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果

清晴可喜 作者:文河 著


青果

  我昨天到母亲那儿,看到院子里的柿树,今年又结了不少。青碧的柿子,一颗,一颗,很好看。两颗长一块儿,也好看。还有的,三四颗紧紧挤着,更好看。柿子有尖顶的,有平顶的。但柿子小的时候,看不出来。这棵树的柿子是尖顶的,更甜。青柿子喜欢落,每到早晨,很多都滚落到地上。留下的,都是幸运的、生命力强盛的、被命运精选出来的。要想成熟,要想“红”,有着很复杂的因素。

  早晨上班,我看到人家的枣树从墙头上伸出来,枣子结得也很多。柿子的颜色深、沉、凝。枣子的颜色浅、亮、轻。果树中,我对枣树最有感情。杜甫晚年暂居夔州,也种有一棵枣树。杜甫刻刻不忘回到长安,落叶归根,但他客居夔州时还是种了很多果树。人生虽然无常,但生活还是要作长久之计。杜甫的诗,壮大。大就容易笨,杜甫的诗,有的就很笨。我们这儿称长得大的瓜果,喜欢称“笨瓜”“笨果”。“笨”,其实是爱称,是好的形容。就像恋人之间,喜欢说对方“傻”。大枣树看上去也是笨笨的,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木讷”一词,应该专属于枣树才是。枣子青的时候,藏在细碎稠密的青叶子中,很容易被人忽略。美属于有心人。只有到秋天,树叶飘落了,才满树红彤彤的。

  城区工业园里,有几家厂区内种了很多木瓜树。有年深秋,木瓜黄落,我拾回几个,以作清供。放在藤条盘里,清香幽远,月余不散。今年又结了不少,我每次路过,看到这些深绿的果子,都忍不住要看几眼。《诗经》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样的感情,浓、烈、质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大白话,脱口而出,却是最美的诗句。人的声口、语气,甚至神态,都显露出来了。怕对方不明白,又叮咛了一句吗?我读《诗经》,最能打动我的,往往就是这种语气。

  《诗经》大多四字一句,却有着极为丰富的活灵活现的声调语气。四字一句,说时迟,那时快,刚呼之欲出,便脱口而出。那种最质朴的不加修饰的饱满的情感,似乎总是在急于找到一个表达的路径和形式。所以,《诗经》里的句子,往往靠重复和相似来加强和强调。像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那个即将出远门的爱人,交代了又交代,叮咛了又叮咛,嘱托了又嘱托。如此这般说了又说,口干舌燥,她是怕对方忘了,听不明白,不放在心上。她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处处需要呵护照顾的长不大的小孩儿。《诗经》里的句子,是母性的、女性的、家常化的。

  不过,这里的木瓜,不是我所见到的木瓜。据日本人冈元凤纂辑的《毛诗品物图考》一书来看,《诗经》里的木瓜,是落叶灌木。我所见的木瓜,是落叶小乔木。我写这些,既是张冠李戴,也算移花接木。

  前两天我去杭州西溪,舍舟登岸,忽见一树耸起,很多硕大的果子从枝上垂下来,青幽幽的。定睛一看,才知是柚子,很有新奇感。

  很多年前,我读过作家北村的一篇小说—《青果》。青果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在现实生活中惨遭邪恶势力的毁灭。那篇小说写得很美,也很伤感。

  果子熟了很美,果子青着,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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