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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

茉茉书房 作者:刘茉琳


在广州

粤讲越精彩

小学三年级时,我随调动工作的父母来到广州,生活上最大的障碍就是不会说粤语。好在小孩子融入环境总是很快的,从不敢开口说话到扛住同学的嘲笑,张嘴说第一句粤语,很快我就成了家里的小翻译。

虽然从小就学,但真正把这广东话“煲好”“煲靓”,还是在嫁了广州人真正成了“本地郎的外来媳妇”以后的故事。逢年过节与婆家的姑姐、舅父坐在一起,听他们吹水聊天,要真正融入就不仅要发音准确,还得明白那些本地人才用的词,表示感谢说“唔该晒”,喝汤得说“汤好甜”,夸小孩子要说“好得意”,婆婆评价人际关系喜欢用“贴错门神”,过年给公公写挥春他最喜欢的是“家肥屋润”,这些话语可不亚于老火靓汤,是真正的“进门”手令。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粤语歌曲开始在全国传唱,《射雕英雄传》《霍元甲》等电视剧的主题曲大概是国人最早熟悉的粤语歌曲。

用粤语读诗也很有味道。相比只有四声的普通话,粤语有平上去入且分阴阳共九种声调。“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中的“借问”正是粤语常用的“借问声”,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粤语读着更顺平仄、更好听的诗词数不胜数。

所以不必担心粤语会消失,一种语言的诞生不是一天两天,消失又岂是一朝一夕?重要的不是语言,而是承载语言的柴米油盐、粥粉面饭,一方水土在,语言就会流传下去。今日,广州城里说粤语者貌似在减少,但若是走到香港、澳门,走到东南亚,走到全球许多国家的唐人街就会发现,粤语简直是通行世界的语言。

“摆个心落肚”,粤语的世界会越讲越精彩。

饮杯凉茶啦

岭南天气炎热,一年之中多雨湿热,自古就常有瘴气。在缺医少药的古时候,民间渐渐流行以常见草药熬水喝来对抗病痛的法子。这草药水主要是对抗湿热,虽然是药水,但是药性又不太强,可以经常饮用,于是渐渐不以药相称,有了自己独特的名字——凉茶。

若要数广州的城市名片,广式凉茶必在其中。多年以前,诞生于1928年的王老吉就以纸包装饮料的模样行销全国,但毕竟味道近似中药因此在北方并不流行。倒是这几年川式火锅热席卷全国,吃火锅必上火,喝广式凉茶降火便成了标配,许多凉茶品牌搭着火锅的顺风车在市场里做成了大企业。但是这些凉茶,罐装也好,盒装也罢,最多只属于饮料,与真正的广式凉茶距离甚远。

若要喝正宗广式凉茶,还得去老城区的凉茶铺子。店面不大招牌却劲,必要写上“五十年品牌”“百年凉茶”等字号,最吸引人的是店门口的长桌上一字排开几个大铜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排写着不同种类凉茶名字的小木牌。这凉茶铺的老板并非真正行医的医生,却也要问问来买凉茶的人身体有什么症状,对症喝茶,不说药到病除,但也能减轻三分病痛。

有一次,父亲突感风寒骤冷骤热,见旁边有间凉茶铺,母亲就陪父亲去喝凉茶。老板见状仔细询问了病症,认真选了两个铜壶里的凉茶配在一起,倒了一大杯让父亲趁热喝掉。父亲当晚出汗昏睡,第二天就感觉身上轻松了,再坚持喝两天,真有茶到病除的效果。

所以,真正的广式凉茶并非只能清热解毒治个喉咙痛。凉茶铺里四面墙上有关于每种凉茶药效的条屏,这些茶针对一年四季的常见问题各有奇效,适宜人群亦各不相同。到了这种真正的凉茶铺可不是你看上啥就喝啥,得等老板帮你断一断哪一种合适,方才敢喝。至于那味道,谁喝谁知道咯。

凉茶,介乎于食疗与药疗之间,是老广们在这片土壤上千百年来修成的智慧。铺子门前的大铜壶以及铺子后面不断在煎熬着的草药,使得各种凉茶的味道飘散在店铺里,老时光的古早味就这样氤氲着。这味道初尝有点苦,再喝又觉得是甘,这,不就是生活的味道吗?

天体与你我

记得随父母初到广州时,我是梳着两根辫子的小丫头,天河体育中心是这城里的新建筑。这一带那时叫苗圃,周边尚未发展起来,同一中轴线上的广州东站、珠江新城、广州塔等还在十几二十年后的未来时空里酝酿。当时天河体育中心是这一带的庞然大物,感觉只要走到这里,广州城的东边就到头了。

多年以后,当年的小“外来妹”在广州成长,在华师、暨大读书,都守在天河体育中心旁,它成为我最熟悉的广州地标。只要站在天河体育中心门口,我就对广州的东西南北胸有成竹,就知道广州的天与地,就心里踏实,觉得这是我熟悉的广州。

后来,“外来妹”认识了“本地郎”。有趣的是,我这“外来妹”是外地的小苗在广州成长,他那“本地郎”是本地的小树经受了北方的风雨。我们相处时夹杂的语言、混合的饮食习惯,像极了天河体育中心在广州的风格,不是纯粹本土的,也不是单纯外来的,这附近既有地道早茶靓汤,也有东北饺子酸菜鱼。

有一天,我在“本地郎”家里的照片墙上看到一张照片,不禁惊呼:“天啊!那天你也在现场?”2003年,天河体育中心曾经办过一场中国对巴西的足球友谊赛。多年以后走进同一屋檐下的我们才想到,也许我们曾无数次在天河体育中心附近擦身而过,曾在这个站牌下等公交,在天河体育中心门口等朋友,我们仰望同一片天空,每一年的春节前夕都曾陪伴家人在这里逛过热闹的花市。当我们在这里你来我往、擦身而过时,天河体育中心只是默默地注视这一切,直到有一天,我们如《向左走,向右走》里的男女主人公终于相遇,在天河体育中心迎春花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终于牵起了手,捧了一把火红的玫瑰。在天河体育中心门口,“本地郎”问“外来妹”:“愿不愿意变成广州媳妇?”然后牵着她的手说:“我带你去逛广州老城区的花市。”

