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引

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欧洲文学史 作者:周作人 著


小引

本年三四月间沈兼士先生来叫我到辅仁大学去讲演。说话本来非我所长,况且又是学术讲演的性质,更使我觉得为难,但是沈先生是我十多年的老朋友,实在也不好推辞,所以硬起头皮去讲了几次,所讲的题目从头就没有定好,仿佛只是什么关于新文学的什么之类,既未编讲义,也没有写出纲领来,只信口开河地说下去就完了。到了讲完之后,邓恭三先生却拿了一本笔记的草稿来叫我校阅,这颇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再看所记录的不但绝少错误,而且反把我所乱说的话整理得略有次序,这尤其使我佩服。同时北平有一家书店愿意印行这本小册,和邓先生接洽,我便赞成他们的意思,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印了出来也好。就劝邓先生这样办了。

我想印了出来也好的理由是很简单的。大约就是这几点。其一,邓先生既然记录了下来,又记得很好,这个工作埋没了也可惜。其二,恰巧有书店愿印,也是个机缘。其三,我自己说过就忘了,借此可以留个底稿。其四,有了印本,我可以分给朋友们看看。这些都有点儿近于自私自利,如其要说得冠冕一点,似乎应该再加上一句:公之于世,就正大雅。不过我觉得不敢这样说,我本不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的,这只是临时随便说的闲话,意见的谬误不必说了,就是叙述上不完不备草率笼统的地方也到处皆是,当作谈天的资料对朋友们谈谈也还不妨,若是算它是学术论文那样去办,那实是不敢当的。万一有学者看重我,定要那样地鞭策我,我自然也硬着头皮忍受,不敢求饶,但总之我想印了出来也好的理由是如上述的那么简单,所可说的只有这四点罢了。

末了,我想顺便声明,这讲演里的主意大抵是我杜撰的。我说杜撰,并不是说新发明,想注册专利,我只是说无所根据而已。我的意见并非依据西洋某人的论文,或是遵照东洋某人的书本,演绎应用来的。那么是周公孔圣人梦中传授的吗?也未必然。公安派的文学历史观念确是我所佩服的,不过我的杜撰意见在未读三袁文集的时候已经有了,而且根本上也不尽同,因为我所说的是文学上的主义或态度,他们所说的多是文体的问题。这样说来似乎事情非常神秘,仿佛在我的杜园瓜菜内竟出了什么嘉禾瑞草,有了不得的样子;我想这当然是不会有的。假如要追寻下去,这到底是那里的来源,那么我只得实说出来:这是从说书来的。他们说三国什么时候,必定首先喝道:且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觉得这是一句很精的格言。我从这上边建设起我的议论来,说没有根基也是没有根基,若说是有,那也就很有根基的了。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日,周作人记于北平西北城。

第一讲 关于文学之诸问题

文学是什么

文学的范围

研究的对象

研究文学的预备知识

文学的起源

文学的用处


现在所定的讲题是“中国的新文学运动”,是想在这题目之下,对于中国新文学运动的源流、经过和它的意义,据自己所知道所见到的,加以说明。但为了说明的方便,对于和这题目有关的别的问题,还须先行说明一下:

一,文学是什么?

关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至今还没有一定的解答。这本是一个属于文学概论范围内的题目,应当向研究文学的专门家去问,无奈专门家至今也并没有定论。试翻开文学概论一类的书籍看,彼此所下的定义各不相同。本来这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有一位英国人曾作过一篇文章,里面大体的意思是说:在各种学问里面,有些是可以找出一定的是非来的,有些则不能。譬如化学上原子的数目,绝不能同时有两个,有两个则必有一对一错。假如有人发见了一种新原子,别人也断不能加以否认。生物学上的进化论也是如此,既然进化论是对的,一切和进化论相反对的学说便都是错的。另外如哲学宗教等等,则找不出这样绝对的是与非来。自古代的希腊到现在,自亚力士多德的哲学,以至詹姆斯和杜威的实验哲学,派别很多很多,其中谁是谁非,是没有法子断定的,到了宗教问题尤甚。这是一种所谓不可知论。我觉得文学这东西也应是这种不可知的学问之一种,因而下定义便很难。现在,我想将我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聊供大家的参考。因为对于文学的理论,自己不曾作过专门的研究,其中定不免有许多可笑的地方。大家可向各种文学概论书籍里面去找,如能找到更好的说法那便最好了。

在我的意见——其实也是很笼统的——以为:

“文学是用美妙的形式,将作者独特的思想和感情传达出来,使看的人能因而得到愉快的一种东西。”

