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之国王

岩井俊二系列:垃圾筐电影院 作者:(日)岩井俊二 著,张苓 译


心之国王

星期天中午的“周日外国影院”不单单播映怪兽电影和恐怖电影,还播映西部片以及往年的好莱坞电影。但是当时我还是小孩子,对那些电影并不感兴趣。至今还有印象的电影中,有这么一部比较奇特的。

有一位科学家,好像是某个高中的理科老师,发明了一种奇怪的药物。不管是什么,一涂上这种药物就会粘在木制的东西上。真是奇怪的设定。

科学家试着把这种药物涂在棒球上,棒球棒是木制的,因此球与棒就会粘在一起,这样就可以避免打空球,完成本垒打。这位科学家转行做了棒球选手,成了巴比·鲁斯那样的本垒打之王……不,不对,涂上了那种药物,不会吸引木制的东西,而是排斥它。不是吸引力,而是排斥力。所以涂上了药物的棒球是绝对不会碰到球棒的。他转行当了棒球选手,成了维克托·史达宾那样的投手。不,究竟是吸引力,还是排斥力?不管怎样,他不是成了打者就是成了投手。

虽然故事情节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这部电影让我留有一种奇怪的印象。也许当初观看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它有意思,可还是记住了。这种记忆中的电影片断,我想不仅仅是我,任谁都会有的。至于如何考虑它的价值,那就见仁见智了。比如说,也有许多电影观看时觉得非常好,可是过后却全然没有留下记忆。这种电影和那部奇怪的棒球电影,在我心中究竟哪个更重要呢?在这一点上,只能说电影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还记得一些连名字也不清楚的电影片断。其中最让我在意的就是《心之国王》。

战争期间,一个负责饲养信鸽的士兵不小心闯入了一家精神病院。在那里,可爱的患者们创建了一个虚构的王国,还错以为士兵就是他们的国王。士兵最初很迷茫,不过慢慢就融入了那个世界。为了他们,他决心当个好国王。

然而随着战争的激化,战火日渐逼近。这时,患者们忽然停止了梦幻般的演出,一个个离开了医院。被独自留下的“国王”从军队中逃脱,沿着一条笔直的路不停地走着。他一边走一边脱衣服,当来到修道院前,已是全身赤裸,手里只拎着一个鸽子笼。这就是电影的最后一幕。

这是我遥远记忆中的故事片断,因此不敢保证它是否正确。总之是一部让我非常在意的电影。这究竟是什么电影?

直到上了大学以后,一位喜欢电影的朋友才帮我解开这个谜。他听我讲述了这个故事,立即声音颤抖地说:

“那……那是……《心之国王》啊!呀呀呀!”

这位朋友很喜欢漫画杂志《少年Jump》上的一部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他平日就是这样说话的。他非常羡慕我看过《心之国王》。

“那是我最想看的电影。呀呀呀呀!”

如此这般,我终于明白了这部梦幻般的电影就是《心之国王》,一下子觉得轻松多了,转而开始在意别的电影。其实除了《心之国王》,还有一部电影让我念念不忘。我只知道也是在“周日外国影院”中看到它的。

这部电影也是以战争为背景,内容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大致是这么一个故事:

一位青年军官在小镇上遇见了一个马戏团。他与团里走钢丝的少女坠入情网,两人开始了逃亡之旅。之后的故事记不清了,最后他们逃到了某个地方,少女在两棵树之间拉上绳子,开始一个人走钢丝,青年军官不知为何把少女枪杀了。就是这样的结局。看过之后令人不快。

但是,那最后一幕却格外美丽。青年军官凝视着撑着伞走钢丝的金发少女。摇晃的长镜头缓缓地移动,从少女赤裸的脚尖、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到腰、胸、脖子、侧脸,最后停留在少女的鬓角处。然后镜头急速切换到军官身上,我记得他好像有一把华尔特手枪,应该是位德国军官。镜头再次切换到少女身上时,枪声响起,镜头静止,电影结束了。如果我的记忆完全正确,最后一幕应该是这样。

电影中间有一段少女呕吐的场景。当时我以为她可能生病了,现在想想,说不定是要表现少女怀孕了。当时我还是个对那些事情全然无知的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对我来说,这部电影既残酷又甜美。

这部谜一般的电影与《心之国王》有一种相似的氛围。这种颓废的感觉与《午夜守门人》以及维斯康蒂的作品有相似之处。但我心中把这两部电影看得比那些著名电影更重要。因为对我来说,这两部是第一位的。如果那时我也看了《午夜守门人》,也不知道名字,说不定它也会成为我心目中难以替换的电影。

不知道名字,就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遗憾,这部电影就在自己心中无止境地回放,结果成为永不完结的电影。我觉得这也是自己要创造作品的强大动力之一。

一九九五年拍摄的《梦旅人PiCNiC》,可以说是这两部电影在我心中繁殖出的作品。

谜一般的第二部电影究竟是什么名字,或许我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原刊于《达·芬奇》杂志1996年6月号)

后台手记

这期间,我还是在拍摄《燕尾蝶》,记得原稿是在工作室里写的。但在我的记忆中,拍摄期间连一天都不曾休息过,所以究竟是在哪儿写的这份原稿,我也不记得了。这真是一份梦幻般的原稿。

《达·芬奇》杂志页码一侧的“岩井俊二作品栏”里,登载着五月下旬《梦旅人PiCNiC》将在电影院公映的消息。难得的首映当日,我却因刚开始《燕尾蝶》的拍摄工作而无法前往。好不容易拍摄的电影,自己却不能在首映日坐在剧场中欣赏。做我们这样的工作经常会遇到这种不合算的事。

《梦旅人PiCNiC》也是一部非常不幸的作品。日本电影界有一个叫“电影伦理委员会”的自主制定规则的团体,《梦旅人PiCNiC》恰好狠狠地撞在了他们的枪口上。对医院的描述中有一段虚构的场景:医生给狂躁的“卷毛”注射镇静剂。而据说精神病院里的医生不会强行给患者注射药剂。

委员会的意见是:这段场景会招致人们的误解,删去或许比较好。他们没有直接要求我删去,委员会的一贯做法是做出含糊暧昧的裁定。如果不删去,他们就不颁给我们电影伦理委员会标志,就不能在电影院公开上映。弄得我都想朝他们大喊:干脆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真拿他们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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