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词起源于隋唐之际，形成于晚唐五代，登峰造极于两宋，衰微于元明，至清代则再度兴盛，兼之此间词学理论研究发达，故词在历经千年之演进与发展后，终于在封建末世——清朝出现了一个中兴繁荣的局面。而在清初词坛振衰起弊、导夫先河的一批作家中，就有被况周颐《蕙风词话》许为“国初第一词人”的满族词人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1654-1685）原名成德，因避太子允秖的嫌名而改性德。字容若，别号楞伽山人，正黄旗满洲人，生于北京。性德的远祖与满清皇室既是姻亲，又有世仇。其曾祖父金台石是东北一个势力强大的部落首领，后被清太祖努尔哈赤打败，自焚身亡；曾祖姑嫁给了努尔哈赤，生太宗皇太极。父纳兰明珠再振家业，因其善于逢迎，仕途亨通，由内务府总管、刑部尚书，一直做到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等职，声威显赫，权倾朝野。

性德的一生正是乃父横征暴敛、炙手可热的时期。明珠虽卖官鬻爵，贪婪无比，然附庸风雅，喜爱藏书。性德因此得读大量文史典籍，加上天资聪颖，故少年时期即表现杰出的才华。徐乾学在《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中即谓其“自幼聪颖，读书一再，过即不忘；善为诗，在童子已句出惊人，久之益工。”康熙十年（1671）十七岁以文学补诸生、进太学，次年中顺天乡试举人，座师即经史学家徐乾学。十九岁会试中式，因“寒疾”未能参加后来的廷对。其后几年，发愤读书，“益肆力经济之学，熟读《通鉴》及古人文辞，三年而学大成”（徐乾学语）。康熙十五年（1676）二十二岁时应殿试，因“条对剀切，书法遒逸”，赐进士出身。因属皇帝近亲，被康熙授予三等侍卫的官职，后晋升为二等、一等侍卫，直到三十一岁去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九年。侍卫是皇帝的贴身随从，官职虽不大，但能经常扈驾出巡，陪奉狩猎、避暑与祭祀，显然不是一般的清要之职可比。性德先祖以武功取天下，他“数岁即善骑射，自在环卫，益便习，发无不中”（徐乾学语），其父明珠亦曾是御前侍卫，这些条件即是性德长期担任侍卫之职的原因。

性德勤于笔耕，他在短暂的人生历程中创作了大量的作品，所著《通志堂集》，包括赋一卷，诗、词、文、《渌文亭杂识》各四卷，杂文一卷。其文学主张散见于《渌文亭杂识》、致友人的书牍、诗词及《原诗》《赋论》等专论中；其诗多描绘山水田园自然景物，长于七绝，《西苑杂咏》四十首，《四时无题诗》十六首皆为七绝组诗。其文多经解序录，风格古朴质实。又工书法，对经史很有研究，曾受乃师徐乾学之助收集宋元来解释儒家经典的书籍凡一百四十多种，编刻成《通志堂经解》。又与挚友顾贞观合编清初三十家词集为《今词初集》。然其创作成就最高，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他的词。徐乾学《通志堂集序》曾转述纳兰的话“性喜作诗余，禁之难止”。所存三百四十余首词中，以小令最佳。顾贞观《纳兰词序》谓其“所为乐府小令，婉丽清凄，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写诗说“家家争唱《饮水词》”，足见其词声誉之高。

性德的生活经历比较简单，没有一般文人那种政治上大起大落、南羁北宦甚至充军流贬的痛苦遭遇，加上年寿不永，长期扈从康熙出巡，无法与下层民众接触，因而其词的题材内容比较单调，没有展现清初激荡风云的时代变化。比较而言，《纳兰词》中最见特色、让人难忘的是他为亡妻卢氏而写的四十余首悼亡伤逝词。据叶舒崇《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载，性德原配夫人为奉天人，其父卢兴祖为两广总督、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她“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容礼典”，十八岁与纳兰性德结婚，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卒，生一子海亮。据性德《鹧鸪天》（尘满疏帘素带飘）序云：“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可知卢氏生日为十月初五，至于生于何年，我们已无从知晓。卢氏知书识字，温柔贤惠，性德经常将她与古代才女谢道韫相提并论，其《四时无题诗》十六首即是表达夫妻甜蜜幸福生活的记录。卢氏卒后，性德作了大量哀感顽艳的悼亡词来抒发他对卢氏的思念，可谓“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叶舒崇《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青衫湿遍》《沁园春》（瞬息浮生）、《南乡子·为亡妇题照》《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及《摊破浣溪沙》（欲语心情梦已阑）等，或睹物伤神，或直抒胸臆，或感慨生前，或寄托来世，情真语挚，凄婉动人，将晋代潘岳开创的悼亡诗，宋代苏轼、贺铸开创的悼亡词这类哀祭文学发展到极致。其友人顾贞观评《纳兰词》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当指此类悼亡词。

性德还有一些表现与原配卢氏、继室官氏夫妻恩爱的词。《蝶恋花》（露下庭柯蝉音歇）描写洞房生活情景，《浣溪沙》（已惯天涯莫浪愁）、《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写别后对妻子的思念，《天仙子》（梦里蘼芜青一剪）、《南乡子》（鸳瓦已新霜）则设想妻子对自己的想念，其情痴之极，可见一斑。

性德以贵介身份扈从康熙出巡到过许多地方，如京畿、塞外。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曾北赴梭龙（今黑龙江境内）侦察敌情。正是这些经历，使他创作了不少描写塞外景色的小令，如《蝶恋花·出塞》《忆秦娥·龙潭口》《采桑子·居庸关》等词——看词题即知是描写边塞景物的词。《长相思》（山一程）、《台城路·塞外七夕》抒发在塞外对故乡、故园与亲人友朋的思念，《沁园春》（试望阴山）描写边塞奇峰怪石、黄沙寒烟的壮阔场面。性德虽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又是御前侍卫，但他实际上并不满足于这个貌似尊荣实则庸碌的职位，厌倦仕宦的情绪萦绕心中，内心非常苦闷。在这样的心境下，他的边塞词多荒寒凄凉的景色，黄沙白茅、寒山恶水屡屡出现于他的笔端，其边塞词无雄浑激昂之格调，有感伤凄婉之氛围。唐宋以来，词多写男女、闺阁，而大量写边塞风光的，性德还是第一人，这是他对词创作的巨大贡献。

以上简要介绍性德的悼亡词、爱情词与边塞词，这自然是《纳兰词》中的精粹，但并不是全部内容。性德重友情，广交流，一时俊彦如朱彝尊、陈维崧、顾贞观、吴兆骞、严绳孙、梁佩兰、姜宸英、秦松龄、叶方蔼等都与性德有深厚情谊。性德的词集中，表现与这些人友情的词也不乏其例。再者，这些人大半是明朝遗少或世家子弟，感情上依恋前朝，受其影响，性德的词亦多个人身世之感与国家兴亡之恨。但这些词毕竟不是性德创作的主流。性德词创作的题材不广，思想境界不是很高，但艺术上炉火纯青，精工自然。性德的词少用生僻的典故与华丽的辞藻，往往用轻淡的语言表达浓郁的情感，读者有如饮美酒、如品芳茗的滋味。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五说他“一洗雕虫篆刻之讥”，“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他是“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推崇的即是《纳兰词》“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真挚质朴，语淡情浓的特点。关于性德词的渊源，多谓其得南唐二主之沾溉，如陈维崧说他“得南唐二主之遗”，周之琦亦说他是“南唐李重光后身”。这些评语非惟与性德词创作的实际相吻合，还与性德自己的词学主张相一致，其《渌水亭杂识》卷四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性德的生平经历虽与李煜相去甚远，然其词的风格特色则庶几近之，这的确值得我们玩味。当然，也有说他的词效仿、学习北宋晏几道的，从两人的创作实际来看，这一说法也不为无据。