这样说,自然毛病也很多,第一句失之于太笼统;第二句是人云亦云,大概没有什么毛病;第三句里面的“愉快”二字,则必会有人以为最不妥当。不过,在我的意思中,这“愉快”的范围是很广的:当我们读过一篇描写“光明”描写“快乐”的文字之后,自然能得到“愉快”的感觉;读过描写“黑暗”描写“凄惨”的作品后,所生的感情也同样可以解作“愉快”——这“愉快”是有些爽快的意思在内。正如我们身上生了疮,用刀割过之后,疼是免不了的,然而却觉得痛快。这意思金圣叹也曾说过,他说生了疮时,关了门自己用热水烫洗一下,“不亦快哉”。这也便是我的所谓“愉快”。当然这“愉快”不是指哈哈一笑而言。

实际说来,愉快和痛苦之间,相去是并不很远的。在我们的皮肤作痒的时候,我们用手去搔那痒处,这时候是觉得愉快的,但用力稍过,便常将皮肤抓破,便又不免觉得痛苦了。在文学方面,情形也正相同。

一位法国诗人,他所作的诗都很难懂,按他的意见,读诗是和儿童猜谜差不多,当初不能全懂,只能了解十分之三四,再由这十分之三四加以推广补充,得到仿佛创作的愉快。以后了解的愈多,所得的愉快也愈多。正如对儿童打一谜语说“蹊跷实蹊跷,坐着还比立着高”,在儿童们乍听时当然不懂,然而好奇心使得他们高兴,等后来再告诉他们说这是一个活的东西,如此便可以悟得出是一只狗,也便因而感到更多的愉快了。

二,文学的范围

近来大家都有一种共通的毛病,就是:无论在学校里所研究的,或是个人所阅读的,或是在文学史上所注意到的,大半都是偏于极狭义的文学方面,即所谓纯文学。在我觉得文学的全部好像是一座山的样子,可以将它画作山似的一种图式:

我们现在所偏重的纯粹文学,只是在这山顶上的一小部分。实则文学和政治经济一样,是整个文化的一部分,是一层层累积起来的。我们必须拿它当作文化的一种去研究,必须注意到它的全体,只是山顶上的一部分是不够用的。

图里边的原始文学是指由民间自己创作出来,供他们自己歌咏欣赏的一部分而言,如山歌民谣之类全是。这种东西所用的都是文学上最低级的形式,然而却是后来诗歌的本源。现在,一般研究中国文学或编著中国文学史的,多半是从《诗经》开始,但民间的歌谣是远在《诗经》之前便已产生了,抛开了这一部分而不加注意,则对于文学的来源便将无法说明。

通俗文学是比较原始文学进步一点的。它是受了纯文学的影响,由低级的文人写出来,里边羼杂了很多官僚和士大夫的升官发财的思想进去的,《三国演义》、《水浒》、《七侠五义》以及大鼓书曲本之类都是。现在的报纸上也还每天一段段的登载这种东西。它所给予中国社会的影响最大。记得有一位英国学者,曾到希腊去过,回来后他向人说,希腊民间的风俗习惯,还都十分鄙陋,据他看来,在希腊是和不曾生过苏格拉底亚力士多德诸人一样。他们的哲学只有一般研究学问的人们知道,对于一般国民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在中国,情形也是这样。影响中国社会的力量最大的,不是孔子和老子,不是纯粹文学,而是道教(不是老庄的道家)和通俗文学。因此研究中国文学,更不能置通俗文学于不顾。

所以,照我的意见,今后大家研究文学,应将文学的范围扩大,不要仅仅注意到最高级的一部分,而要注意到它的全体。

三,研究的对象

研究文学有两条道路可走:

(1)科学的

    (a)文学

    (b)文学史

(2)艺术的

    (a)创作

    (b)赏鉴

第一种是科学的研究法,是应用心理学或历史等对文学加以剖析的。譬如对于文学的结构,要研究究竟怎么样排列才可使人更受感动,这便是应用心理学的研究法。日本帝国大学教授夏目漱石的《文学论》,现已有人译出了,这本书即是用这样的方法去研究文学的。至于文学史则是以时代的先后为序而研究文学的演变或研究某作家及其作品的。不过,我以为文学史的研究在现今那样办法,即是孤立的,隔离的研究,多少有些不合适:既然文学史所研究的为各时代的文学情况,那便和社会进化史,政治经济思想史等同为文化史的一部分,因而这课程便应以治历史的态度去研究。至于某作家的历史的研究,那便是研究某作家的传记,更是历史方面的事情了。这样地治文学的,实在是一个历史家或社会学家,总之是一个科学家是无疑的了。