其实不论是我这个“外来妹”,还是天河体育中心这座当年的新建筑,我们与广州城的缘分都有相似的轨迹。三十年,我与它的轨迹重重叠叠,写的都是我们与广州的故事。

三十年,我从一个小“外来妹”变成了广州“新客家”,变成了嫁给“本地郎”的广州媳妇。虽然在老广州眼里,我总是外来媳妇,煲汤还是四季都得教,讲粤语也常有纰漏,可是在外地亲戚看起来,我早已被广州同化,开口闭口煲汤、凉茶,俨然地地道道的广州人。

天河体育中心呢?从新建筑变成老地标,相较于后来的奥体中心、海心沙,它也不再是小鲜肉。

虽然在老广州的眼里,到了天河就是城郊,早已不是原汁原味的广州城,可是在越来越大的广州城市版图里,从东圃、芳村、白云,甚至远到花都、增城、番禺,看起来,天河体育中心就是名副其实的广州市中心啊。

是啊,与老城区相比,天河体育中心永远是“新广州”,但是漫长的岁月里,它迟早会变成“老广州”,当它陪伴成长的人在这里生根,在这里开枝散叶,当它陪着我们的孩子慢慢长大,它也就成了时光里不变的背景。

时光会变,情不变。这城里的一座座建筑,新也好,旧也好,都与天河体育中心一起长久伫立着、坚守着,见证着我们的生活。因为有了人来人往,生出了情深意长,才有了这让人来了就不想走的广州城。

穗城有五羊

广州本地70后、80后的朋友们如果打开童年的相册,大概每个人都可以找到一张在越秀公园五羊石雕下的照片。那照片是传统的胶卷晒相的尺寸,可能已经有点褪色泛黄,但这是当年经典的广州照——与五羊合影。

如今,家里有外地来的客人,公公依然坚持一定要带到越秀山转转,在五羊石雕下合个影,去镇海楼里转一转。从当年拿着相机互相拍、请人拍,到现在举着自拍杆用手机把一家人收进镜头,镜头里的你我早已变了模样,风吹日晒的五羊却依然那么神采飞扬。

今天的年轻人似乎都不爱那种“到此一游”照,标志性建筑下的合影会被嘲笑有点“傻”,可是这傻气却恰恰有着某种传承的味道。

传说战国时广州连年饥荒,后有五位仙人,手持一茎六出的谷穗乘五羊而来,仙人留下谷穗,祝愿此地再无饥荒,就飞升而去,留下五羊,五羊五色如五方。传说当然只是传说,关于岭南拓荒大概还是要去看看赵佗的南越国是怎么回事,但传说中的美好祝福才是广府人对五羊的感情,才是羊城的含义,才是“穗”之简称的由来。

《广东通志》与屈大均的《广东新语》都有记载五仙观,与之相关的“穗石洞天”和“五仙霞洞”在明清两代都入选了羊城八景。如今越秀山上的五羊石雕是岭南著名雕塑艺术家尹积昌、陈本宗、孔繁共同创作的,整件作品由一百三十多块花岗岩构成,正中是大山羊,四只小羊环列,母羊回首,小羊跪乳。1959年建成,算一算这五只羊也六十岁了,陪伴着几代广州人成长。只是,正如五羊传说在历史的长河里慢慢被遗忘,这曾经是羊城八景之首的五羊石雕对人们的吸引力也渐渐不如“小蛮腰”等新建筑了。

我工作的学校每年都会安排新生参加羊城文化之旅,每一届来自全国各地的大一学子都要到越秀山五羊石雕去看看。五羊传说是广州的根,也是对岭南的祝福。一年又一年,五羊石雕下人来人往,那些青春飞扬的面孔,是羊城的每一个今天;关于五羊的故事千年流传,是穗城的昨天,他们合在一起,才是广州的明天。

石室大教堂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第一次读《巴黎圣母院》时会把书里那些关于圣母院的描述,一点点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宏伟的教堂的景象。然而这种想象总归是支离的,在日常的生活里没有依托的对象。其实,不需要走到巴黎,在广州走到一德路,就能遇见真正的哥特式大教堂。

坐落于一德路的石室圣心大教堂是全球四座全石结构哥特式教堂建筑之一,另外三座分别是巴黎圣母院、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科隆大教堂。圣心大教堂是东南亚地区最大的石结构天主教建筑,标志性的双尖塔、石壁、石柱、花窗、飞拱、飞扶壁以及女儿墙,都证明着这座哥特式建筑血统之纯正。由于整座建筑的全部墙壁和柱子都是用花岗岩砌造的,广州人称它为“石室”。

石室的建成源于不平等条约,却成于东西方文化交融。

当年,英法联军攻陷广州,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在被他们夷为平地的两广总督行署的地方建造石室。请法国设计师设计了纯正的哥特式天主教教堂,于1863年6月18日圣心瞻礼日奠基,然而真正指导完成整座建筑的是二十几岁的广东小伙蔡孝。

25年后,1888年,经蔡家三代人的努力,石室竣工,此时蔡孝已年过半百,然而对世界建筑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25年建成一座哥特式教堂已是奇迹,巴黎圣母院建了一百八十多年。

虽然设计源于法国,但教堂毕竟立于广州的水土,融入了许多本土建筑精髓,用糯米、桐油代替水泥,以中国狮子的造型完成教堂楼顶的出水口,室内不用石块,改用防潮的广东大阶砖,几座木门也刻上了广式木雕。

它曾经是广州的天际线,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就是标志性的建筑,然而时代变迁,在如今高楼林立的广州,石室58.5米的高度实在不算高。可是这仅仅是就城市而言,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个人,我们与石室的关系与一百多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一旦立足于石室前,立刻就会被这建筑“俘虏”。

当你试图仰头追踪那直耸入云的双塔塔尖,观察那石柱形成的庄严,你立刻能体会到罗丹所说的纪律性的美感。当你经七层拱券门进入教堂,一步步走过一个个尖拱,十根巨型石柱支撑交叉,与花窗透进来的光线共同形成了一种无限向上又吸引你不断向前的感觉;当你凝视分布在正面、东面、西面的三幅直径为七米的圆形玫瑰花窗,你会发现那些深红、深蓝、紫红的斑斓玻璃,而教堂两侧的尖顶窗户的玻璃图像则以《旧约》《新约》里的故事、代表人物为原型,刻画了耶稣诞生、耶稣受洗、最后的晚餐等约60个圣经故事,你会不可抗拒地突然感受到安宁与肃穆。这感受,一百多年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这是建筑本身的力量,这是建筑与人恒久的关系。