性德的词有时也注重艺术锤炼，长于描写人物外部细微动作，表达人物复杂心情。如《相见欢》（落花如梦凄迷）、《鹧鸪天》（背立盈盈故作羞）即是。同时，性德的词还有沉郁豪放、奇情壮采的一面，这正是他作为大手笔风格多样化的表现，不过这不是他创作的主流，故不拟饶舌。

性德的词在清初即声誉鹊起，在当时与他同样卓有影响的词人有陈维崧、朱彝尊和顾贞观。朱、陈的声望似乎更高，杨芳灿序手抄本《纳兰词》时即谓“倚声之学，唯国朝为盛。文人才子，磊落间起。词坛月旦，咸推朱、陈二家为最”。赵函序《纳兰词》汪元浩辑本时亦说“国朝诗人而兼擅倚声者，首推竹篘、迦陵”。不过，杨、赵二氏都对这一看法表达了异议，认为纳兰性德的成就与他们相若，主张三家鼎足。胡薇元《岁寒居词话》称他与朱彝尊、陈维崧鼎足词坛。前揭况周颐、王国维的评价则更高，抛开朱、陈二氏，许为清朝第一词人。推崇之甚，无以复加。

纳兰性德是一位颇有才华而又年寿不永的词人，他像天空的一颗流星，经过瞬间的光耀明亮后即归于沉寂消失。值得庆幸的是，他用生命与心血凝结而成的词作则似珍贵精美的宝石，永远熠熠生辉。

纳兰词以其成就卓著，清代以来不断有人刻印、选录及注释。纳兰生前曾将其部分词刻印为《侧帽词》。康熙十七年（1678），顾贞观与吴绮校定、刊印纳兰二十四岁前的百余首词为《饮水词》。康熙三十年（1691），其师徐乾学辑其遗稿为《通志堂集》，其中词四卷，计三百首，这是纳兰词首次全部结集。其友张纯修于同年亦刊印由顾贞观阅定的《饮水诗词集》，其中词三百零三首，道光二十五年（1843）张祥河曾翻刻此本。嘉庆二年（1797），袁兰村选刻《饮水词钞》，收词二百首。道光二十六年（1844），金梁外史曾选刻《饮水词》百余首。道光十二年（1832），汪珊渔辑词三百余首为《纳兰词》，厘为五卷，是为结铁网斋本。光绪六年（1880），许增在汪珊渔本的基础上增加词二十一首，计三百四十二首，成为比较完整的纳兰词集。康熙间三刻本均不易见，惟此本最为通行。民国二十六年（1937）陈乃乾编撰《清名家词》，其《通志堂词》又补充五首，计三百四十七首。

20世纪80年代以来，纳兰词颇受学界注重，出现了几种校注本。如冯统校订的《饮水词》，张秉戍《纳兰词笺注》（每首含说明、注释），张草纫《纳兰词笺注》（每首含校勘、笺注），以及黄天骥选注的《纳兰性德和他的词》等。本书以清康熙刻本《通志堂集》为底本，注文参考了张秉戍、张草纫两位先生的同题之作《纳兰词笺注》。

梦江南[1]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2]。紫盖忽临双飞渡[3]，翠华争拥六龙看[4]。雄丽却高寒[5]。

注释

[1]此词及以下十首，均为作者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至十一月扈驾南巡时所作。此首写南京。[2]建业：即今江苏省南京市，三国时吴定都于此，称建业，后东晋及南朝宋、齐、梁、陈、南唐、明均建都于此。长安：汉、唐两代均以长安为都城，故后人常以长安喻都城。这句是说建业本为旧都。唐李白《金陵》诗：“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3]紫盖：盖是车上用来遮阳蔽雨、形如伞状的用具，紫盖即紫色的车盖，是帝王出行的一种仪仗，这里代指帝王的车驾。鹢（yì）：水鸟，古人认为它能压水神，故在船两侧画上它的图案。双鹢即指船头绘有鹢鸟图像的船，此处指皇帝的游船。[4]翠华：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子，是帝王的一种仪仗，这里指皇帝的车驾。六龙：古代皇帝的车驾，用六匹马。马八尺称龙，故称六龙。[5]“雄丽”句：宋张孝祥《水调歌头·金山观月》：“江山自雄丽，风露与高寒。”

梦江南[1]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2]。故物陵前惟石马[3]，遗踪陌上有铜驼[4]。玉树夜深歌[5]。

注释

[1]此首亦写南京。[2]城阙：指南京的城廓宫阙。宫门前的望楼叫“阙”。嵯（cuō）峨：高峻貌。[3]“故物”句：唐杜甫《玉华宫》：“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陵，指明孝陵。[4]铜驼：铜铸的骆驼，西晋都城洛阳宫门外置铜驼。此指明孝陵前的石马。《晋书·索靖传》载，索靖预感天下将要大乱，指着铜驼说：将要看到你们倒在荆棘丛中了。故后世往往以铜驼寓历史兴亡之感。[5]玉树：指陈后主所作的乐曲《玉树后庭花》。陈后主荒淫奢侈，耽于声色，终致亡国。后人遂以《玉树后庭花》为亡国之音。

梦江南

江南好，怀古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1]，乌衣巷口绿杨烟[2]。风景忆当年。

注释

[1]燕子矶：地名，在南京市东北郊，长江边上，三面悬绝临水，形如飞燕，因而得名，是南京名胜。红蓼：草名，每年秋天开淡红色的花。[2]乌衣巷：地名，在今南京市东南，东晋时王、谢等望族居于此。

梦江南[1]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2]。山水总归诗格秀[3]，笙箫恰称语音圆[4]。谁在木兰船[5]？

注释

[1]此首写苏州。康熙于康熙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到达苏州，二十七日游虎丘。[2]虎阜：即虎丘山，在江苏省苏州市西北阊门外，春秋时吴王阖闾即葬于此地。相传葬后三日有虎踞其上，因而得名，是苏州名胜。[3]诗格：诗歌风格。这句说能写出秀美的诗句是由于山水的秀丽。[4]语音圆：苏州方言圆润柔美，被称为“吴侬软语”。这句是说动听的笙箫之音与柔美的吴语正相称。[5]木兰船：泛指船。相传鲁班曾刻木兰为船。

梦江南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1]。一幅云林高士画[2]，数行泉石故人题[3]。还似梦游非[4]？