第二条路子是艺术的,即由我们自己拿文学当作一件艺术品而去创作它或作为一件艺术品而对它加以赏鉴。

要创作,天才是必要的条件。我们爱好文学,高兴时也可以自己去写一点,无论是诗歌,散文,或是小说。但如觉得自己没有能写得好的才能,即可抛开,这不是可以勉强的事。在学校上课,别的知识技能都可从课堂上学得,惟有创作的才能学不来。按道理讲,在艺术学校里边应该添设文学一科,将如何去创作文学的事正式地加以研究指导。但这实在困难。学作画学过四年之后,提笔便可以作出一幅画子,学文学的创作却不能有如此的成绩。有很多的大作家,都不是因为学习创作而成功的。而且,说也奇怪,好像医学和工学对文学更有特别的帮助一样,很多文学家起始都是学医或学工程的。契诃夫(Anton P.Chekhov)是学医的,汤姆斯哈代(Thomas Hardy)是学工的,中国的郭沫若是学医的,成仿吾是学工的。此外,这样的例子还很多。大家也最好不要以创作为专门的事业,应该于创作之外,另有技能,另有职业,这样对文学将更有好处。在很早以前,章太炎先生便作这样的主张,他总是劝人不要依赖学问吃饭,那时是为了反对满清,假如专依学问为生,则只有为满清做官,而那样则必失去研究学问的自由。到现在我觉得这种主张还可适用。单依文学为谋生之具,这样的人如加多起来,势必造成文学的堕落。因为,现在的文学作品,也和工艺出品一样,已经不复是家庭手工业时代,作出东西之后,挂在门口出卖是不成了,必得由资本家的印刷所去印行才可。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专依卖文糊口,则一想创作,先须想到这作品的销路,想到出版者欢迎与否,社会上欢迎与否,更须有官厅方面的禁止与否,和其他种种的顾虑,如是便一定会生出文学上的不振作的现象来。一位日本的普罗文学者的领袖,他作过一本《日本普罗文学运动史》,在里边他也说出了同样的意见。因为日本的普罗作家,大半都须出卖稿子于资产阶级的出版家以维持生活,如是,他把最用心的作品,卖给那利用普罗文学以渔利的资本主义的杂志社,书店,更没有力量为自己的杂志上作出好的文章来。其结果,使一个普罗作家的精力消耗不少,而好的普罗文学却终于产生不出来。如果另有专业而不这样的专赖文学为生,则作品的出卖与否没有关系,在创作的时候,自然也就可以免去许多顾虑了。

赏鉴文学,是人人都可以作得到的,并无需乎天才。看见一幅图画,假如那图画画得很好,各种颜色配合适度,即在不会作画的人看来,是也会觉得悦目的。对于文学作品亦复如此。无论作什么事情的人,都同样有欣赏文学的能力。现在研究学问的人,似乎将各种学问分隔得太远了,学文学的每易对科学疏淡,而学科学的则又以为文学书籍只有文科的人才应读。其实是不然的。于此,我要说一说我是怎样和文学发生了关系的,这是我自己走过的道路,说起来觉得切实一点,对大家也许还有些用处。正如走路,要向人说明到某处怎样走法,单是说明路程的方向是不够的,必须亲自走过,知道那路上的各种具体的标识,然后说出来于人才有些帮助。

我本是学海军的,对文学本很少接近的机会,后来,因为热心于民族革命的问题而去听章太炎先生讲学,那时候章先生正鼓吹排满,他讲学也是为此。后来又因留心民族革命文学,便得到和弱小民族的文学接近的机缘。各种作品,如芬兰、波兰、犹太、印度等国的,有些是描写国内的腐败的情形,有些是描写亡国的惨痛的,当时读起来很受到许多影响,因而也很高兴读。后来,不仅对这些弱小国家的发生兴趣,对于强大国家的作品,也很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慢慢就将范围扩大开来了。

只要有机缘有兴趣,学海军的人,对于文学作品也能够阅读赏鉴,从事于别种职业的人,自然更没有不能够的。

四,研究文学的预备知识

所谓预备知识者,也可以说就是指高级中学内的各种功课而言,我时常听到一般青年朋友说,他是爱好文学的,科学对他没有用处,尤其是数学,格外使人讨厌,将来既是要研究文学,自然可以不必去学这些东西。这实是一种不好的现象,对于训练思想说,科学,连数学在内,是有很大的用处的。现在,要从高中的普通课程中,提出和文学的关系比较密切的几种,向大家一说:

1.文字学——这是不消说的,研究文学的人,当然先须懂得文字。现在国文系里也都有这种科目,不再多说。

2.生物学——有人曾问我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回答说我也说不出,如必欲要我回答这问题,那么,最好你去研究生物学。生物学说明了生物的生活情形,人也是生物之一,人生的根本原则便可从这里去看出来了。文学,和生物学一样,是以人生为对象的东西,所以,这两者的关系特别密切,而研究文学的人,自然也就应当去研究一下生物学了。

3.历史——历史所记载的是人类过去生活的经验,是现在人类生活的根据。比如文学史,是以前人生行为的表现,在文学上所能看得出的。其他讲政治经济之变迁的,也都有研究的必要,有如人的耳目口鼻,每部分都各有其作用。几年前,郭沫若就主张诗人必须懂得人类学——即社会学,亦即我所说的历史,不过我所说的历史的范围是比较广些。当时很有人以为郭先生的主张奇怪,何以诗人必须懂人类学呢?其实这是很容易知道的:人类学是研究人类形体精神两方面的学问,对于研究文学的人,帮助的确很多。

近来治文学的人,也有应用历史方法的了,然而有时又过于机械。近来在某杂志上见到一篇文章,说隋代的中国文学是商业时代的文学。其实,中国的社会,在隋以前和隋以后,并没有多少不同,前后都是手工业时代,没有变化,工业上既没有变化,怎会有了不同的商业时代呢?这是因为没有看清中国和西洋近代的不同,说来便与事实不相符合了。

五,文学的起源

要说明中国的新文学运动,先须有说明的根据,这便是关于文学起源的问题:

从印度和希腊诸国,都可找出文学起源的说明来,现在单就希腊戏剧的发生说一说,由此一端便可知道其他一切。

大家都知道,文学本是宗教的一部分,只因二者的性质不同,所以到后来又从宗教里分化了出来。宗教和政治组织相同,原为帮助人类去好好地生存的方法之一。如在中国古代的迎春仪式,其最初的目的就是要将春天迎接了来,以利五谷和牲畜的生长。当时是以为若没有这种仪式,则冬天怕将永住不去,而春天也怕永不再来了。在明末刘侗所著《帝京景物略》内,我们可找到对这种仪式很详细的说明,大体是在立春之前一日,扎些春牛芒神之类,去将春神迎接了来。在希腊也如是。时候也是在冬春之交,在迎春的一天,有人化装为春之神,另外有五十个扮演侍从的人。春之神代表善人,先被恶神所害,造成一段悲剧,后又复活过来,这是用以代表春去而又复来的意思。当时扮演春神的人都要身被羊皮,其用意大概在表示易于生长。英文中之Tragedy(悲剧)原为希腊文中之Tragoidia,其意义即为羊歌,后来便以此字专作悲剧解释的。

在化装迎春的这一天,有很多很多的国民都去参加,其参加的用意,在最初并不是为看热闹,而是作为举行这仪式的一份子而去的。其后一般国民的文化程度渐高,知道无论迎春与否,春天总是每年都要来的。于是,仪式虽还照旧举行,而参加者的态度却有了变更,不再是去参加仪式,而是作为旁观者去看热闹了。这时候所演的戏剧不只一出,迎春成为最后一幕,主脚也逐渐加多,侍从者从此也变为后场了。更后来将末出取消,单剩前面的几出悲剧,从此,戏剧便从宗教仪式里脱化出来了。

文学和宗教两者的性质之不同,是在于其有无“目的”:宗教仪式都是有目的的,文学则没有。譬如在夏季将要下雨的时候,我们时常因天气的闷热而感到烦燥,常是禁不住地喊道:“啊,快下雨吧!”这样是艺术的态度。道士们求雨则有种种仪式,如以击鼓表示打雷,挥黑旗表示刮风,洒水表示下雨等等。他们是想用这种种仪式以促使雨的下降为目的的。《诗序》上说: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我的意见,说来是无异于这几句话的。文学只有感情没有目的。若必谓为是有目的的,那么也单是以“说出”为目的。正如我们在冬时候谈天,常说道:“今天真冷!”说这话的用意,当然并不是想向对方借钱去做衣服,而只是很单纯地说出自己的感觉罢了。

我们当作文学看的书籍,宗教家常要用作劝善的工具。我们读《关雎》一诗,只以为是一首新婚时的好诗罢了,在乡下的塾师却以为有天经地义似的道理在内。又如赞美歌在我们桌上是文学,信徒在教堂中念却是宗教了。这些,都是文学和宗教的差异之点,设使没有这种差异,当然也就不会分而为二了。

