这回路上不孤单了,也有了照应。他们轮流看行李,分别到马路对面的饭馆里吃碗面,对付一下晚餐。
天黑下来了,两个第二批去吃面的知青回来,一脸沮丧地对叶辛说,回来路上碰到了勒索,被敲诈了3元钱。
叶辛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拦住他俩敲诈的,居然也是上海知青。
两个长宁知青气愤地说:“那些敲诈分子,说话轻声慢气,文质彬彬的,讲的是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在站前的广场上围住他俩,旁边的贵阳人都以为是老乡在扯闲话,也没人来管,他们死缠烂磨还威胁,真是丢上海人的脸!”
叶辛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离开候车大厅。
“文革”前,上海一些学习差考不上中学又犯过偷盗错误的孩子,都进了工读学校,他们不爱学习,变成了一些社会小混混,偷盗、敲诈、耍流氓,危害社会的事样样敢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张春桥就下令解散工读学校,让工读学校的学生夹在毕业生中间一起上山下乡。这些人下乡以后,四处乱窜作案,把知青的名声都搞坏了。
候车室广播里不断播报,他们乘坐的列车晚点至下半夜,四个人在候车大厅里熬时间。
刚过10点,候车大厅里突然走进来一批解放军,要求所有在大厅里过夜的人都要出示证明和证件。知青和农民一样,没有任何证件,叶辛身上只带着一张大队会计开的证明,这张证明上没有盖公章,盖的是大队会计的私章,叶辛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大队会计的私章不管用,无法通过检查。
那天,大队会计给叶辛开完证明,不假思索地在证明上盖上了自己的私章。叶辛有些疑惑,大队会计忙解释说:“夺权以后,所有的生产大队都没有公章,私章同样是管用的,你带着,全省通用!”
叶辛将信将疑地带着这张证明上了路,没想到这会儿真要出示证明了,这证明管用吗?万一通不过回不成家,怎么向那些稍带东西的老乡和知青们交代啊!
一个操着广西口音的排长走到他们跟前,三个关岭知青说,证明放在旅馆里了,排长喊过来两个战士,交代他们跟着三个关岭知青去旅馆查看证明,两个战士把他们仨带走了。叶辛取出了大队会计盖了私章的证明,排长接过证明看了看,问道:“为什么不盖公章?”叶辛把大队会计的话学了一遍,排长把证明还给了叶辛,让他等着,排长转身又去查看别的旅客了。
检查过了关,叶辛如释重负,在大厅里静静地候车,没想到20分钟以后,那位排长又来到叶辛跟前,帮他提起箱子,严肃地说:“跟我走!”
叶辛跟着排长来到站前广场上,一辆掀开后篷帆布的卡车停在那里。排长先把他的箱子放在卡车上,接着一摆手,示意叶辛上车。
叶辛不解地问:“要去哪儿?我还要赶火车呢?万一误了点……”
排长说:“你去了就知道了,会让你回上海的。”
叶辛爬上了卡车,车厢内已有十几个人,卡车慢慢开了起来,半夜时分的马路上没有行人,十几分钟后卡车开进了一个院子,卡车上所有的人都下了车,被带进一间屋子。一个解放军把叶辛的证明、箱子和两只旅行袋都扣在那里,让叶辛空手进了一间没有灯的屋子。
行李和证明都被搜走了,叶辛忐忑不安地站在水泥地上。同在黑屋子里的人,有的坐在地上打瞌睡,有的小声耳语。叶辛毫无睡意,他从窗户望出去,只看见一株树的树梢。
是拘留所,还是收容所?要么就是看守所?下半夜的火车还能赶上吗?三个关岭知青会不会也被关进来?叶辛心里边琢磨边着急。
黑屋子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进来检查和盘问他们。插队知青一插到底,没有收入,口粮不够吃,与山区的农民一样贫穷,难道连回家探亲也不允许吗?难道插队知青的命就是如此倒霉吗?叶辛不着边际地想着许多问题,一夜都没有合眼。
早晨的晨光透进了黑屋子,院子外头传来过路的汽车声和公交车的开门声。叶辛又冷又饿,焦虑地等待着,心里想:“整整关了一晚上,还要把我们不闻不问地关到什么时候啊?”