战争的硝烟渐渐散去,人来人往的城市越来越繁华。走出石室,经街心花园转到一德路,两侧全是商住两用的骑楼,这种英国殖民者在印度建造的廊房,经东南亚传入广东。骑楼本身就是西方建筑审美与东方的结合,从哥特式教堂到骑楼再进入广州本地居民区,是完美的过渡。

不远处的十三行,眼前依然繁盛无比的一德路,运送小商品的平板车,弥漫在空气里的海味、咸鲜味,一切的一切,有着难以置信的统一与和谐。

其实这种和谐统一早已埋在地下,在教堂地基的东西两侧各有专门从罗马和耶路撒冷运来的一公斤泥土,今天教堂东侧墙角下的“JERUSALEM1863”刻字和西侧墙角下的“ROME1863”刻字依然清晰可见。一百多年来,不管是从罗马来,还是从耶路撒冷来,又或者从英国来、从法国来,它们早已长在了广州,生出了经广州风雨滋润、经广州街坊代代传承的新面貌。

广州,曾一口通商数百年的独特城市,长久的对外交流使这里不仅“包容”,还能“化”——对于外来文化的接纳极其自然,与本土的默契融合渐渐生出新的广州特色;更难得的是,长久的对外交流并没有冲淡它的本土文化,今日的广州不管是方言还是民风民俗都依然面貌清晰,这正得益于流传海外又不断回流与交流的生命滋养。

不管天晴还是下雨,从一德路的骑楼慢慢徜徉到石室,一定是最美的风景。

忆师大四季

周末和先生带着孩子回石牌的华南师范大学校园游玩,满目都是绿色,小草青青,青松苍翠,点缀其间的木棉花开得如火如荼。顺着校道逛到情人湖,先生给小丫头捞了几只小蝌蚪带回家,孩子说:“妈妈,你的学校好漂亮啊!”在我心里,这里的确是广州最美的风景,不仅春天美,一年四季都那么美;不仅晴天美,春风秋雨里也一样美。走在校道上恍惚还能听见舍友好姐妹的欢声笑语。

你一定还记得入学时华师的绿,我们一起从玉兰路走到紫荆路、青松路,用脚步熟悉校园,从雍园到桃园、沁园,大大小小的校道上有我们谈不完的话题,说不尽的八卦,聊不完的人生。

一转眼,学校里满地金黄,落叶遇上夜雨,铺在地上一层又一层,如厚厚的地毯。还记得校道上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来,那是晚课结束的我们回宿舍的长长身影,第二天醒来还会迎来各色应节开放的菊花,华师的菊花展年年不爽约。

谁说广州冬季无雪?去看看华师那几株异木棉,满树雪白,随风飘落,洋洋洒洒,不是雪,胜似雪。广州冬季不落雪,但见这落花就知冬来了。

开春,我们从各自的家里回到校园,整个冬天一直到三月都在绽放的紫荆花迎接着我们。如今我每次带小丫头回学校她都要提个小篮子,轻轻拾起地上的落花。那时的我们来去匆匆,从来不似她这样细细观察花儿的美,我们以为,这枝上的花儿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开,却不知道花谢花开几年光影转瞬过,从此一别是天涯。

等到六月,情人湖东侧九曲桥下的荷花就该开了,直至毕业以后我才想起来,我们并没有来赏过荷花,我们只是路过的蜻蜓,点一点就飞走了。那些酷暑难熬的夏季时光里,我们在干什么?记忆变得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从毕业那年开始,白玉兰的香味就变成了离别的味道。走在家乡开满木棉的大道上你一定会想起华师的木棉吧?远在墨尔本的你,又会不会想起紫荆花的绚烂?加拿大红枫遍野时,你会想起华师的遍地金黄吗?

记得入学时,你问过:“玉兰路上真的都是白玉兰吗?”多年过去了,如今,白玉兰的香味是不是越来越浓了?

国际大排档

先生下班回家前和同事聊天,说起自己住在天河公园附近,这位老广同事感叹了一句:“那么偏啊?近郊区哦,很多蚊子吧?”

嗯,这就是老广心目中的广州版图,到天河,那是“出城”。六运会天河体育中心建成之前,这里一直是广州的“菜篮子”,天河是名副其实的“乡下”。

我到珠江新城和朋友谈工作,负责接待的小男孩大学毕业不久,说起在广州的生活,他的广州起点是“大学城”,那儿不仅是他走进广州的地方,也是到现在为止他心中最熟悉的广州,最有“家”的味道的广州。犹记当年我读大学时,大学城初建,在热热闹闹的石牌校区待着的我们谁也不愿意去大学城,跑到大学城简直是离开广州了嘛。

读小学时,到天河区小姨家里,当时广州最时尚的建筑——天河城与天河体育中心就在眼前,但走过去的路上却一路泥泞。小姨父站在自己家阳台上指着远处一片荒地告诉我:“那里以后会是广州最好的地方!”至今还记得他说话时的眼神,小姨父说的就是今天的珠江新城。

慢慢地,我发现每个人说的“广州”都不一样。各人眼里的广州,是同一个经纬度的地方,却不是同一座城。

平时,我在天河区生活工作,周围是说着普通话、吃着全国各地小吃的新广州人,这里的人步履匆匆,衣着讲究。走在珠江新城的花城广场,耸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全球顶尖品牌的大幅广告,处处提醒着你,这是滋味丰富的大都市广州。

周末,我们带着孩子回公婆家,来到光孝寺附近。一出地铁站,塞满耳朵的广州话,飘在空气中的牛杂味、咸酸味,布拉肠的蒸汽、滚粥的砂煲,趿着拖鞋穿着家居服下楼打包双皮奶的主妇,都在提醒你,这是原汁原味的老广州。

曾经有一位文化学老师说:“广州这城市吧,不太像国际化大都市,更像国际化大排档。”多年过去,国际化大都市的那个广州已然修炼成形,更难能可贵的是,国际化大排档的烟火气、亲民感一点也没消失,大都市与大排档的距离或许就只有几个地铁站。