以后,我便想以此点作为根据,应用这种观点以说明中国新文学运动的情形和意义,它的前因和它的后果。

六,文学的用处

从前面我所说的许多话中,大家当可看得出来:文学是无用的东西。因为我们所说的文学,只是以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为满足的,此外再无目的之可言。里面,没有多大鼓动的力量,也没有教训,只能令人聊以快意。不过,即这使人聊以快意的一点,也可以算作一种用处的:它能使作者胸怀中的不平因写出而得以平息;读者虽得不到什么教训,却也不是没有益处。

关于读者所能得到的益处,可以这样地加以说明——但这也是希腊的亚力士多德很早就在他的《诗学》内主张过的,便是一种祓除作用。

从前的人们都以《水浒》为诲盗的小说,在我们看来正相反,它不但不诲盗,且还能减少社会上很多的危险。每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者,都想复仇,但等他看过《水浒》之后,便感到痛快,仿佛气已出过,仿佛我们所气恨的人已被梁山泊的英雄打死,因而自己的气愤也就跟着消灭了。《红楼梦》对读者也能发生同等的作用。

一位现还在世的英国思想家,他以为文学是一种精神上的体操。当我们用功的时候,长时间不作筋肉的活动,则筋肉疲倦,必须再去作些运动,将多余的力量用掉,然后才觉得舒服。文学的作用也是如此。在未开化或半开化的社会里,人们的气愤容易发泄。在文明社会中,则处处设有警察维持秩序,要起诉则又常因法律证据不足而不能,但此种在社会上发泄不出的愤懑,终须有一地方去发泄,在前,各国每年都有一天特许骂人,凡平常所不敢骂的人,在那天也可向之大骂。骂过之后,则愤气自平。现在这种习俗已经没有,但文学的作用却与此相同。这样说则真正文学作品没有不于人有益的,在积极方面没有用处的,在消极方面却有用处。几年前有一位潘君在《幻洲》内曾骂过一般作文章的青年,他的意见是:青年应当将力量蕴蓄起来,等到做起事情来时再使之爆发,若先已藉文学将牢骚发泄出去,则心中已经没有气愤,以后如何作得事情。这种说法,在他虽是另有立场,而意见却不错。

有人以为文学还另有积极的用处,因为,若单如上面所说,只有消极的作用,则文学实为不必要的东西。我说:欲使文学有用也可以,但那样已是变相的文学了。椅子原是作为座位用的,墨盒原是为写字用的,然而,以前的议员们岂不是曾在打架时作为武器用过么?在打架的时候,椅子墨盒可以打人,然而打人却终非椅子和墨盒的真正用处。文学亦然。

文学,仿佛只有在社会上失败的弱者才需要,对于际遇好的,或没有不满足的人们,他们任何时任何事既都能随心所欲,文学自然没有必要。而在一般的弱者,在他们的心中感到苦闷,或遇到了人力无能为的生死问题时,则多半用文学把这时的感触发挥出去。凡在另有积极方法可施,还不至于没有办法或不可能时,如政治上的腐败等,当然可去实际地参加政治改革运动,而不必藉文学发牢骚了。

第二讲 中国文学的变迁

两种潮流的起伏

历代文学的变迁

明末的新文学运动

公安派及其文学主张

竟陵派之继起

公安竟陵两派的结合


上次讲到文学最先是混在宗教之内的,后来因为性质不同分化了出来。分出之后,在文学的领域内马上又有两种不同的潮流:

(甲)诗言志——言志派

(乙)文以载道——载道派

言志之外所以又生出载道派的原因,是因为文学刚从宗教脱出之后,原来的势力尚有一部分保存在文学之内,有些人以为单是言志未免太无聊,于是便主张以文学为工具,再藉这工具将另外的更重要的东西——“道”,表现出来。

这两种潮流的起伏,便造成了中国的文学史。我们以这样的观点去看中国的新文学运动,自然也比较容易看得清楚。

中国的文学,在过去所走的并不是一条直路,而是像一道弯曲的河流,从甲处流到乙处,又从乙处流到甲处。遇到一次抵抗,其方向即起一次转变。略如下图:

图中的虚线是表示文学上的一直的方向的,但这只是可以空想得出来,而实际上并没有的。

民国以后的新文学运动,有人以为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胡适之先生在他所著的《白话文学史》中,就以为白话文学是中国文学唯一的目的地,以前的文学也是朝着这个方向走,只因为障碍物太多,直到现在才得走入正轨,而从今以后一定就要这样走下去。这意见我是不大赞同的。照我看来,中国文学始终是两种互相反对的力量起伏着,过去如此,将来也总如此。