这时,小屋的门开了,屋里的人一齐涌到门口,看见大家都挤在门口乱哄哄的,叶辛站在窗口没动,静静地观察来人要把他们怎么样,不料走进来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大声叫道:“叶辛!谁是叶辛!”
叶辛应声走到他跟前,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招手说:“跟我走!”就独自出了门。
走出门口,叶辛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屋的门前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接待室。
中年人把叶辛带到了门房间,指着地上的小箱子和两只旅行袋说:“这是你的,没错吧?”
叶辛看了看,那三样东西几乎没动过,就点了点头。
中年人把大队会计那张证明也递还给叶辛说:“以后别拿出来了,没用!你走吧,可以坐今晚的火车走。”
叶辛小心翼翼地又揣好那张证明,背起旅行袋,提着小箱子,走出门房间。
中年人跟随叶辛走了两步,手一指大门说:“出门不远就有公交车,直达火车站。”
叶辛点了点头,跨出大门,他又转身看了一眼,门口的大牌子上赫然写着:“贵阳警备区司令部。”
“哦,原来我是在司令部的接待室里过了一夜!”叶辛在心里说。
有惊无险地回了上海,可是叶辛心里老是放心不下遥远山寨上的妹妹,男知青们都走了,妹妹与小邵两个女孩子害怕吗?在偏远的山寨上孤孤单单的她俩如何过春节?越想越不放心,他提笔给妹妹写信,问长问短,嘱咐叮咛。
写完妹妹的信,叶辛觉得心里还放不下另一个女知青,那是淑君,她那圆圆的脸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时常浮现在叶辛眼前,虽然不在同一个大队插队,但是他常代妹妹送淑君,不知不觉对妹妹的这个女同学似乎产生了另外一种感情,他又提笔给淑君也写了一封信,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写信,内心里十分激动。
两封信刚刚寄出,叶辛心里不安起来:“淑君收到信会怎么想?她会回信吗?”
在上海探亲的日子里,叶辛默默地盼望着淑君的来信。
淑君收到叶辛的信,十分高兴,当天就给叶辛回信,把山寨上的情况一一向他汇报,并且说小邵也回家了,妹妹已经搬到了杨柳大队与她住在一起。
在上海探亲的日子里,叶辛和淑君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是鸿雁传书,他反倒觉得与淑君心的距离在渐渐地缩小,渐渐地靠近。
爱情的种子,就这样悄然播下。
20岁的叶辛与18岁的淑君在这个探亲的日子里,开始了爱的旅程。
爱的小路
月光朦胧的夜晚,远处的高山像是沉睡的雄狮,旷野上十分宁静,叶辛与淑君在路边站定下来,淑君抬头望着叶辛,默默地听着他讲完《安娜·卡列尼娜》,又讲《悲惨的世界》,再讲《罪与罚》,淑君被这些故事吸引着,为故事里那些人的命运而悲伤而感动而感慨。“文革”期间,好多人家里被抄,书要么被烧掉要么被当废品扔了,根本读不到外国小说,叶辛讲的这些故事淑君闻所未闻,她听得很认真,很入神。
看着淑君这么喜欢听他讲故事,叶辛讲得更起劲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站了很久,有些累了,两人就坐在路边的土堆上,叶辛继续讲,淑君偎依在叶辛的身旁继续听,听着听着一股幸福的热潮涌上了淑君的心头,她为叶辛知识渊博而折服,她为自己找了一位心上人而幸福。
第二天,叶辛送淑君回她插队的杨柳大队去,他们突然发现昨晚坐着的那个土堆竟然是一座坟头,两人居然在一座坟墓上坐了一晚上,两人都笑了。夜晚,他们待在一片乱坟岗里,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觉得晦气,有的只是快乐和幸福。
叶辛插队落户的寨子与淑君插队的寨子有一条小路相连接,这条小路弯弯曲曲,时而下到谷底,时而爬上坡去,他们已经记不清从那条小路上走了多少回。