注释

[1]梁溪：在无锡县西门外，源出惠山。此泛指无锡。无锡为纳兰性德的好友顾贞观与严绳孙的故乡，作者过去常梦游此地，现在果真来了，故曰“真个”。[2]云林：元代画家倪瓒的号。倪瓒为无锡人，工山水画，隐居不仕，人称倪高士。[3]故人：指作者的好友严绳孙。严绳孙兼善书法、绘画，无锡人皆以倪瓒目之。[4]非：疑问词，“否”之意。

梦江南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1]。味永出山那得浊[2]，名高有锡更谁争[3]。何必让中泠[4]。

注释

[1]二泉：指江苏无锡市的惠山泉，唐人陆羽评其为“天下第二泉”，简称二泉，又名“陆子泉”。此泉水质极为清冽，最适合煎茶，宋徽宗时为宫廷贡品，清康熙、乾隆下江南时多有品题。[2]“味永”句：杜甫《佳人》诗：“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这句是说惠山的泉水水质不会因出山而改变。[3]有锡：无锡县曾名有锡。这句是说二泉在无锡知名度最高，它物不能与之相争。[4]中泠：中泠泉，在江苏镇江金山下，现已为积沙所湮。唐人认为此泉煎茶最佳，故称“天下第一泉”。这句说二泉不在中泠泉之下。

梦江南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1]。自是琼花偏得月[2]，那应金粉不兼香[3]。谁与话清凉。

注释

[1]佳丽：指风景美丽。南齐谢緿《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维扬：扬州的别称。[2]琼花：扬州后土祠古代有琼花一株，相传为唐人所植，花色微黄而有香味。偏得月：指扬州得月最多。唐徐凝《忆扬州》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3]金粉：指妇女的梳妆用品。

梦江南[1]

江南好，铁瓮古南徐[2]。立马江山千里目[3]，射蛟风雨百灵趋[4]。北顾更踌躇[5]。

注释

[1]此首及下一首写镇江。康熙于十月二十三日从仪真渡江到达镇江，二十四日游金山、焦山。[2]铁瓮：铁瓮城，江苏镇江县子城，在北固山前，为三国时孙权所建，因其深狭坚固，号铁瓮城。南徐：州名，南朝宋时在京口置南徐州，即今江苏镇江市。[3]立马：金完颜亮诗：“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千里目：唐王之涣《登鹳雀楼》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句实写作者随康熙登上金山极目远眺千里江山的情景。[4]“射蛟”句：想起当年汉武帝射蛟之事。据《汉书·武帝纪》，汉武帝曾亲自射蛟江中。百灵：指各方神灵。[5]“北顾”句：向北眺望，踌躇满志。踌躇：从容自得的样子。

梦江南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1]。砚北峰峦米外史[2]，屏间楼阁李将军[3]。金碧矗斜曛[4]。

注释

[1]妙高：即妙高峰，为金山最高处，常有浮云缭绕，景致绝佳。[2]砚北：指几案朝南，人坐在砚的北边。米外史：宋代著名画家米芾（1051-1107），字元章，号鹿门居士，又称海岳外史，其山水画独具一格。这句说妙高峰浮云缭绕，美妙如米芾画中的峰峦。[3]李将军：李思训（651-716），唐宗室，善画山水，用青绿金碧重色，称金碧山水。开元年间官武卫大将军，人称大李将军（其子李昭道亦善画，称小李将军）。这句是说金山上的佛寺矗立在斜阳中，金碧辉煌，就好像画屏上大李将军所画的亭台楼阁。[4]斜曛：落日的余晖。

梦江南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1]，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2]。

注释

[1]“香散”句：唐白居易《阶下莲》诗：“花开香散入帘风。”多在水：指帘影多倒映在水中。[2]无事：不必，无须。这句是说江南没有风沙，所以无须躲避。

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1]？急雪乍翻香阁絮[2]，轻风吹到胆瓶梅[3]。心字已成灰[4]。

注释

[1]恨因谁：因何事而伤感。[2]“急雪”句：谓闺房旁雪花翻飞，就好像柳絮飘飞的样子。乍，忽然。香阁，香闺。絮，柳絮。《世说新语·言语》载：晋代谢安的侄女谢道韫曾把雪花比喻为柳絮。[3]胆瓶：长颈大腹形状的花瓶，以形似悬胆而得名。梅，指插在胆瓶中的梅枝。[4]心字：心字香，指饰印有心字形状的香。古代闺房中常烧香以驱散潮湿的空气，增添温馨的氛围。宋蒋捷《一剪梅》词：“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梦江南

新来好[1]，唱得虎头词[2]。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3]。标格早梅知[4]。

注释

[1]新来：近来。[2]虎头词：指作者的好友顾贞观于康熙十七（或十八）年冬天所作，并于当年除夕寄给作者的《浣溪沙·梅》词。虎头：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小字虎头，而顾贞观既与他同姓，又同为无锡人，故作者在此以虎头借指顾贞观。[3]“一片”两句：出自顾贞观《浣溪沙·梅》：“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冷香：指梅花的清香。[4]“标格”句：明王次回《题徐云闲故姬遗照》诗：“天然标格早梅边。”标格：风格。此句意谓从早梅身上可知顾词的风格。

江城子

咏史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1]。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2]。若问生涯原是梦[3]，除梦里，没人知。

注释

[1]凄迷：烟雾缭绕迷离的样子。[2]非雾非烟：指祥瑞的云。《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神女欲来：用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事，指神女来时云雾缭绕。[3]“若问”句：唐李商隐《无题》诗：“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1]，满砌落花红冷[2]。蓦地一相逢[3]，心事眼波难定[4]。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5]。

注释

[1]辘轳：井上汲水用的起重装置。金井：井的美称。李煜《采桑子》：“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2]砌：台阶。[3]蓦地：忽然。[4]“心事”句：谓对方眼波横动，心事难猜。[5]簟纹：有花纹图案的凉席。宋苏轼《南堂》诗：“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如梦令

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1]。消息竟沉沉[2]，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3]。

注释

[1]屧（xiè）粉：屧即鞋子，木屐。屧粉指鞋子衬里的沉香屑。这里与“衣”都是以衣物代指情人。[2]沉沉：消息隔绝。[3]“秋雨”句：用清朱彝尊《转应曲》词句：“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如梦令

纤月黄昏庭院[1]，语密翻教醉浅[2]。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3]。

注释

[1]纤月：弯弯的月儿。[2]“语密”句：谓因对方情意深厚，使自己的醉意顿时消退。[3]珊枕：珊瑚枕。红泫：红泪。泫，水点下垂。

采桑子

彤云久绝飞琼字[1]，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2]？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3]。

注释

[1]彤云：红霞，道家传说在仙人居住的地方有彤霞缭绕。飞琼：传说许飞琼是西王母身边的侍女，后用来泛指仙女。这里代指所思念的人。字：书信。这句说作者很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2]玉清：仙女名。这里指所思念的人。[3]心期：心愿。下弦：下弦月。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1]，风也萧萧，雨也萧萧[2]，瘦尽灯花又一宵[3]。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4]。