你有广州塔,我有越秀山;你有海心沙,我有荔枝湾。人人心中都有一座广州城。

图书馆走走

谁说春天不是读书天?去文明路的中山图书馆走走吧。

这老城区里的老图书馆,虽不及珠江新城的广州图书馆新馆先进,但门前绿草如茵,院子里大树成林,老环境、老房子、老书籍都使我着迷。我爱鹅黄色墙面的总馆,也喜欢深红色墙砖的文德分馆少儿部。在我的印象里,这才是中山图书馆的样子,是小时候妈妈牵着我来图书馆的时候印在心里的。图书馆里的书香、报纸的油墨味道、书本里的借书卡,都是我记忆中关于图书馆的细节。一家人一起看书,应该就是最好的家庭活动吧。

中山图书馆的前身要追溯到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广雅书局藏书楼,以及文德路的孙中山文献馆(广州市立中山图书馆旧址)。建筑虽是老建筑,但多次内部修整,馆藏调整之后,这里布局合理,环境舒适,查资料、学习、休闲阅读,都养性怡情。这里室内有长桌木椅,窗外有蓝天绿树,身边都是爱书人,想想自己浸染在延续百年的读书氛围里就觉得特别心安。

顺着文明路往文德路走两步,中山图书馆文德分馆少儿部就在文德北路81号。少儿部原本只是在总馆占有一个大房间,后迁至孙中山文献馆,原文献馆资料如今已全部保存在总馆。

这是一处环境清幽的民国建筑,东临翰墨池,北倚古番山,是闹市当中难得的读书好环境。这栋由华侨捐资、林克明建筑师设计的民国建筑于1933年建成,这里的番山、翰墨池都是明清时期的羊城八景,周敦颐的千古名篇《爱莲说》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涟”即指翰墨池。

这样重要的老建筑专门辟给孩子们读书,可见对孩子们读书的重视。我和先生也喜欢带孩子到这儿,不必在意孩子看不看得懂,让孩子在图书馆里感受一下安静又温馨的读书氛围更重要。放下书本爬爬山,让绿树养养眼,让书本养养心,看到自己的孩子安静读书的小小身影,有时真会有点恍惚,那是我吗?那应该是曾经跟着妈妈来读书的我吧!

少儿部院子里的两棵大树有一两百年的历史,树影婆娑中,风声雨声绵延数百年,如莲花般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读书人的身影,亦是代代相传。

退烧有秘方

毒五月,各种季节性的疾病毫不留情地袭来,四岁的女儿猝不及防中招,小脸蛋烧得红红的,身上烫烫的,精神恹恹的,直喊头疼。整夜护在她身边,擦汗降温,听她喊头疼只觉束手无策,恨不得替她病。婆婆来探病时交代了一偏方:把鸡蛋煮熟,取出蛋黄,找一枚纯银戒指用蛋白裹着,烫额、脸、颈、手。据说烫过之后银戒指会变色,民间说法银变红是身体有火,变蓝是有风,变黑则是湿重。婆婆是正宗广州人,平时时令汤水季节温补,总是会提醒我们,我这外地媳妇也是认真听了能做多少算多少。这一次见女儿直喊头疼自然赶紧照做,敷过之后女儿真的舒缓很多,那银戒指简直变成了彩色的。

岭南地区自古以来潮湿,瘴气较重,民间流传各种小偏方,街头巷尾的凉茶铺便是一例。用鸡蛋敷过之后女儿症状减轻,我们两夫妻也松了一口气。先生说他自己小时候生病发烧了婆婆就经常给他这样敷,每次他都觉得很舒服。

仔细想来,银子变色可能有各种原因,未必真与降火祛湿有关。但小朋友发烧内热,全身不自在,躺在母亲怀里,额、脸、颈、手被用纱布裹着的软软烫烫的蛋白缓缓敷过,眼皮沉沉有了困意,身体症状似乎减轻,自然舒服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偏方治好了发烧,在母亲怀里的舒服与温暖就能减轻几成的病痛。

婆婆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穷,物质匮乏,她妈妈给她敷脸,蛋白凉了还要蒸热再烫反复利用,那银戒指自然也是老人家随身之物,这偏方传承下来早已不是有没有科学依据的问题了,而是一方风俗,更是一种亲情。

半夜,女儿又烧起来,我坐在她旁边又擦汗又摸背一脸焦虑,先生在旁边看着我说:“辛苦了。”无来由地我想起小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对着风扇吹又怕我着凉,母亲便坐在旁边给我打扇子,那时没有手机,只是枯坐着打扇子,家人走过门口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时我只五六岁,睡意蒙眬中记住了这句话,那情景却在这一刻来到眼前。婆婆的退烧秘方与妈妈的扇子,都如那五彩的银戒指在时光里暗暗闪着光泽。

满城荔枝红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最初是从杜牧、苏轼、白居易等人的诗词里认识荔枝的。香山居士说荔枝“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描摹生动,闻者垂涎。其实文学世界里的许多珍奇宝物只是让人充满想象,一窥真容时又觉得不过尔尔。但荔枝若从文字里蹦到舌尖上,顿觉大文豪也没写出其中滋味之一二,这古时流放之地的佳果,绝不虚有千年传唱的名声。

荔枝品种繁多,有名字沾光的妃子笑,有身世传奇的挂绿,有老广最爱的桂味与糯米糍,至于行销各省的多数只是怀枝,色香味均属次品,再加上白糖罂、白蜡、黑叶等足有六七十种。从“三月红”开始,广州便处处可见荔枝,“一湾江水绿,两岸荔枝红”。到了六月,“荔枝熟,摘满屋,屋满红”,鲜红诱人的荔枝一把把、一筐筐出现在街头巷尾,出现在每家人的冰箱里、餐桌上,可谓满城荔枝红。然而最诱人的应是枝头荔枝,荔枝园里随摘随吃的才是真正荔枝滋味,莫说运到外地,走出园子怕是都失了那份新鲜。

记得当年高考复习最后一日,我突然觉得压力太大,所有历史知识都从脑子里溜走了,哥哥让吓傻了的我放下书本,带着我跑到荔枝园里摘荔枝、吃荔枝,玩了一下午。那天下午大家仿佛只记得荔枝甘甜,关于考试家人什么都不说,第二天历史科我竟考出了以往不曾有的好成绩,从那时起,更认定了荔枝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

世人皆知“一骑红尘妃子笑”,吃荔枝,就要一份新鲜,否则只能吃荔枝干了。母亲说她小时候,江南一带富庶人家一年中总有荔枝干吃,旁人看了那荔枝干的壳与核就知道这家人生活既优裕又讲究。

即使是在冷链物流发达的今天,荔枝运到外地也会受影响,“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若真要品尝新鲜荔枝的滋味,还得“不辞长作岭南人”才行。

今年吃的荔枝是茂名姐姐寄来的白糖罂,真是甜到了心里。我也给外地亲友寄了荔枝,只是外地的朋友还得知道,广州人说“一啖荔枝三把火”,若吃多了荔枝,切记喝点淡盐水,否则贪恋其中香甜,分分钟吃到咽喉肿痛、流鼻血哦!

