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州书香纪行
“店小名气大,卷少书香多”,是我2000年5月初走访秀州书局时,获得的最深刻的印象。
秀州(今浙江省嘉兴市的古称)东郭有闻名海内外的“烟雨楼”,我以前曾经得到过嘉兴图书馆寄赠的一册《烟雨楼史话》(吴藕汀、吴小汀编著),久知观光秀州,合当选在春秋佳日的濛濛烟雨之中,且该有二三知友作伴——如此,最能感受到“细雨前汀,菱花开过蘋花断”的意境,而无“倚楼客倦,雨远更烟远”(冯登府《点绛唇·烟雨楼秋泛》)的乡愁。
当4月下旬,江苏凤凰台饭店的总经理蔡玉洗先生和秀州书局主持人范笑我君联合发出邀约时,我和金陵止水轩主人薛冰、癖斯居主人董宁文还是欣然允诺了下来,即借5月初的法定假日,作拟议已久的秀州之行。
因为我们都知道,相比“两岸渔庄蟹舍,扁舟柳叶桃花”(许瑶光题烟雨楼联中语)的烟雨楼风光,我们更惦念“小店远客不时来访,书林容我半日偷闲”(庄一拂题秀州书局联语)的秀州书局书香。而书香,是不管阳春霜秋,还是风晨雨夕,随时都可以去品味的。
5月2日午间,车抵秀州城。街旁一位十分标致的姑娘为我们热情而确切地指示了秀州书局的方向,这不禁让我们一行人微微感动——是啊,这家在全国各地文人学者中知名的书店,理应在嘉兴更著名,因为所谓“秀州书局”,首先是秀州人的书局。否则我们这群南京的读书人远道寻访,又所为何来?
秀州书局的书香,是如何由江南一隅而播散四方,以至于闻名遐迩的,是我们此行考察的一个重点。因为考察的收获,足以供给建设过程中的凤凰读书俱乐部作为参考。
说起来,金陵和嘉兴的书缘不自今日始。远的、深的不说,就以凤凰读书俱乐部的所在地凤凰台饭店五楼文化中心的“开有益斋”来说,这个堂号取自晚清上元(今南京)的著名藏书家朱绪曾(字述之,号北山,1805—1860)的书斋名,而朱氏同嘉兴则有着密切的关系。
朱绪曾在清道光二年(1822)中举后,仕于两浙,先后任职于秀水县、海宁州、台州府等地。在任秀水知县的公务余暇,他到杭州文澜阁借抄过不少被编入《四库全书》之中的宋元秘籍。有一次,嘉兴海盐籍的藏书家钱泰吉(字辅宜,号警石,1791—1863)在他的官邸浏览过他的藏书后,建议其编辑一部藏书目录。此议后因朱氏调任嘉兴而作罢。
不幸的是,1853年春,在太平军攻占江宁(今南京)的时候,开有益斋收藏的10余万卷藏书和朱氏自著的《开有益斋集》一起惨遭兵火焚毁。为此,朱绪曾深切地体会到钱氏当年建议的为藏书编目的重要性,因为通过书目,至少可以看到自己历年经眼的一部部到手不易的书卷的影子。于是,他把自己重新收集的数十箧书籍,连同从友人处借阅的书籍合在一起,日夕披阅,撮其大旨,编撰成《开有益斋读书志》6卷及续志1卷,并自称:“吾集序跋最多,与《甘泉乡人稿》相类,无空言也。”
《甘泉乡人稿》是钱泰吉的诗文合集,其中包括了详载藏书版刻源流和收藏传写始末的《曝书杂记》3卷,以及若干论学之文和金石、版本题跋。全书共24卷,在目录学史上久负盛名。据《(光绪)嘉兴县志》记载,“泰吉积书数十椟,大半丹铅,所点勘于四库名籍几遍,两《汉书》、《元文类》尤精校者”。他担任海宁州训导时,将所藏万余卷书籍携至学舍中,学舍颜曰“冷斋”,一堂两室,“所以充栋者,皆书也”(《甘泉乡人稿·藏书述》)。这部朱绪曾以之自比的《甘泉乡人稿》,于1854年初刻于海宁,后书板在兵燹中毁坏。到了1872年,重刻于南京。由此可见嘉兴与南京之间的书缘,两地确实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我们行近少年路180号秀州书局门侧的时候,发现范君早已等候在路边。下车伊始,顿见冰心手书的“秀州书局”店牌灯箱,而多次出现在《秀州书局简讯》插面上的店面前的建筑小品里的芭蕉、紫竹,也同时跃入眼帘——其实,我们对初次造访的秀州书局,并不是很陌生的。
秀州书局实在是一个不大的书店。三四十平方米的店面,只放得下款式不一的12个书柜和4米长的柜台,装潢格局也无任何别出心裁之处。倒是冰心题写的“秀州书局”一匾,十分惹眼。而庄一拂先生91岁时为书局撰写、章伯年先生于桐荫小筑所书对联“小店远客不时来访,书林容我半日偷闲”,以及吴藕汀先生所绘《秀州读书图》,也为书店营造出浓郁的书卷气息。难怪萧乾先生要在1996年12月26日的香港《大公报》上,发表一篇题为“一间门面的文化交流中心——遥记嘉兴秀州书局”的文章了。
说来也有些意思,嘉兴图书馆当年起意创办这个名为“秀州书局”的书店,其实是受了南京人的影响。影响他的是金陵图书馆在长江路262号所办的那家书店(已歇业多时)。据说,当年范君等也曾远道到南京来取过经呢!
1994年6月4日创办的秀州书局,并不仅仅是“秀州”人自己的书局,后来实际上成为了江南乃至全国读书人士的一处精神别业。成功构建了这座精神别业的,是该书局已经自编自印逾百期的《秀州书局简讯》。我收藏有第53期(1997年1月20日印行)以来的各期,也是近年来多次呼吁正式出版这部“新贩书偶记”的最积极分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