注释

[1]翻：演奏。乐府：本为汉代管理祭祀、巡行、宫廷所用音乐的官署，亦称由官署采集来的民歌为乐府。后来将一切可以入乐的诗歌均称为乐府。词中即从广义而言。[2]“风也”二句：宋蒋捷《一剪梅》：“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萧萧，象声词。[3]瘦尽灯花：烛花因蜡烛烧残而越来越小。[4]谢桥：古时称所爱女子（或妓女）为“谢娘”，因称其所居之处为“谢家”“谢家庭院”“谢桥”等。作者《采桑子》（拨灯书尽）亦有“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之句。

采桑子

严霜拥絮频惊起[1]，扑面霜空，斜汉朦胧[2]，冷逼毡帷火不红[3]。香篝翠被浑闲事[4]，回首西风，何处疏钟[5]，一穗灯花似梦中[6]。

注释

[1]严霜：严寒的霜气。此句意为严寒的霜气卷起雪花如飞絮飘扬。[2]斜汉：秋天的天河（银河）斜向西南，故称斜汉。[3]毡帷：毡做的帐篷。[4]香篝：古代室内焚香所用的熏笼。[5]疏钟：稀疏的钟声。[6]穗：谷物等结的穗，这里指灯花。

采桑子

那能寂寞芳菲节[1]，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2]。须知秋叶春花促[3]，点鬓星星[4]，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5]。

注释

[1]芳菲节：指春天。芳菲，花草的芳香。五代毛熙震《后庭花》：“莺啼燕语芳菲节，瑞庭花发。”[2]一阕：一首。零：落。[3]秋叶春花：代指秋季春天。[4]星星：喻白色。南朝谢灵运《游南亭》：“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5]“遇酒”二句：李白《行路难》诗：“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采桑子

冷香萦遍红桥梦[1]，梦觉城笳[2]，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别后谁能鼓[3]，肠断天涯，暗损韶华[4]，一缕茶烟透碧纱。

注释

[1]冷香：清香的花香。[2]笳：胡笳，一种吹奏乐器。[3]箜篌：古代一种弹拨乐器。[4]韶华：美好的年华。

采桑子

九日[1]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2]，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佳时倍惜风光别[3]，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注释

[1]九日：指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旧时此日有登高、饮菊花酒、佩戴茱萸囊以消灾等习俗。[2]绝塞：遥远偏僻之地。木叶：落叶。[3]别：与众不同。

采桑子

咏春雨

嫩烟分染鹅儿柳[1]，一样风丝[2]，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凉侵晓梦轻蝉腻[3]，约略红肥[4]，不惜葳蕤[5]，碾取名香作地衣[6]。

注释

[1]鹅儿柳：浅黄似雏鹅毛色的嫩柳。[2]风丝：因风飘飞的柳枝。[3]蝉腻：轻盈透明的蝉鬓。腻，滑泽。[4]红肥：指花朵因雨水滋润而更加鲜艳。[5]葳蕤（wěiruì）：花草茂盛的样子。[6]地衣：地毯。秦观《阮郎归》：“秋千未拆水平堤，落红成地衣。”

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1]

非关癖爱轻模样[2]，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3]。谢娘别后谁能惜[4]，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5]。

注释

[1]此词所写的是冬景，当作于康熙十七年（1678）十月扈驾巡视北边时。[2]癖爱：特别喜欢。轻模样：指雪花轻轻飞扬的样子。宋孙道绚《清平乐·雪》：“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

[3]富贵花：指牡丹或海棠之类的花。[4]谢娘：指南朝谢道韫，谢道韫曾咏过雪花。《世说新语·言语》载：谢安见雪因风而起，问子侄辈何物可比，有答以“撒盐空中差可拟”者，谢道韫则曰：“未若柳絮因风起。”[5]西风：秋风。瀚海：指沙漠。唐高适《燕歌行》：“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采桑子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1]。谁怜辛苦东阳瘦[2]，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3]。

注释

[1]窗间：原作“间窗”。懊侬：忧愁，烦恼。[2]东阳：地名，在今浙江省，南朝沈约曾任东阳太守。东阳瘦，指沈约身体消瘦。《南史·沈约传》：“（沈约）以书陈情于（徐）勉，言以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3]“一片”句：明王次回《寒词》：“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

采桑子

海天谁放冰轮满[1]，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总泪零。只应碧落重相见[2]，那是今生，可奈今生[3]，刚作愁时又忆卿。

注释

[1]冰轮：月亮。[2]碧落：天空。[3]可奈：怎奈。

采桑子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1]，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2]，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注释

[1]春心：由春景引发的情怀。[2]兰襟：香洁的衣襟，喻指良友。一说指美女之衣衫。

采桑子

拨灯书尽红笺也[1]，依旧无聊，玉漏迢迢[2]，梦里寒花隔玉箫[3]。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4]，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5]。

注释

[1]红笺：红色的信纸。[2]玉漏：玉制的漏壶，用作计时器。[3]寒花：寒冷季节所开之花，一般指菊花。玉箫：人名，为唐代姜使君的侍女，韦皋的情人，两人一别七年，玉箫不见韦皋回来相会，绝食而死。典出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三。这句说与所爱的女子音讯隔绝，只能在梦中相逢。[4]萧萧：风声。[5]双鱼：书信。《文选·古乐府》：“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用双鱼、双鲤指书信。谢桥：谢娘桥，代指情人的住所。见前《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注[4]。

采桑子

凉生露气湘弦润[1]，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2]。舞余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3]，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4]。

注释

[1]湘弦：琴瑟之弦，这里代指琴瑟。屈原《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因此称琴瑟的弦为湘弦，即湘灵所鼓之瑟弦。[2]蹴（cù）：踏，逐。[3]檀粉：香粉。[4]香衾（qīn）：被子。

采桑子

土花曾染湘娥黛[1]，铅泪难消[2]，清韵谁敲[3]，不是犀椎是凤翅[4]。只应长伴端溪紫[5]，割取秋潮[6]，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7]。

注释

[1]土花：器物因受泥土侵蚀而留下的锈迹斑点。湘娥：舜的妃子女英、娥皇。黛：女子画眉之物，这里代指女子的眉毛。这句说湘妃竹上斑痕累累，暗指所爱女子已死去。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诗：“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2]铅泪：眼泪。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后称眼泪为铅水。这里也指湘妃竹上的斑渍。[3]清韵：清雅和谐的声音，这里指风吹竹林发出的声音。[4]犀椎：用犀牛角制成的小槌，为打击乐器。凤翅：形状像凤凰的首饰。[5]端溪紫：用广东德庆县端溪所产石制成的紫色砚台，即端砚。这句说所爱女子不该死去，而应常在书桌前陪我。[6]秋潮：秋波，指女子的眼睛。唐李商隐《房中曲》：“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7]方响：打击乐器，由十六枚厚薄不一的铁片制成，分两排悬在架上，用小槌击打。玉箫：见前注。这两句表达睹物思人的悲痛。

采桑子

白衣裳凭朱阑立[1]，凉月譴西[2]，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3]。残更目断传书雁[4]，尺素还稀[5]，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6]。

