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涩新生
带有明显殖民地烙印的长春,是中国第一个由世界著名设计大师规划的城市,城市风格接近澳大利亚的堪培拉,因为绿色植被丰富,一度享有“城市山林”之美誉。朱梧槚一到长春就被这里的景致迷住了:城市建设雄伟坚固、气度不凡,与家乡的小桥流水风格大相径庭。这里的天空好像很高很辽远似的,而且总是湛蓝湛蓝的,上面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树木以白杨、松树居多,都很高大。朱梧槚入学时正赶上秋季,树木的叶子变成各种颜色,红的、黄的、橙的,点缀在大片的绿色上,放眼望去长春仿佛淹没在五色海之中。
东北工学院的前身是沈阳工学院,成立于1949年2月。1950年8月定名为东北工学院,本部在沈阳,长春设有一个分校。长春分校位于西安大路。西安大路道路两旁葱茏高大的树木给朱梧槚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特别是盛夏,枝繁叶茂的树冠彼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绿色隧道。夕阳西下,隧道锁住落日的那一刹那,远远望去,仿佛点燃了一盏大灯,十分辉煌!校舍是利用日本人留下的房屋拼凑的:曾经是日本高级军官宿舍的小白楼,现在作为学生宿舍,四人一个房间。小白楼附近,有一个“小山包”,其实是伪装了的豪华地下建筑,里面有很宽敞的大厅,据说是日本高级军官开会的地方,现在作为学生的娱乐场所。教学区比较分散,远的在长春南郊,乘有轨电车一小时下来还要走上一段杂草丛生的小路才能到达。那是一座五层建筑,外墙是土黄色的。一楼是大礼堂,有两千左右个座位。装修十分考究,纯木的地板漆成深红色,中央有三只金碧辉煌的吊灯,四围墙壁还镶有豪华壁灯。二楼到五楼,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房间。有些房间用作教室,朱梧槚曾经在里面上过一年的课。
新生报到后,紧接着就是为期一个月的“入学教育”。
入学教育结束后,“专业调整”的表格发了下来,要求学生响应号召:在物理和数学这两个专业中,选择一个。
这意味着大多数同学都得放弃原来的专业。
这种做法,让同学们很难理解,抱怨这是强行分配。
然而,同学们意见归意见,牢骚归牢骚,大家还是响应了号召。只有朱梧槚仍按原志愿填表,建筑工程系。
领导找他谈话,批评他:你是怎么参加入学教育的?最后还是把他分到了数学系。
从初中起朱梧槚就对数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是出于实业报国才报考建筑专业的,现在建筑专业改为数学专业,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不愿被牵着鼻子走。然而,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成为51级数学师资班的一员。
阴差阳错,这次专业调整确是朱梧槚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直到寒假,同学们才知道,因为当时国家严重缺少数学物理教师,教育部要求东北工学院筹办数学和物理两个专业的师资班。而这届物理系只招到十余名学生,数学系才招到三名。所以学校不得不抽调其他专业的学生补充。
朱梧槚知道情况后,委屈的心才稍微释怀。他对同学说:“当初学校领导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理解的。”
数学师资班第一学年的数学基础课主要包括初等微积分、高等微积分等。教初等微积分的老师,据说是德国留学生,师从著名数学家勃拉许克,也许不是学数学的料,被勃拉许克劝退了。他上第一堂课时,竟然讲起了与微积分毫不相关的“零”。他讲得云里雾里,同学们听得莫名其妙。梧槚到大三时,才弄清楚那个“零”是抽象代数中的零元素。
教到ε-δ极限时,那个老师怎么也讲不清楚,课后习题又非常难,同学们叫苦不迭。爱啃“硬骨头”的朱梧槚从不抱怨,他闷头思考总能设法做出来一些。于是,他的身边总是围拢着一圈同学,听他兴致勃勃地讲解。
班上有一个同学,是个老东北,比朱梧槚他们年龄大些,曾学过微积分。同学们只好私下里向他求教。他们常坐在小白楼门外的一块平板石头上讨论。有一次,朱梧槚听他们讨论完,就随手画了一张关于ε-δ的直观图。“老东北”看了惊讶地竖起大拇指说: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把ε-δ搞清楚的,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理解了,而且还能用图直观地表达出来,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同学们不由得对朱梧槚刮目相看了。
东北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不知哪一天突然下起鹅毛大雪。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大地瞬间就盖了一床厚厚的白色棉被,一片银白世界。
雪后,气温骤降。学校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发放御寒棉衣,朱梧槚也领到一件。母亲从儿子的信中得知东北的寒冷,连忙找出家里保存多年的狐狸皮,请裁缝赶制了一件大衣,寄给儿子。能穿上狐皮大衣,朱梧槚觉得很风光,他还给这件大衣配了一双长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零用钱就这么花掉了。事后不免自责。因为家里没有钱给他,他每月只能领到少许补助,这补助是国家发给有困难的革命干部子女的。他省吃俭用,零钱主要用于买书。可是心血来潮的他竟买了一双靴子,他好懊恼啊。再看见喜欢的书,他拿什么买呢?
第一学期终于结束了,想家,却不能回家,因为他实在凑不出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