春天,雨声淅沥的夜晚,他们撑着伞并肩走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雨点啪啪地砸在油布伞面上,这声音就像有节奏的音乐,听起来好美;明月朗朗的秋夜,他们沿着小路,跨过水田,绕过土坡,走进幽静的青秆桦树林里去,地面上铺满了绵软的针叶松,风悄悄地掠过树梢,吹向山崖,月光静静地在树林里投下浓密而斑驳的影子,他们默默地伫立在树林里,四目对视,好像语言在这个时候变得多余,他们愿意静静地待在这片桦树林里;秋末初冬的农闲时节,他们来到路边的林子里捡干枯脆裂的松果;烈日当空的夏日,他们坐在树荫底下,可以足足待一整天。雨后初晴,树叶上还挂着露珠般的雨水,他们戴上斗笠,去捡鲜美的香菇;他们感觉不到夜晚的潮湿、山石的冰冷和严冬的寒冷,他们也感觉不到泥泞、黑暗和恐惧。在青春萌动的花季,他们把爱情看得既庄严又神圣,只要能在一起,心里就充满了幸福。
恋爱之中的叶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常常想,为什么与淑君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身心是那么愉快、心情又是那么开朗?也许淑君就是上帝给他派来的天使,天天都想见到她,几天不见她心里就空荡荡的,爱情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爱情是如此美好,叶辛倍加珍惜,生怕这幸福会从身边溜走似的。
在两个寨子之间小路旁的山垭口上,有一株春着花、秋落叶的洋槐树,树龄不大,树冠也不是太大,站在这棵亭亭玉立的洋槐树下,往右看叶辛可以看到垭口那边山脚下一座小村寨,淑君与另一群知青就在那里插队落户,往左看淑君可以看见在另一座山寨上,叶辛默默地坐在茅草屋前写着什么。
走过这棵洋槐树,叶辛与淑君常常停住脚步,长久地注视着山路两边的知青屋。这天,他们走到垭口的洋槐树下,再一次停下了脚步,淑君深情地望着叶辛说:“每回我来,走到这棵树下,都能看到你在写……”
叶辛一下子脸红了,心也跳得更快了,他向淑君谈起了一些写作的打算。
“文革”初期,一些作家被抄家、游斗和批判,受不完的人身侮辱,在淑君眼里,写作这个职业,一旦说错了话,是非常危险的,可是看见叶辛如此热爱文学,她却说:“你写吧,忙不过来,我帮你抄。”
叶辛与淑君在这条崎岖不平、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漫步,他们倾诉着思念,憧憬着未来,为未卜的前途担忧和惆怅,也互相鼓劲、互相勉励。
甜蜜的爱情给了他们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在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劳动中,他们相依为命,走向未来……
在湘黔铁路工地上
1970年,湘黔铁路动工修建,这条湘黔线起于湖南省株洲市,终到贵州省贵阳市,是连接湖南和贵州的重要干线铁路,缩短了云、贵、川三省到中南、华南、华东地区部分省市的距离,它蜿蜒于武陵山和苗岭的群峰深谷中,沿线地势险峻,地质复杂,单是贵州境内大龙至贵定段就有隧道及明洞185座,桥梁183座,建路工程之艰巨显而易见。早在1936年,国民政府就与德国签订了修建湘黔铁路的借款协定,并进行初测,后来因抗战爆发而被迫中止。新中国成立后,曾于1958年至1960年两次复建又两次停工,1970年9月再次复工,1972年10月才建成通车,前后历时37年,修筑时间之长恐怕绝无仅有。
湘黔铁路复工后,贵州省调集了全省的知青和民工抢修湘黔铁路。永兴大队分到一男一女两个名额,大队支书在动员会上说:“组织上批不批是另一回事,你报不报名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态度问题。”上升到如此高度,谁敢不报名?叶辛和妹妹也去大队报了名。
在山寨上,人们的观念尚未开化,寨民们都不愿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到工地上修铁路,妹妹叶文报名,大队干部暗自高兴,一个女名额总算解决了。既然叶辛也报了名,索性让他兄妹俩一起去修铁路,永兴大队毫不费劲地完成了任务。
修建湘黔铁路,知青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在山寨上同样是繁重的劳动,却没有收入,而在湘黔铁路工地上工作,苦是苦了些,但每月有36元工资,18元交生产队抵工分,还剩18元的生活费。在食堂里吃三顿饭,一个月只花12元,每月可以省下6元的零用钱,工地上经常加班,每月还会发6元的伙食补贴,这对在劳动中独自谋生的知青来说,多少有了一些经济来源。湘黔铁路建成后,沿线会有很多车站,哪个车站不招工?兴许会将修铁路的知青留在车站工作,因此知青们都抢着报名去修铁路。