惊觉又惊蛰

周日带孩子回公婆家吃饭,只当是寻常周末家人团聚。吃完饭公公留下许多新鲜虾壳给他养的乌龟,这几只乌龟养的时日长,早已有灵性,平日里乌龟们也懒得理我们,只是饿了才会爬到公公的脚边讨吃的。但它们最近不是冬眠了很长时间了吗?醒啦?原来,这一日并不寻常,而是节气里的惊蛰。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所谓“蛰”,是指动物入冬之后藏伏土中不饮不食,惊蛰就是上天以打雷惊醒这些蛰居动物,这“震”即一声春雷,宣告春耕季节到来了。

惊蛰之时吃梨、祭白虎的习俗全国都有,独在广东、香港一带还流传一种惊蛰“打小人”的习俗。年纪大的妇女用木拖鞋拍打纸人偶,嘴里念念有词:“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有气冇定抖,打到你食亲野都呕。”如今相信这些的人肯定不多了,纯阳观里倒是每年依然有打小人的活动。这“打小人”,说到底就是个心理安慰,驱赶害虫与躲避小人并行罢了。

公公养的乌龟深秋之后冬眠,只是广州的冬天一向是以温暖著称的,有时甚至穿着单衣过春节。但不管外面的天气多么温暖,乌龟只管冬眠并不会受到干扰,直到惊蛰这一天到来。我并没有注意到这日是否响了春雷,只当是寻常周日,倒是这几只乌龟的苏醒提醒了我们惊蛰的到来。

南方天气暖和,北方就不一样了,北方农村到了惊蛰这一天真的会漫天飞虫,“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万虫惊醒,就该用清香艾草薰家中四角了。

如今我们看节气要用日历,但其实老祖宗的智慧早已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沧海桑田,我们盖起了大厂房,建起了大城市,以为改变了世界,但古人摸索出来的大自然的规律依然准确又流畅地运作着,从未受到干扰。乌龟醒了、飞虫来了,这是到了惊蛰;细雨纷纷缠绵悱恻,路上行人欲断魂时是清明;酷暑难耐时想起来是小暑、大暑;早晚寒凉、草木含露该是白露时节,秋天已到了。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古人的智慧,在生活中、在时空长河里绵延不绝。

街角魔法师

家附近新开了一间小“士多”(来自英文的“store”),看着就觉得舒服。小士多店曾经遍布香港和广州的大街小巷,填充了每一条街巷的日常,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角色。

士多店门口有报摊,旁边有冰柜、饮料冰箱,货架上有各种生活必需品,覆盖柴米油盐酱醋茶,从拖鞋、雨伞到电池、文具、小玩具、日用五金,家常所需仿佛无所不包,门前则常常趴着晒太阳的小猫,或见到熟人就摇尾巴的小狗。

士多店的阿伯、阿姨与街坊们仿佛是一家人,小朋友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妈妈挺着肚子,到孩子被抱在手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舌,到背着书包去上学。士多店里的汽水、糖果、小玩具是孩子们的牵挂。多少广州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

主妇备着菜才发现盐罐里没盐了,挽着头发穿着拖鞋就到士多店,不会觉得尴尬;家里大聚会要开餐了才发现酒水不够,半大小子自告奋勇跑下去,不一会儿扛上来一箱可乐、一箱啤酒。停电时,士多店有蜡烛;电筒没电,士多店有电池;写作业没笔了,士多店有文具;想吃零食了,士多店大把选择……士多店地方虽小,却似乎什么都有,老板问:“想要咩呀?”如像只要你说,老板就能变出来似的。

后来,街头巷尾的士多店渐渐被“7-11”“全家”等连锁便利店代替。店面自然比以前的小士多店漂亮,货品也更整齐, 7-11的冰沙、雪糕筒还有鱼蛋也曾是我们放学时的安慰,只是,总归少了一点街巷里士多店的温情。

读书时去台湾交流,身处异乡一个人生活,少了牵挂,多了自由,同时也多了寂寞。记得清冷的春假里,我半夜推开全家便利店的店门,听到熟悉的欢迎门铃,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温暖,仿佛有人在为你守候,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今天。原来,冷雨后走进去有一杯热咖啡,半夜饿了走进去有一杯泡面,这感觉会留在心里这么久。

不管是便利店,还是小士多,都曾经在我们需要时给过援助,在我们狼狈时及时出现,渴了有一杯水,下雨时有一把伞。它们是士多,是便利店,是街角的“魔法师”,也是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吧!

花鞋龙舟水

每年五月中旬,广州的“龙舟水”就该来了。前后大概要持续半个多月,那雨并非淅淅沥沥地连绵三月,而是气势磅礴,暴雨如注十来天,但每一场雨都来得迅猛走得快,暴雨过后处处天光明媚,正所谓“孩童不晓龙舟雨,笑指仙庭倒浴盆”。

因为龙舟水都是短时间内降雨量极大的雨,所以广州才有了“落雨大,水浸街”的童谣。那童谣唱着“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一幅世俗烟火的场景,一双花鞋子满是趣味。但生活中的广州人因一年四季总有雨水,尤其是五月,龙舟水下得猝不及防,若是一双花鞋配花袜恐怕得踩着湿漉漉的鞋袜一脸的尴尬了,所以广州地界上各式拖鞋、凉鞋大行其道,以前是木屐响彻街头巷尾,后来是各式塑料凉拖,洞洞鞋似乎也曾流行,但人们穿的最多的恐怕还是夹趾拖鞋。

我是新广州人,多年前随父母移居广州,刚来那几年,除了不会说白话,许多生活小细节比如夏天穿着袜子穿凉鞋也会惹来小伙伴嘲笑。慢慢长大了才发现这生活习惯真正是自然环境使然。北方干燥灰尘多,人们习惯穿凉鞋也穿着袜子,广东地区甚至整个东南亚地区夏天都是天热而骤雨频降,女士一条短裙,男士一条“孖烟囱”(男士休闲短裤),脚上一双凉拖才是最本土、最接地气的打扮。