注释

[1]朱阑：红色的栏杆。明王次回《寒词》：“况复此宵兼雪月，白衣裳凭赤栏干。”[2]譴（suō）：走。譴西：向西落下。[3]岁晏：岁末。[4]传书雁：古代传说鸿雁能为人传递书信。[5]尺素：书信，古人将书信写在一尺见方的素绢上，故名。[6]准拟：料想，希望。宋晏几道《采桑子》：“秋来更觉销魂苦，小字还稀，坐想行思，怎得相看似旧时。”

采桑子

谢家庭院残更立[1]，燕宿雕梁[2]，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3]。此情已自成追忆[4]，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注释

[1]谢家庭院：见《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注[4]。[2]雕梁：屋梁的美称。唐李中《燕》：“喧觉佳人昼梦，双双犹在雕梁。”[3]“不辨”句：反用元稹《杂忆五首》其三：“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4]“此情”句：李商隐《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1]，心绪凄迷，红泪偷垂[2]，满眼春风百事非[3]。情知此后来无计[4]，强说欢期[5]，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6]。

注释

[1]才道：才知道。宋晏几道《醉落魄》词：“心心口口长恨昨，分飞容易当时错。”又宋刘克庄《忆秦娥》词：“古来成败难描模，而今却悔当时错。”[2]红泪：血泪，美人泪。[3]“满眼”句：唐李贺《三月》诗：“东方风来满眼春，花城柳暗愁杀人。”宋赵彦端《减字木兰花》词：“满眼春风，不觉黄梅细雨中。”[4]无计：无法。[5]欢期：佳期。[6]“落尽”句：唐郑谷《下第退居二首》之一：“落尽梨花春又了，破篱残雨晚莺啼。”宋梅尧臣《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台城路

洗妆台[1]

六宫佳丽谁曾见[2]，层台尚临芳渚[3]。露脚斜飞[4]，虹腰欲断[5]，荷叶未收残雨。添妆何处[6]。试问取雕笼[7]，雪衣分付[8]。一镜空蒙[9]，鸳鸯拂破白萍去。相传内家结束[10]，有帕装孤稳，靴缝女古[11]。冷艳全消[12]，苍苔玉匣，翻出十眉遗谱[13]。人间朝暮。看胭粉亭西[14]，几堆尘土。只有花铃[15]，绾风深夜语。

注释

[1]洗妆台：本为金章宗为李宸妃所建之添妆台，故址在今北京市北海公园琼华岛上，但当时人误为辽萧太后的梳妆台。本篇所咏即辽萧太后事。[2]六宫：相传皇帝后宫有正宫一，燕宫五，合为六宫。唐白居易《长恨歌》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3]层台：高台，高大的宫殿。芳渚：长有芳草的水边。唐王勃《滕王阁诗》：“滕王高阁临江渚。”[4]露脚：残露。唐李贺《李凭箜篌引》诗：“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5]虹腰：彩虹。这里指拱桥，即北海公园太液池上的永安桥。虹腰欲断是说水将要漫过拱桥。宋吴文英《喜迁莺》词：“向虹腰、时送斜阳凝伫。”[6]添妆：指向后妃赠送财礼，这里借指洗妆台。[7]雕笼：雕花的笼子，这里代指笼中鸟。[8]雪衣：白鹦鹉。此鸟非常聪慧，洞晓人言，唐玄宗及杨贵妃呼之为“雪衣女”，左右呼为“雪衣娘”。事见郑处诲《明皇杂录》。分付：表示出来。宋吕本中《蝶恋花》词：“睡起小奁香一缕。玉篆回纹，等个人分付。”这两句说只有笼中的鹦鹉能回答了。[9]一镜：指太液池水。[10]内家：又称大内，指皇宫，亦代指宫女。唐王建《宫词》诗：“尽送春球出内家，记巡传把一枝花。”结束：妆饰打扮。内家结束，即内家妆，汉家宫廷中的妆扮。胡浩然《万年欢》：“有多少、佳人如玉。春衫袂，整整齐齐，内家新样妆束。”辽国臣子耶律乙辛为了陷害懿德皇后，曾假托皇后之名作《十香词》，其中有“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句。[11]帕装：艳装。孤稳：玉。女古：黄金。都是契丹语的音译。这两句说辽代宫中头饰玉，足饰金，不再是汉家的妆束了。辽王鼎《焚椒录》：“宫中为（懿德皇后）语曰：孤稳压帕女古靴，菩萨唤作耨斡么。盖言以玉饰首，以金饰足，以观音作皇后也。”[12]冷艳：耐寒的花。[13]十眉遗谱：即《十眉图》，是唐玄宗命画工所画的十种眉妆样式。[14]胭粉亭：是洗妆台附近供后妃添妆的亭子。[15]花铃：塔檐上悬挂的铃铛，中间镂空，故称花铃。一说是置于花下或花丛附近用来惊吓鸟雀的护花铃铛。

台城路

上元[1]

阑珊火树鱼龙舞[2]，望中宝钗楼远[3]。靺鞨余红，琉璃剩碧[4]，待嘱花归缓缓[5]。寒轻漏浅[6]。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7]。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莫恨流年逝水[8]，恨销残蝶粉[9]，韶光忒贱[10]。细语吹香[11]，暗尘笼鬓[12]，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13]，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14]。

注释

[1]上元：指正月十五元宵节，旧时有看花灯的习俗。[2]阑珊：稀落。火树：喻指灿烂的灯火。鱼龙舞：指舞蚌壳灯及耍龙灯之类。宋辛弃疾《青玉案》词：“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3]宝钗楼：汉武帝时营建，故址在今陕西咸阳市。此泛指酒楼。[4]靺鞨、琉璃：均为宝石名。靺鞨，红色宝石之一种，即红玛瑙，相传产于古靺鞨国，故名。此二句指灯火渐稀。[5]“待嘱”句：谓人慢慢地归家。[6]漏浅：指快天亮。漏，古时一种计时的工具。[7]陨星：此指烟火。辛弃疾《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8]流年逝水：语出明汤显祖《牡丹亭·惊梦》：“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9]蝶粉：指妆粉。[10]韶光忒贱：语出汤显祖《牡丹亭·游园》：“锦屏人忒看得韶光贱。”[11]吹香：指女子说话时口中散发出的香气。[12]暗尘：夜间看不清的尘雾。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13]帘底纤纤：指帘下露出的女子纤足。[14]月华：月光。宋周邦彦《水调歌头》：“今夕月华满，银汉泻秋寒。”

台城路

塞外七夕[1]

白狼河北秋偏早[2]，星桥又迎河鼓[3]。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4]。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里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5]，碧天凝伫。连理千花，相思一叶[6]，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7]，笑人愁似许。

注释

[1]塞外七夕：七夕，指农历七月初七。作者康熙二十二年（1683）与二十三年（1684）的七夕先后两次扈驾出巡边塞。此词当写于其中的一次出巡时。[2]白狼河：古称白狼水，即今辽宁省的大凌河。[3]星桥：传说中银河上的鹊桥。河鼓：俗称牵牛星。《尔雅》：“河鼓谓之牵牛。”[4]金风：秋风。玉露：晶莹如玉的露珠，指秋露。李商隐《辛未七夕》诗：“由来碧落银河畔，可是金风玉露时。”[5]瓜果筵前：旧时民间习俗，七夕夜妇女结彩楼，穿七孔针，陈设瓜果酒脯于庭中以乞巧。事见《荆楚岁时记》。[6]相思一叶：用红叶题诗之典故，事见唐孟蓕《本事诗·情感》。[7]天孙：即织女星。