淑君听说叶辛与妹妹要去修铁路,十分着急,因为她所在的生产队没有安排知青去修建湘黔铁路。
湘黔铁路建设,线路长,工程艰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好的,至少也得一年多才能竣工。而修建时间紧迫,经常大会战,工地上是不可能放假的,况且路途十分遥远,这就意味着热恋中的叶辛与淑君要一年多不能见面。面对突如其来的分离,叶辛与淑君都很难过。叶辛与妹妹极力鼓动淑君一起到铁路工地去,淑君急切地跑到杨柳大队去要求,三人高高兴兴地去了湘黔铁路的工地上。
来到苗岭腹地黄平县谷陇区深山沟里的湘黔铁路工地,每人发了一根木棍和一张芦席,夜里大家将芦席铺在地上,就“天当铺盖地当床”地睡起来。深山沟的夜晚,野兽们活跃起来,它们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觅食,野狼嚎叫,野猪奔跑,有时蛇会从民工的身旁爬过,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一根木棍,以防野兽出来会有什么不测,但是高强度劳累了一天,个个一觉睡到天明,野兽们的一切活动,他们完全不知。后来,工地上搭起了工棚,每人只有八寸宽的铺位,挤得像沙丁鱼的罐头一样,睡觉都无法翻身。再后来,工棚多了,每人的铺位增加了一尺,终于可以睡个舒服觉了。工地上卫生条件差,虱子、跳蚤肆虐乱爬,可是民工们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躺下就睡,睡醒了就再干。
工地上的洗脸水要从远处的田里挑来,都是混汤汤,沉淀半天都不变清。一年到头吃南瓜汤和碱水煮巴山豆,不知是谁编了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在工地上流传:“上顿瓜,下顿瓜,发了工资好回家。”
湘黔铁路的工地上,到处都张贴着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
在誓师大会上,台上的领导慷慨激昂地说:“毛主席十分关心湘黔铁路建设,如果铁路不修好,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睡不好觉。”
为了早日修建好湘黔铁路,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上安稳觉,湘黔铁路上接二连三地开展大会战,每次大会战都要持续三周以上,160万民工跟着专业铁建队伍争分夺秒地大干苦干。
鲤鱼塘石场公路边的平台上,碎石机高高地架在当中,一块块大石头扔进碎石机里,它“咣当、咣当、咣当”地几下就碎成了小石子。翻斗卡车顺着山路开进来,停在碎石机的架子下面,碎好的石子“咕噜噜”倒在翻斗车里,一辆辆翻斗车排着队等着拉石子。
叶辛在安顺民兵师修文民兵团的三营十连,承担的是最基础的基建任务,十连的任务是开石头,他们在石山上打炮眼,埋炸药,“轰”地一炸,一大片石山劈下来变成了一堆乱石块,将抬不动的大石头用大锤、二锤砸小之后,200多个男男女女就蜂拥而上抱石头,再顺着梯子爬到粉碎机的架子上,五六个人围着碎石机的喇叭口一起扔石头,碎石机张着大口全部吃进,再“咣当、咣当、咣当”吐出小石子。
初干这个活,大家都觉得很好玩,抱着石头飞快地跑,也不觉得累,八个小时干下来,汗水出了又干,干了又湿,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一大片盐花花,头发眉毛眼睛从头到脚全都染成了灰白色,累得谁都不想说话,只是机械地抱石头、扔石头,像是一个活动的泥塑。
高高的水泥桥墩,浇灌时需要一气呵成,工地上24小时轮班大会战,没日没夜地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
一下班,叶辛就赶紧洗脸洗脚,再脱下白花花的工作服往箱子上一丢,狼吞虎咽地吃好饭,不管睡着睡不着一骨碌躺在床上赶紧睡觉。八小时以后又得上班,不睡觉哪有力气干活?
几个星期的会战结束后,会有一次大会餐犒劳大家。一盆菜端上来放在中间,一个班12个人围着菜盆蹲在地上,菜盆里大块大块的肉裸露出来,惹得这些久不见腥的民工眼睛放光,大家拼命抢着吃。每次会餐一结束,一个连队就有半个连的人在拉肚子。叶辛力气小,抢不过人家,会餐他吃不到肉,也没有承受拉肚子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