龙舟水一来,划龙舟就该提上日程了。端午前挑个黄道吉日“起龙舟”,把因防止木材开裂而沉在河床泥下的龙舟挖出来,船头锣鼓敲起来,精干小伙打着赤膊练起划船。想想端午时节珠江上千帆竞渡,各支流水域亦是热闹非凡,水上皆有龙舟,处处都有锣鼓,再来一碗龙舟饭——香喷喷的糯米加入切碎的腊肉丁、虾米、墨鱼丁、香菇粒,划不划龙舟这香味都惹得你恨不得连吃三碗。

至于普通小市民如我,每年龙舟水来时最爱做的事却是踩着凉拖带女儿买碱水粽,管他是不是水浸街,小朋友穿着花凉鞋踩在水里,一脸笑容只觉得好玩。粽子提回家蒸好了蘸上白糖,吃上一口,女儿说:“妈妈,粽子好甜啊!”

作别火车站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五月,父母带着我来到广州开始全新的生活。许多人来到广州的第一站就是广州火车站,站在那个大广场,环顾四周就是对这座城市的第一眼。

童年时代,广州火车站似乎是每一个假期的开端与结束。从这里,我们出发回岳阳给爷爷、奶奶扫墓,我们去江南看望外公,在水蜜桃成熟的季节里度过甜蜜的暑假。

有一年寒假,全家一起去武汉和叔叔、姑姑们过春节,体会到早期春运的疯狂。广场上人山人海,站台上人潮涌动,车远远驶过来尚未到站大家就开始奔跑,人群混乱,最后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的车。但亲人团聚总有着非凡的魔力,为了守岁时其乐融融的温暖,人再多也挡不住回家的热情。

许多次父母牵着我穿过火车站的广场,怀着满心期盼与激动站在出站口张望等待。一拨拨旅客风尘仆仆地走出来,人们的长相、气质甚至身上的气味在不同的铁路方向上会被强化,那么多张面孔,每一张都有不同的表情,迷茫、困惑、快乐、忧愁……每一张面孔的背后都是故事,在这广场上交汇又擦身而过。

我们等待着亲朋好友,熟悉的面孔出现时人们挥手相认,接过大包小包,那里面一定会有亲人带来的舌尖上的乡情。分别时,买张站台票,把行李送车上,在站台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相聚时的快乐、分别时的不舍,乡音伴着火车的轰隆声慢慢走远。

怀念少年时那些和妈妈一起在火车卧铺上度过的夜。我们坐在卧铺的靠窗桌椅旁,没有手机却有玫瑰豉油鸡,母女俩一人一杯啤酒,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夜,偶尔轻声聊着。长大后的我爱上旅游,找到了同样爱旅游的他。

记忆中每个假期都会出现的广州火车站,后来慢慢退出我们的生活,迎来送往的地点从火车站变成了机场航空港,这座1974年建成的火车站也在2019年迎来封闭改造。

某天,我自己驾车驶过火车站旁边的内环高架桥,猛然看到不再高大的火车站主楼,不再觉得宽广得看不到边的广场,才发现岁月如同从这里驶出的一辆辆列车,永远不会再回头。

忽冷忽热时

春节时,家里迎来了从北方来的亲戚。刚到时大家都赞美广州天气:“真暖和啊,穿着单衣过春节!”花城过年名不虚传。可是没住几天亲戚就受不了了,广州这不是暖啊,是冷热无常!太阳一出来二十几度,太阳一下山变十度,都不会穿衣服了。上个星期更是一天之间从春日暖阳变成寒风冬雨,我接待来参加乐器展会的朋友,两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委屈地说:“明明早上出门时还不是这样的呀!”

这就是广州!每年秋冬季节,网上会有无数关于广州气候无常的段子,比如把“忽冷忽热”翻译成“welcome to Guangzhou”。可是真正的广州人面对忽冷忽热、时而暴晒时而大雨,不时台风过境的天气,淡定极了。

记得读研究生的时候,舍友从北方来。第一年国庆假期刚过,她就从家里带来了冬天的衣服,回到宿舍赶紧把床铺、衣物都整理成冬天的样子,我告诉她准备得太早了,广州可是著名的“入冬困难户”。那些漂亮的大衣、围巾、手套哪年不是等啊等拿不出来用?至于短袖单衣这些,一年四季都不可以收得太严实,保不齐来一个三十度的冬天,让你腊月里穿着短裙赏花。这就是广州。

新疆的表哥来广州过暑假,赶上大太阳雨,淋个措手不及;碰上台风雨,看那狂风暴雨看得目瞪口呆。这也是广州。

广州人说,出门不带伞,好大的胆。但其实在老城区,处处都有骑楼遮顶,倒也无惧风雨。

所以,你说广州秋冬忽冷忽热,夏季经常台风暴雨,可老广们却淡定得很。为什么?冷,冷不到哪里去,而且顶多持续一周就回暖了。台风?多大的台风过境,广州都没啥事。多少年来,无论天气预报报多大的台风登陆,都不曾给广州造成很大的困扰,绝大多数台风过境时都斯斯文文,反而帮大家赚个一天半天带薪假,老广们往往都淡定得很。

广州,是一方福地。不管这福气是地形决定的,还是“观音护佑”的,总之在这地界上生活,忽冷忽热、有风有雨都不必惊慌,学一学本地人——淡定!