玉连环影[1]

何处，几叶萧萧雨[2]。湿尽檐花[3]，花底人无语。掩屏山[4]，玉炉寒[5]，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6]。

注释

[1]词谱中无此调，可能是作者的自度曲。[2]几叶：即几点。萧萧：象声词，形容风雨声。此句谓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雨。[3]檐花：屋檐前的花。[4]屏山：屏风。古时屏风多绘有山的图案，故称。[5]玉炉：香炉的美称。此句是说香炉里的檀香燃尽。[6]两眉愁聚：愁苦地皱着双眉。

洛阳春

密洒征鞍无数，冥迷远树。乱山重叠杳难分，似五里、蒙蒙雾[1]。惆怅琐窗深处[2]，湿花轻絮[3]。当时悠扬得人怜[4]，也都是、浓香助。

注释

[1]“五里”句：《后汉书·张霸传》附张楷：“（楷）性好道术，能作五里雾。”梁元帝《咏雾》诗：“五里生远雾，三晨瘩城闽。”[2]琐窗：雕有花纹的窗户。[3]湿花：雪花。轻絮：亦指雪花。[4]悠扬：形容雪花轻盈飘落。宋孙道绚《清平乐·雪词》：“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

谒金门

风丝袅[1]，水浸碧天清晓[2]。一镜湿云青未了[3]，雨晴春草草[4]。梦里轻螺谁扫[5]，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

注释

[1]风丝：因风飘荡的柳丝。袅：草木柔弱细长的样子。[2]水浸碧天：谓碧蓝的天空倒映在水里。清晓：清晨、清早。[3]一镜湿云：指倒映在水面的云。一镜，谓水平静如镜。青未了：杜甫《望岳》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未了，不尽。[4]草草：匆促。宋张炎《采桑子》词：“客里看春多草草。”[5]轻螺谁扫：谁人替画眉。轻螺，意即细眉。螺即黛螺，青黑色颜料，可用来画眉，因作女子眉毛的代称。扫，画。

四和香

麦浪翻晴风飐柳[1]，已过伤春候[2]。因甚为他成覷豱[3]，毕竟是、春拖逗[4]。红药阑边携素手[5]，暖语浓于酒。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注释

[1]飐（zhǎn）：风吹使摆动。[2]候：时令，时节。[3]覷豱（chánzhòu）：憔悴，烦恼。[4]拖逗：惹起，引逗。[5]红药：芍药。宋赵长卿《长相思》词：“药阑东，药阑西，记得当时素手携，弯弯月似眉。”

海棠月

重檐淡月浑如水[1]。浸寒香、一片小窗里[2]。双鱼冻合[3]，似曾伴、个人无寐。横眸处，索笑而今已矣[4]。与谁更拥灯前髻[5]。乍横斜、疏影疑飞坠[6]。铜瓶小注[7]，休教近、麝炉烟气[8]。酬伊也，几点夜深清泪。

注释

[1]重檐：外檐下再安板檐称重檐。[2]寒香：梅花的香气。唐杜牧《早春寄岳州李使君》诗：“返照三声角，寒香一树梅。”唐罗隐《梅花》诗：“愁怜粉艳飘歌席，静爱寒香扑酒樽。”这里代指梅花。[3]双鱼：双鱼洗，上面镌刻有双鱼形象的盥洗器皿。一说为砚台名。冻合：结冰。苏轼《雪诗》：“石泉冻合竹无风，夜色沉沉万境空。”[4]索笑：求笑。杜甫《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诗：“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吴绮《风流子·西湖》词：“空记寻香梅市，索笑桃门。”[5]灯前髻：汉伶玄《赵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通德（伶玄妾，曾为汉成帝宫婢）占袖，顾示烛影，以手拥髻，凄然泣下，不胜其悲。”宋刘辰翁《宝鼎现》词：“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6]疏影句：疏影指梅花稀疏的影子，宋林逋《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7]小注：用来盛水的器皿。[8]麝炉：燃有麝香的香炉。古有麝香不宜于花的说法。

金菊对芙蓉

上元

金鸭消香[1]，银虬泻水[2]，谁家夜笛飞声[3]。正上林雪霁[4]，鸳鸯晶莹[5]。鱼龙舞罢香车杳[6]，剩尊前、袖掩吴绫[7]。狂游似梦，而今空记，密约烧灯。追念往事难凭。叹火树星桥[8]，回首飘零。但九逵烟月[9]，依旧笼明。楚天一带惊烽火，问今宵、可照江城[10]。小窗残酒，阑珊灺灯[11]，别自关情。

注释

[1]金鸭：铜制的鸭形香炉。消香：炉中的檀香已燃尽。[2]银虬：古漏刻上的播水壶作龙口以吐水，龙口用银制成，故称之银虬。[3]“谁家”句：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4]上林：即上林苑。秦汉时皇家园林，故址在今陕西长安郊外。此指北京的皇家宫苑。[5]甃（zhòu）：井壁。鸳鸯：指用鸳瓦砌的井壁。[6]鱼龙舞：指各种动物形状的花灯。[7]吴绫：古时吴地出产的一种丝织品。[8]火树星桥：形容元宵灿烂的灯火。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9]九逵：都城四通八达的大路。[10]“楚天”三句：当是怀念湖南友人张纯修。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曾为纳兰性德编印《饮水词》，其序中谓“容若与余为异姓兄弟”。据《湖南省职官志》，张纯修康熙十八年（1679）出任湖南江华县令。词中“江城”可能即指江华县城。当年清兵攻入湖南，一时烽火四起。作者《送张见阳令江华》诗亦云：“楚国连烽火，深知作更难。”[11]阑珊：稀疏。灯灺（xiè）：蜡烛的余烬。

点绛唇

一种蛾眉[1]，下弦不似初弦好[2]。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3]。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4]。

注释

[1]一种：犹言一样、同是。蛾眉：蚕蛾的触须弯曲细长，故用以比喻女子的眉毛。此借指月亮。[2]下弦：指农历每月二十三日前后的月亮。初弦：即上弦，指农历每月初八前后的月亮。[3]庾郎：即庾信，有《伤心赋》。作者二十三岁丧妻，故以庾信自况。[4]又下西楼：指月落。

点绛唇

咏风兰[1]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2]，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3]，争耐秋如许[4]。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5]。

注释

[1]风兰：兰花的一种，开白色的花，微香。[2]凌波：在水上行走。这句说兰花在风中摇曳生姿的姿态好像凌波仙子，轻灵飘逸。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3]忒煞：太，过于。萧疏：稀疏。[4]争奈：怎奈。[5]湘江：此词是作者为张见阳所画兰花题的诗，张见阳在康熙十八年任湖南江华县令，故此句特别提到湘江。

点绛唇

寄南海梁药亭[1]