要说明这次的新文学运动,必须先看看以前的文学是什么样。现在我想从明末的新文学运动说起,看看那时候是什么情形,中间怎样经过了清代的反动,又怎样对这反动起了反动而产生了最近这次的文学革命运动。更前的在这里只能略一提及,希望大家自己去研究,得以引申或订正我的粗浅的概说。

晚周,由春秋以至战国时代,正是大纷乱的时候,国家不统一,没有强有力的政府,社会上更无道德标准之可言,到处只是乱闹乱杀,因此,文学上也没有统制的力量去拘束它,人人都得自由讲自己愿讲的话,各派思想都能自由发展。这样便造成算是最先的一次诗言志的潮流。

文学方面的兴衰,总和政治情形的好坏相反背着的。西汉时候的政治,在中国历史上总算是比较好些的,然而自董仲舒而后,思想定于一尊,儒家的思想统治了整个的思想界,于是文学也走入了载道的路子。这时候所产生出来的作品,很少作得好的,除了司马迁等少数人外,几乎所有的文章全不及晚周,也不及这时期以后的魏晋。

魏时三国鼎立,晋代也只有很少年岁的统一局面,因而这时候的文学,又重新得到解放,所出的书籍都比较有趣一些。而在汉朝已起头的骈体文,到这时期也更加发达起来。更有趣的是这时候尚清谈的特别风气。后来有很多人以为清谈是晋朝的亡国之因,近来胡适之,顾颉刚诸先生已不以为然,我们也觉得政局的糟糕绝不能归咎于这样的事情。他们在当时清谈些什么,我们虽不能知道,但想来是一定很有趣味的事。《世说新语》是可以代表这时候的时代精神的一部书。另外还有很多的好文章,如六朝时的《洛阳伽蓝记》、《水经注》、《颜氏家训》等书内都有。《颜氏家训》本不是文学书,其中的文章却写得很好,尤其是颜之推的思想,其明达不但为两汉人所不及,即使他生在现代,也绝不算落伍的人物,对各方面他都具有很真切的了解,没一点固执之处。《水经注》是讲地理的书,而里边的文章也特别好。其他如《六朝文絜》内所有的文章,平心静气地讲,的确都是很好的,即使叫现代的文人写,怕也很难写得那样好。

唐朝,和两汉一样,社会上较统一,文学随又走上载道的路子,因而便没有多少好的作品。这时代的文人,我们可以很武断地拿韩愈作代表。虽然韩愈号称文起八代之衰,六朝的骈文体也的确被他打倒了,但他的文章,即使是最有名的《盘谷序》,据我们看来,实在作得不好。仅有的几篇好些的,是在他忘记了载道的时候偶尔写出的,当然不是他的代表作品。

自从韩愈好在文章里面讲道统而后,讲道统的风气遂成为载道派永远去不掉的老毛病。文以载道的口号,虽则是到宋人才提出来的,但那只是承接着韩愈的系统而已。

诗是唐朝新起的东西,诗的体裁也在唐时加多起来,如七言诗,绝句,律诗等都是。但这只是由于当时考诗的缘故。因考诗所以作诗的加多,作品多了自然就有很多的好诗。然而这情形终于和六朝时候的创作情形是不相同的。

唐以后,五代至宋初,通是走着诗言志的道路。词,虽是和乐府的关系很大,但总是这时期新兴的一种东西。在宋初好像还很大胆地走着这条言志的路,到了政局稳定之后,大的潮流便又转入于载道方面。陆放翁,黄山谷,苏东坡诸人对这潮流也不能抵抗,他们所写下的,凡是我们所认为有文学价值的,通是他们暗地里随便一写认为好玩的东西。苏东坡总算是宋朝的大作家,胡适之先生很称许他,明末的公安派对他也捧得特别厉害,但我觉得他绝不是文学运动方面的人物,他的有名,在当时只是因为他反对王安石,因为他在政治方面的反动。(我们看来,王安石的文章和政见,是比较好的,反王派的政治思想实在无可取。)他的作品中的一大部分,都是摹拟古人的。如《三苏策论》里面的文章,大抵都是学韩愈,学古文的。只因他聪明过人,所以学得来还好。另外的一小部分,不是正经文章,只是他随便一写的东西,如书信题跋之类,在他本认为不甚重要,不是想要传留给后人的,因而写的时候,态度便很自然,而他所有的好文章,就全在这一部分里面。从这里可以见出他仍是属于韩愈的系统之下,是载道派的人物。