独菇这一味

你若是广东人,那么你对海味干货一定不会陌生,走亲访友带一包花菇、送一盒瑶柱是很体面的。你若不是广东人,收到他们送的海味干货,你可得庆幸,因为这干货不仅好吃,同时也是对你家庭生活美满的认可与祝福。

说起来还是源于广东人对海味的热爱。瑶柱、淡菜、花胶、虾干、鲍鱼干……种类繁多,粥粉面饭、煲汤烧菜皆不能少,所以“识食”的广东人尤爱海味。同时他们固执地相信,愿意花时间烹制美食的人才会好好收拾海味,才品得出海味干货储藏在时间里的情意。

毗邻长堤大马路的一德路海味市场,老远就能闻到那海味的鲜与咸,不习惯这味道的人或许要说有点臭,老广们却是一闻到这味道就食指大动。海味市场东起海珠广场,西至海珠南路,已有上百年历史。当年疍家人每有河鲜、海鲜便会运到广州来卖,一德路临近江边,慢慢就有了“咸咸湿湿一德路”的说法。海味一条街从那时起慢慢成形,只是今天一德路以卖“干货”为主,新鲜海鲜自有其他码头分担了。

海味干货不如新鲜海鲜那样来得生动刺激,那味道被封锁在瑶柱、虾干、花菇、淡菜等已经风干的身躯里,只等某位主妇为着家人健康与菜肴好味,开封取出,置于清水中“发制”,配以不同的菜肴。除了花胶、鲍鱼这等大菜,一般常见的海味干货会出现在餐桌上的许多菜肴里,它们不抢镜却不可或缺,分量不多却作用极大,一道菜里只因有了它们便有了不一样的风味,带着海里的鲜咸来到餐桌,一家人围坐吃饭,说一句“哇!汤好甜!瑶柱味好香”主妇便开心了。

许鞍华《天水围的日与夜》里,鲍起静饰演的中年超市女工阿贵,为人乐观和善,邻居送她一包花菇,专门小心翼翼地把标签撕掉。花菇成了阿贵家里餐桌上少有的上等菜肴,母子俩一起慢慢品味花菇的镜头真实又温暖,只一味花菇就打动了观众。

海味干货最常见的是用于煲汤,它们在汤煲里慢慢舒展,慢慢散发味道,真是一片情意真切却并不着急呢,岁月悠长间这鲜咸就熬成了家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得闲来饮茶

发了一条周末带孩子陪爷爷奶奶喝早茶的朋友圈,引来祖国各地的朋友表示对广式茶点的热爱,还有朋友说:“在美国最爱的中餐就是早茶,没有之一。”想起在马来西亚槟榔屿的大东餐厅,世界各地的人都说吃“dim sum”(“点心”的粤语发音)。看来广式早茶就像日本的寿司、意大利的比萨、美国的汉堡,已经成为全球美食了。

广式茶点吃什么?以前爱说“一盅两件”,即一壶茶、两份点心。但广式茶点内容之丰富真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的。我每次考察一间茶楼都喜欢点传统的凤爪、排骨与虾饺。凤爪是先油炸过再加上红绿辣椒丝、花生拌酱料一起蒸,酱料鲜咸,凤爪软硬得当,有滋味得很;蒸排骨里最早被抢光的不是排骨,而是夹在排骨里一起蒸的小块芋头;至于虾饺,重点当然是虾要足够新鲜啦!

煎、蒸、炸、煮、捞、熬、烤,广式茶点样样都是精品。每一份茶点里只有三四个,各式各样摆上一桌子,配一壶茶,慢慢“叹”。这“叹”字,正是广州人的生活态度。

早年,父亲的一位学生从外地来到广州,说起喝早茶的趣事。人家发邀请周六早上九点喝早茶,他一早起来吃得饱饱的,跑过去等着“喝茶”,结果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啥也吃不下,才知道这地方“喝早茶”别有意思。

然而,若据此就以为喝早茶就是吃早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广州人叹早茶早已超出了早点的范畴。上个星期我们本想去先生单位旁新开的一家老字号,一问人家说周末只准坐两个小时就要翻台结账走人,婆婆当即否定了这一家选了另一处。要知道老广州叹早茶可不是早点的事儿,必须一家老小一起消磨一上午的时光呢。

早上七八点,家里老一辈已经开定茶位,以前人手一张报纸,现在大概是手机“批阅”国家大事。九十点,儿孙辈陆续到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说着生活趣事、街坊邻居近况。广东人家庭观念重,每逢周末以及重大节假日就要一家团聚,叹早茶可谓功不可没!

得闲饮茶啦!叹早茶得有一份“浪费”一上午的闲心。浪费时光?所谓的“好时光”,不就是用来和你爱的人们一起浪费的吗?

春日需听琴

1279年,在今天的广东新会,当年的崖山,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海战,战争的结果是,宋朝军队败于蒙古军队,陆秀夫背着幼皇帝跳海,十万军民紧随其后跳海殉国。后世称“崖山之后无中国”。

可是,一路逃亡而来的宋王朝在岭南留下了很多痕迹,其中就包括了传统文化中重要的音乐载体——古琴。留下的有琴,有琴师,也有琴谱,从此,广东地界上有了古琴的血脉。

与古诗词异曲同工,古琴用音乐的形式承载了传统文化。岭南古琴从一开始就带着浓厚的宫廷意味,南宋遗留的汉文化精华,当然也印刻了悲壮的民族情怀,这些通过《古冈遗谱》《悟雪山房琴谱》一路流传至今。

我真正接触古琴时,孩子刚一岁,自己正在两种身份之间纠结折磨。说白了,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不甘心于蓬头垢面,被奶粉、尿布淹没,却又难以把自己从日常生活的困境中拯救出来。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进入了古琴的世界。

古琴的声音,使人安心;弹奏古琴,使人静心;琢磨古琴曲,使人养心。慢慢学习之后,我不禁迷上了岭南古琴的那些琴曲,如《碧涧流泉》《渔樵问答》《鸥鹭忘机》,有的源于自然,比如山涧流泉;有的源于生活,比如渔民樵夫一问一答,琴音里满是机趣;有的是道家思想的传递。总体而言,都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睦,人与自我的和解。这些,不仅拯救了想要在母亲身份与自我之间寻找平衡的我,也带我认识了一群在古琴世界里完善自我的朋友。

我们一起习琴,一起听琴、喝酒、品茶、插花、闻香,琴社的雅集让乏善可陈的生活多了很多色彩。古琴,仿佛把我们每个人从平常生活里拽了出来,抛掉那些俗世的身份,放下那些扰人的思绪,在古琴的世界里,与天地对话,与自我对话,与内心对话。

春日,正是听琴的好日子,你也来听琴吧!