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2]。片帆何处，南浦沉香雨[3]。

回首风流，紫竹村边住[4]。孤鸿语，三生定许[5]，可是梁鸿侣[6]？

注释

[1]梁药亭：作者的好友梁佩兰（1630-1705），字芝五，号药亭，广东南海县人，清初著名诗人，与屈大均、陈恭尹并称为“岭南三大家”。康熙二十七年（1688）进士，官翰林院庶吉士，有《六莹堂前后集》十六卷。《清史列传》卷七十一有《梁佩兰传》可参。[2]“留君”句：宋蔡伸《踏莎行》词：“百计留君，留君不住。留君不住君须去。”[3]南浦：南面的水滨，泛指送别之处。屈原《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南朝梁江淹《别赋》：“春草碧丝，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沉香：沉香浦，在今广东南海琵琶洲。相传晋广州刺史吴隐之曾在这里投下沉香，故名。事见《晋书·良吏传》。梁佩兰当时就在南海，故云。这两句说梁佩兰将要乘船回到多雨的家乡。[4]紫竹村：未详，可能是北京西郊紫竹院附近的一处村庄。[5]三生：佛家语，指前生、今生和来生。[6]梁鸿：字伯鸾，东汉扶风平陵人，家贫而好学，尚气节，为隐逸之士，与妻子孟光相敬如宾。事见《后汉书·逸民传》。这两句说如果人真有三生的话，那么梁佩兰一定是与梁鸿同类的贤人。

点绛唇

黄花城早望[1]

五夜光寒[2]，照来积雪平于栈[3]。西风何限[4]，自起披衣看。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何时旦，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

注释

[1]黄花城：在今北京怀柔县境内。[2]五夜：古代将一夜分为甲、乙、丙、丁、戊五段，故称五夜，即五更。[3]栈：木栅栏。[4]何限：多少。

点绛唇[1]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2]，形影空酬酢[3]。

萧寺怜君[4]，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5]，一阵槐花落。

注释

[1]张草纫《纳兰词笺注》卷一将此词系于康熙十七年（1678）秋。[2]不成：犹言难道。孤酌：即独酌，独自一人饮酒。[3]酬酢：应酬。此句反用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意。[4]萧寺：泛指佛寺庙宇。唐李肇《国史补》卷中：“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5]夕阳吹角：宋陆游《浣溪沙》词：“夕阳吹角最关情。”吹角，指号角声。

浣溪沙

消息谁传到拒霜[1]，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2]，玉钗敲竹信茫茫[3]，黄花开也近重阳。

注释

[1]拒霜：木芙蓉花的异名，俗称芙蓉或芙蓉花，因其仲秋开花，耐寒，故称拒霜。[2]银蒜：制成蒜形的银块，悬在帘下压住帘子以免被风吹起。苏轼《哨遍》词：“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3]玉钗敲竹：用玉钗轻轻敲竹以排遣愁怀。唐高适《听张立本女吟诗》：“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五代孙光宪《浣溪沙》词：“春梦未成愁寂寂，佳期难会信茫茫。”

浣溪沙

雨歇梧桐泪乍收[1]，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2]。

帘影碧桃人已去[3]，屧痕苍藓径空留[4]，两眉何处月如钩？

注释

[1]雨歇梧桐：唐温庭筠《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2]摘花销恨：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二“销恨花”条：“明皇于禁苑中，初，有千叶桃盛开，帝与贵妃日逐宴于树下。帝曰：‘不独萱草忘怀，此花亦能销恨。’”[3]碧桃人已去：唐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4]屧（xiè）痕：即鞋痕、脚印。屧，木板拖鞋。径：小路。

浣溪沙

欲问江梅瘦几分[1]，只看愁损翠罗裙[2]，麝篝衾冷惜余熏[3]。可耐暮寒长倚竹[4]，便教春好不开门[5]，枇杷花底校书人[6]。

注释

[1]江梅：野梅。宋范成大《梅谱》：“江梅，或谓之野梅，凡山间水滨荒寒清绝之趣，皆此本也。花稍小而疏瘦有韵，香最清。”宋程垓《摊破江城子》词：“一夜无眠连晓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宋叶梦得《临江仙》词：“学士园林人不到，传声欲问江梅。”[2]愁损：因愁情而使人消瘦。这两句以梅喻人，意为要想知道梅树瘦了几分，只要看她的腰肢如何消瘦就知道了，实则指人内心的愁苦。[3]麝篝：燃烧麝香的熏笼。余熏：麝香燃后的余热。五代韦庄《天仙子》词：“绣衾香冷懒重熏。”宋张元干《浣溪沙》词：“别来长是惜余熏。”[4]可耐：可奈，无可奈何。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5]便教：即便是，纵然是。[6]校书人：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薛涛是唐代名妓，能诗，故后世称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这里借指花下读书人。

浣溪沙

泪浥红笺第几行[1]，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

屏障厌看金碧画[2]，罗衣不奈水沉香[3]，遍翻眉谱只寻常[4]。

注释

[1]浥：沾湿。红笺：红色信纸。[2]金碧画：唐李思训、李昭道父子的画金碧辉煌，故后世称其画为金碧山水。[3]水沉香：即沉香。落叶亚乔木，产于亚热带，木材是名贵的熏香料，能沉于水，故又名水沉香。[4]眉谱：古时女子画眉的画样。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1]，落梅横笛已三更[2]，更无人处月胧明[3]。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4]。

注释

[1]画屏：绘有彩画的屏风。杜牧《秋夕》诗：“红烛秋光冷画屏。”[2]落梅：指《落梅花》，古笛曲名。李白《司马将军歌》：“向月楼中吹落梅。”《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3]月胧明：月色朦胧。唐元稹《嘉陵驿》诗：“仍对墙南满山树，野花撩乱月胧明。”[4]断肠声：杜甫《吹笛》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又白居易《长恨歌》：“夜雨闻铃肠断声。”

浣溪沙

睡起惺忪强自支[1]，绿倾蝉鬓下帘时[2]，夜来愁损小腰肢。

远信不归空伫望[3]，幽期细数却参差[4]，更兼何事耐寻思？

注释

[1]惺忪：因刚醒而眼睛模糊不清。强自支：打起精神，支撑住自己。[2]绿倾蝉鬓：形容低垂着头，头发偏堕的样子。绿，指妇女似绿云的头发。蝉鬓，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因轻薄似蝉翼，故称蝉鬓。[3]远信不归：指对方没有来信。[4]幽期：男女间的私约。参差：不齐貌。此指错过了相会的日期。

浣溪沙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萍洲[1]，西风听彻采菱讴[2]。

沙岸有时双袖拥[3]，画船何处一竿收[4]，归来无语晚妆楼。

注释

[1]白萍洲：泛指长满白萍的沙洲。温庭筠《梦江南》词：“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2]采菱讴：采菱人所唱的歌曲。[3]双袖：借指美女。这句说岸边有时美女云集的热闹景象。[4]一竿：渔人的代称。五代李煜《渔父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浣溪沙

脂粉塘空遍绿苔[1]，掠泥营垒燕相催，妒他飞去却飞回。

一骑近从梅里过[2]，片帆遥自藕溪来[3]，博山香烬未全灰[4]。

注释

[1]脂粉塘：溪名，传说西施曾在此沐浴。南朝梁任窻《述异记》：“吴故宫有香水溪，俗云西施浴处，又呼为脂粉塘。”[2]梅里：地名，在今江苏无锡东南，又名泰伯城。[3]藕溪：在无锡西北三十里。[4]博山：博山炉，香炉。香烬：香已烧完。