清末有一位汪瑔批评扬雄,他说扬雄的文章专门摹仿古人,写得都不好。好的,只有《酒箴》一篇。那是因为他写的时候随随便便,没想让它传后之故。这话的确不错。写文章时不摆架子,当可写得十分自然。好像一般官僚,在外边总是摆着官僚架子,在家里则有时讲讲笑话,自然也就显得很真诚了。所以,宋朝也有好文章,却都是在作者忘记摆架子的时候所写的。

元朝有新兴的曲,文学又从旧圈套里解脱了出来。到明朝的前后七子,认为元代以至明初时候的文学没有价值,于是要来复古:不读唐代以后的书籍,不学杜甫以后的诗,作文更必须学周秦诸子。他们的时代是十六世纪的前半:前七子是在弘治年间,为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后七子在嘉靖年间,为李攀龙王世贞等人。他们所生时代虽有先后,其主张复古却是完全一样的。

对于这复古的风气,揭了反叛的旗帜的,是公安派和竟陵派。公安派的主要人物是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人,他们是万历朝的人物,约当西历十六世纪之末至十七世纪之初。因为他们是湖北公安县人,所以有了公安派的名称。他们的主张很简单,可以说和胡适之先生的主张差不多。所不同的,那时是十六世纪,利玛窦还没有来中国,所以缺乏西洋思想。假如从现代胡适之先生的主张里面减去他所受到的西洋的影响,科学、哲学、文学以及思想各方面的,那便是公安派的思想和主张了。而他们对于中国文学变迁的看法,较诸现代谈文学的人或者还更要清楚一点。理论和文章都很对很好,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到清朝他们的著作便都成为禁书了,他们的运动也给乾嘉学者所打倒了。

“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这是公安派的主张。在袁中郎(宏道)《叙小修诗》内,他说道:

“……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亦多本色独造语。然予则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以为未能尽脱近代文人习气故也。

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准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惟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所以可贵,原不可以优劣论也。

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则必不可无,必不可无虽欲废焉而不能。雷同则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则虽欲存焉而不能。……”

这些话,说得都很得要领,也很像近代人所讲的话。

在中郎为江进之的《雪涛阁集》所作序文内,说明了他对于文学变迁的见解:

“……夫古有古之诗,今有今之诗,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制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

后面,他讲到文章的“法”——即现在之所谓“主义”或“体裁”:

“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者也:矫六朝骈丽饤饾之习者以流丽胜,饤饾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于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然奇则其境必狭,而僻则其务为不以根相胜。故诗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欧苏辈出,大变晚习,于物无所不收,于法无所不有,于情无所不畅,于境无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见宋之不法唐,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

对于文学史这样看法,较诸说“中国文学在过去所走的全非正路,只有现在所走的道路才对”要高明得多。

批评江进之的诗,他用了“信腕信口,皆成律度”八个字。这八个字可说是诗言志派一向的主张,直到现在,还没有比这八个字说得更中肯的,就连胡适之先生的“八不主义”也不及这八个字说的更得要领。

因为他们是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的,所以他们极力地反对摹仿。在刚才所引中郎的《雪涛阁集序》内,有着这样的话:

“至以剿袭为复古,句比字拟,务为牵合,弃目前之景,摭腐滥之辞,有才者绌于法而不敢自伸其才,无才者拾一二浮泛之语,帮凑成诗。智者牵于习而愚者乐其易。一倡亿和,优人驺从,共谈雅道。吁,诗至此亦可羞哉!”

我们不能拿现在的眼光,批评他的“优人驺从,共谈雅道”为有封建意味,那是时代使然的。他的反对摹仿古人的见解实在很正确。摹仿可不用思想,因而他所说的这种流弊乃是当然的。近来各学校考试,每每以“董仲舒的思想”或“扬雄的思想”等作为国文题目,这也容易发生如袁中郎所说的这种毛病,使得能作文章的作来不得要领,不能作的更感到无处下笔。外国大学的入学试题,多半是“旅行的快乐”一类,而不是关于莎士比亚的戏曲一类的。中国,也应改变一下,照我想,如能以太阳或杨柳等作为作文题目,当比较合适一些,因为文学的造诣较深的人,可能作得出好文章来。

伯修(宗道)的见解较中郎稍差一些。在他的《白苏斋集》内的《论文》里边,他也提出了反对学古人的意见:

“今之圆领方袍,所以学古人之缀叶蔽皮也。今之五味煎熬,所以学古人之茹毛饮血也。何也?古人之意期于饱口腹蔽形体,今人之意亦期于饱口腹蔽形体,未尝异也。彼摘古人字句入己著作者,是无异缀皮叶于衣袂之中,投毛血于殽核之内也。大抵古人之文专期于达,而今人之文专期于不达。以不达学达,是可谓学古者乎?”(《论文》上)