河粉的江湖

吃夜宵爱吃炒河粉这习惯是哥哥给惯出来的。喜欢下厨的哥哥不仅在家里做夜宵,还经常带我们出去吃,最常点的就是大排档的炒河粉。薄薄的河粉过了油锅就成了“英雄”,配上牛肉与豆芽就成了“将领”,再淋上合适的酱料汁就粉墨登场了。

河粉以前都叫沙河粉,据说出自清末广州沙河镇的“义和居”,店主的老父亲心疼店主因病不思饮食,发明了这薄米浆蒸粉切条的吃法,即“沙河粉”。这世上多少好吃的东西最后都绕不过“爱”,就像那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烫过桥米线,又如众多江南糕点,说到底还是因为有情、有爱、有心,才生出了一样样精美的吃食。爱吃炒河粉的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对粉的厚薄、牛肉的老嫩、豆芽葱丝的分量、酱料的味道、翻炒的火候都有自己的要求,做好一盘炒河粉可不简单。

从被哥哥带着吃炒河粉开始,我就对炒河粉有了特别的感情。中学住校以后,炒河粉成了三五好友偶尔晚自习之后的小狂欢。相信每一所学校旁边都会有一条食街,那里有陪着我们长大的老板、老板娘,有在我们的不断支持下扩大经营的小店,有我们看着一年年坚守长成老字号的情怀老店。完成了一天的学习,丢开考试升学的压力,叫上一盘炒河粉,喝上茶色酽酽的大叶茶,坐在大排档的塑料靠椅上还以为自己长大了,全忘了身上脱不下来的校服。

广州四季如春,一年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在户外吃夜宵,庆幸自己一直没有离开,在这城中读的大学。晚上三五知己跑到校园后门的大排档,其他的我都不计较,但炒河粉必不可少,大叶茶换成了啤酒,故作潇洒间以为自己懂了人生,并不知道那时候的炒河粉会是一辈子最好的滋味。

在香港、澳门繁忙时段的茶餐厅常可听到一句话:“炒河,行街!”意思是炒河粉打包。“行吓行吓”(走着走着),这河粉就走岀了广州的沙河镇,正如上海大馄饨、天津狗不理包子、无锡小笼包、扬州炒饭、川味火锅,粤式炒河粉也是一方美食名片,今天若是朋友说不知道某间食肆味道到底如何,我就会说:“叫个炒河粉,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舒适是王道

这一两年,有家红锅店火遍全国,红的原因并非味道特别出众,而是服务做到了极致——有服务员帮忙带孩子到儿童区玩耍,孩子睡了有婴儿床,女士头发长有人送上橡皮筋,若是一个人就餐还有人陪你说话解闷……网友们一片沸腾,列举各种就餐时的服务案例。这火锅店我们十年前在北京时吃过,总体感受还是京派服务,与广州地区的服务在理念上有很大的区别。

全国人民都知道,京津地区的的士师傅简直个个都可以去德云社扛把子,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从中南海一直侃到南沙群岛,那一张嘴就是freestyle 的范例啊!可在广州街头扬手打的,除非乘客主动聊天,大多数时候司机不会说太多话,像我这种不太愿意瞎扯的人觉得这样自在多了。

广州的服务好,在这里你不太会看到“有钱您就讲究,没钱您就将就”的态度,五星级大酒店里的服务自然无可挑剔,街头巷尾茶餐厅的服务却也能恰到好处,甚至去菜市场买个菜,档主都会贴心地问你要不要冬瓜去皮、瘦肉切片,买一条鱼杀鱼师傅还要问你是清蒸、红烧还是“打边炉”,好决定是划上几刀还是切块开片。

习惯了广州地区这种温暖贴心的服务,去其他地方还真有点不习惯。广州人开店做生意讲究人气,客人走进店里听到的是“随便看看,想看哪个我拿出来,买不买不要紧”,而很多地方的许多店铺却贴着大告示“非买勿动”,不友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其实所谓的服务并不是事事包办甚至摆出“我为你好”的架势,进退有据、张弛有度、让人舒服放松才是真的服务啊。

前几天找了个时间和先生一起去重温那北京来的驰名火锅,果然服务很出色,却觉着有点怪。我们邻桌是一家三口,服务员小妹一会儿给小朋友送礼物,一会儿帮忙涮肉片,最后突然说:“哎呀,张先生您吃得这么热,出了这么多汗啊!”直接拿起纸巾帮张先生擦汗,只见张先生双手挡住,连连说,“不用,不用”,张太太仿佛是蘸料放多了醋,在旁边说道:“唔使理佢(不用管他),成日咁大汗的啦(整天那么多汗的)! ”我们俩躲在一边不断偷笑,这服务,真是“到家”了!

小巷西餐厅

昏暗的环境,摇曳的烛光,情侣们卿卿我我,是不是提到西餐厅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这样的情形固然有,但恐怕已经不能代表广州西餐厅的风貌了。在这座以“食在广州”名扬四海的城市里,西餐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如今遍布广州全城的那些可爱的小西餐厅也不仅仅“得个食”,许多西餐厅开辟出了户外餐厅。蓝天暖阳下,三五好友围坐闲聊、一家老小同桌说笑,这才是广州人,吃很重要,但桌上的人情味更重要。

广州有许多吃西餐很出名的地方,沙面或太古仓、红砖厂以及新晋的广粤天地都是遍地好西餐厅。另外,环市路、中山三路、长寿路、北京路及老城区的许多小巷子里,也藏着一些“碧玉版”的小西餐厅。

相较于那些知名大食府,我和先生更喜欢这些“小碧玉”们。本人正好情人节生日,每年情人节,先生都会花尽心思找间安静舒适的西餐厅两人“撑台脚”。

今年情人节,元宵节刚过,广州却已是春日暖阳。我们从中华广场附近的一条小巷子走进去,一路上有好几间可爱的小西餐厅,真有藏于深闺人不识的感觉。

外面是喧闹的大马路,只是拐了两个弯,两栋红砖墙、白柱子的小洋房便出现在眼前。走进花园里,四处春意盎然,绿树郁郁葱葱,竹子摇曳生姿,几种鲜花充满生机而不抢镜,院子里放着几张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子。我们坐下,点几样简单的菜品,慢慢吃着,轻轻聊着,互相生出新的依赖。我想“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吧。

早在鸦片战争后被不平等条约定为通商口岸之前,广州就是中国最重要的自由贸易港,这里吃西餐的传统可悠久了。广州的西餐一方面正宗,另一方面也有本土的改良,比如太平馆的红烧乳鸽套餐,就是当年周总理吃过且赞不绝口的广式西餐。但其实,广州人注重吃,更多的是追求与吃相关的种种,比如煲汤与养生,比如饮早茶与合家相聚,这些藏于闹市的小西餐厅当然也满足了广州人“叹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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