浣溪沙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1]，闲看燕子教谁飞。

一水浓阴如罨画[2]，数峰无恙又晴晖，溅裙谁独上渔矶[3]。

注释

[1]黄梅时节：宋赵师秀《约客》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霏微：景象朦胧。[2]罨画：色彩杂饰的图画。[3]溅裙：水边洗衣。矶：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婉娩新上头，溅裙出乐游。”清顾贞观《画堂春》词：“溅裙独上小渔矶，袜罗微溅春泥。”

浣溪沙

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1]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2]。

一片晕红疑着雨[3]，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4]。

注释

[1]词题原本无，据它本增补。《香严词》：清初词人龚鼎孳的词集。龚鼎孳与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清初文坛“江左三大家”。[2]经年：一年或一年以上。[3]晕红：形容海棠花的色泽。疑：原作“才”。宋王蚞《倦寻芳》：“倚危栏，登高榭，海棠着雨胭脂透。”[4]倩魂销尽：感触很深。倩魂，美好的心魂。

浣溪沙

咏五更和湘真韵[1]

微晕娇花湿欲流[2]，簟纹灯影一生愁[3]，梦回疑在远山楼[4]。残月暗窥金屈戌[5]，软风徐荡玉帘钩，待听邻女唤梳头。

注释

[1]湘真：即陈子龙。陈子龙（1608-1647），字人中、卧子，号大樽、轶符，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末几社领袖，因抗清被俘，不屈，后投水殉难。其词集名《湘真阁词》。本篇所和为陈子龙的《浣溪沙·五更》，原词为：“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悠悠，角声初到小红楼。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2]微晕：天刚亮。[3]簟（diàn）纹：竹席的纹路。[4]远山楼：明王次回《梦游》诗：“绣被鄂君仍眺赏，篷窗新署远山楼。”[5]金屈戌：门窗上铜制的钮环，这里代指闺房。李商隐《骄儿》诗：“凝走弄香奁，拔脱金屈戌。”

浣溪沙

伏雨朝寒愁不胜[1]，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2]。

漫惹炉烟双袖紫[3]，空将酒晕一衫青[4]，人间何处问多情。

注释

[1]伏雨：连绵不断的雨。杜甫《秋雨叹》诗：“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2]“去年”句：这句回忆去年曾见一少女在杏树上摘花，与女伴比试谁的动作更敏捷轻巧。吴伟业《浣溪沙》词：“摘花高处赌身轻。”[3]炉烟：熏炉中的烟。[4]酒晕：酒后脸上的红晕。陆游《宴西楼》诗：“烛光低映珠帐丽，酒晕徐添玉颊红。”

浣溪沙

五字诗中目乍成[1]，仅教残福折书生[1]，手挼裙带那时情[3]。别后心期和梦杳[4]，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5]。

注释

[1]五字诗：即五言诗。明王次回《有赠》诗：“矜严时已逗风情，五字诗中目乍成。”目成，男女间以目传情。屈原《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2]残福：残余之福，短暂的幸福。王次回《梦游》诗：“相对只消香共茗，半宵残福折书生。”[3]挼（ruó）：揉搓。五代薛昭蕴《小重山》词：“手挼裙带绕宫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4]心期：心相期许。白居易《和梦得洛中早春见赠》诗：“何日同宴游，心期二月二。”[5]小窗明：唐方蒶《失题》诗：“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

浣溪沙

欲寄愁心朔雁边[1]，西风浊酒惨离颜，黄花时节碧云天[2]。

古戍烽烟迷斥堠[3]，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4]。

注释

[1]“欲寄”句：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朔雁：边地之雁。[2]“黄花”句：元王实甫《西厢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3]古戍：古时戍守之处。烽烟：古时边防报警的烽火。斥堠：侦察的人。[4]“不知”句：唐王翰《凉州词》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浣溪沙

记绾长条欲别难[1]，盈盈自此隔银湾[2]，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3]，玉虫连夜剪春幡[4]，不禁辛苦况相关[5]。

注释

[1]绾（wǎn）：缠绕打结。长条：柳条，古人临别时有折柳相赠的习俗。[2]盈盈：形容水的清澈。《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银湾：银河。[3]青雀：青鸟，传说是西王母的信使，后用为信使的代称。锦字：女子寄给丈夫或情人的书信。这句说信使几时带来书信。[4]玉虫：灯花。宋范成大《客中呈幼度》诗：“今朝合有家书到，昨夜灯花缀玉虫。”宋杨万里《和范致能参政寄二绝句》诗：“锦字展来看未足，玉虫挑尽不成眠。”春幡：立春日做的小旗。旧时习俗，在立春之日将其悬挂枝头或戴在头上以示迎春。这句说连夜挑灯剪春幡。[5]况：正，适。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1]。

被酒莫惊春睡重[2]，赌书消得泼茶香[3]，当时只道是寻常。

注释

[1]“沉思”句：语本五代李繤《浣溪沙》：“暗思何事立残阳。”[2]被酒：中酒、醉酒。此句谓不要惊醒喝醉了酒的人，好让他在春天里浓睡。[3]“赌书”句：用李清照故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谓自己常与丈夫赵明诚比赛看谁的记性好，能记住某事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经查检原书，胜者可饮茶以示庆贺。有时举杯大笑，不觉让茶水泼湿衣裳。赌书，查检原书以赌胜负。消得，值得。

浣溪沙

十八年来堕世间[1]，吹花嚼蕊弄冰弦[2]，多情情寄阿谁边[3]？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4]，相看好处却无言。

注释

[1]十八年：唐李商隐《曼倩辞》诗：“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据《仙史传·东方朔传》记载，东方朔死后，汉武帝仰天叹息道：“东方朔生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岁星哉。”这句说妻子像天上的仙子，来到人间十八年了。[2]吹花：用叶子吹出声调。嚼蕊：嚼花蕊使口中带有香气。吹花嚼蕊指吹奏、歌唱之事。冰弦：用冰蚕丝做的琴弦。[3]阿谁：谁，什么人。这里指作者自己。边：方位词，“处”的意思。[4]枕函：匣状的枕头。

浣溪沙

莲漏三声烛半条[1]，杏花微雨湿红绡[2]，那将红豆寄无聊[3]。春色已看浓似酒[4]，归期安得信如潮[5]，离魂入夜倩谁招[6]。

注释

[1]莲漏：莲花形的漏器，古代计时器。宋毛滂《武陵春》词：“留取笙歌直到明，莲漏已催春。”[2]杏花雨：清明前后杏花盛开时的雨。宋志南《绝句》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红绡：此指红花。[3]那：奈。红豆：相思树所结的果子，古人常用来比喻爱情或相思。唐王维《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4]“春色”句：金元好问《西园》诗：“皇州春色浓如酒，醉煞西园歌舞人。”[5]信如潮：如信潮，像潮来一样准时。明王次回《错认》诗：“夜视可怜明似月，秋期只愿信如潮。”[6]倩：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