“……有一派学问则酿出一种意见,有一种意见,则创出一般言语。言语无意见则虚浮,虚浮则雷同矣。故大喜者必绝倒,大哀者必号痛,大怒者必叫吼动地,发上指冠。惟戏场中人,心中本无可喜而欲强笑,亦无可哀而欲强哭,其势不得不假借模拟耳。今之文士,浮浮泛泛,原不曾的然做一项学问,叩其胸中亦茫然不曾具一丝意见,徒见古人有立言不朽之说,有能诗能文之名,亦欲搦管伸纸,入此行市,连篇累牍,图人称扬。夫以茫昧之胸而妄意鸿巨之裁,自非行乞左马之侧,募缘残溺,盗窃遗矢,安能写满卷帙乎?试将诸公一编,抹去古语陈句,几不免曳白矣。

……然其病源则不在模拟,而在无识。若使胸中的有所见,苞塞于中,将墨不暇研,笔不暇挥,兔起鹘落,犹恐或逸,况有闲力暇晷引用古人词句耶?故学者诚能从学生理,从理生文,虽驱之使模不可得矣。”(《论文》下)

这虽然一半讲笑话,一半挖苦人,其意见却很可取。

从这些文章里面,公安派对文学的主张,已可概见。对他们自己所作的文章,我们也可作一句总括的批评,便是:“清新流丽”。他们的诗也都巧妙而易懂。他们不在文章里面摆架子,不讲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要看过前后七子的假古董,就可很容易看出他们的好处来。

不过,公安派后来的流弊也就因此而生,所作的文章都过于空疏浮滑,清楚而不深厚。好像一个水池,污浊了当然不行,但如清得一眼能看到池底,水草和鱼类一齐可以看清,也觉得没有意思。而公安派后来的毛病即在此。于是竟陵派又起而加以补救。竟陵派的主要人物是钟惺和谭元春,他们的文章很怪,里边有很多奇僻的词句,但其奇僻绝不是在摹仿左马,而只是任着他们自己的意思乱作的,其中有许多很好玩,有些则很难看得懂。另外的人物是倪元璐,刘侗诸人,倪的文章现在较不易看到,刘侗和于奕正合作的《帝京景物略》在现在可算是竟陵派唯一的代表作品,从中可看出竟陵派文学的特别处。

后来公安竟陵两派文学融合起来,产生了清初张岱(宗子)诸人的作品,其中如《琅嬛文集》等,都非常奇妙。《琅嬛文集》现在不易买到,可买到的有《西湖梦寻》和《陶庵梦忆》两书,里边通有些很好的文章。这也可以说是两派结合后的大成绩。

那一次的文学运动,和民国以来的这次文学革命运动,很有些相像的地方。两次的主张和趋势,几乎都很相同。更奇怪的是,有许多作品也都很相似。胡适之、冰心和徐志摩的作品,很像公安派的,清新透明而味道不甚深厚。好像一个水晶球样,虽是晶莹好看,但仔细地看许多时就觉得没有多少意思了。和竟陵派相似的是俞平伯和废名两人,他们的作品有时很难懂,而这难懂却正是他们的好处。同样用白话写文章,他们所写出来的,却另是一样,不像透明的水晶球,要看懂必须费些功夫才行。然而更奇怪的是俞平伯和废名并不读竟陵派的书籍,他们的相似完全是无意中的巧合。从此,也更可见出明末和现今两次文学运动的趋向是怎样的相同了。

第三讲 清代文学的反动(上)——八股文

清代文学总览

八股文的来源

八股文的作法及各种限制

试帖诗和诗钟

八股文所激起的反动


以袁中郎作为代表的公安派,其在文学上的势力,直继续至清朝的康熙时代。集公安竟陵两派之大成的,上次已经说过,是张岱,张岱便是明末清初的人。另外还有金圣叹、李笠翁、郑燮、金农、袁枚诸人。金圣叹的思想很好,他的文学批评很有新的意见,这在他所批点的《西厢》《水浒》等书上全可看得出来。他留下来的文章并不多,但从他所作的两篇《水浒传》的序文中,也可以看得出他的主张来的,他能将《水浒》、《西厢》和《左传》、《史记》同样当作文学书看,不将前者认为诲淫诲盗的东西,这在当时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李笠翁所著有《笠翁一家言》,其中对于文学的见解和人生的见解也都很好。他们都是康熙时代的人。其后便成了强弩之末,到袁枚时候,这运动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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