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补习

说到王金仓的家，位于四川省最偏远的少数民族乡，大山环绕，独特的高原地形让这里多了一些神秘的色彩。他家所在的县城也不大，矿藏储量的丰富使得采矿业格外发达，许多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都投身于煤矿采掘。或许是以花命名，让这座城与花的结合，总会给人许多惊喜：一年四季，漫山遍野的花让人仿佛置身于浪漫的仙境。春的杜鹃与兰花，红艳中吐露洁白无瑕；夏的牵牛与玫瑰，像彩虹的斑斓；秋的桂花、一串红，别样的风情伴着枫叶起舞；冬的山茶，犹如雪中优雅的仙子，让山歌也多了灵气。

王金仓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有些浪漫，但又相对闭塞的山沟，他不曾想过未来，也没人去教他该如何努力，凭着一股天生的聪明劲儿，再加上一些山里孩子特有的坚持与骨子里的韧劲儿，他也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念了重点高中。2004年6月7号和8号两天，王金仓在县城参加了那一年的高考。对于这次考试，王金仓没有抱太多希望，如果能被省师范大学录取，他也就满足了，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的水平。当然，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考不上，就打定主意继续复读。

填报志愿的那天，他早早来到学校，领了志愿表，只填上了省师范大学。当他上交志愿表时，班主任接过来看了一眼：“不合格，重新填，那么多志愿栏，必须填满！”班主任的声音有些严厉，看到他只填了一个志愿，便很生气。他接过刚才的表，顺势从旁边同学那儿借了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定价30元，幸好是借的，也没花钱。扫了几眼填报要求，他胡乱地挑了些学校，总算把表格填满了，当然这只是为了应付班主任，具体填了哪些学校他根本没在意。

回到家除了等学校的消息外,就是帮老王去那二十多亩产量很低的玉米地除草。这儿偶尔也会有亲戚来帮忙，还记得小时候每次都是他和弟弟妹妹用一个暑假的时间锄完玉米地，当然也会有表姐蒋敏和表哥蒋华过来帮忙。蒋敏是一个远房表姐，王金仓读小学一年级的十元钱学费就是王金仓的母亲蒋永碧从蒋敏的父亲那里借的。蒋敏的父亲那时在矿区煤矿挖煤，比较能挣钱，后来还他这钱他也没要。现在表哥去了城里开广告公司，所谓的广告公司就是一家打字复印店，偶尔接些商店招牌装修之类的活儿。蒋敏在读完小学三年级就转学去了城里的学校读书，只是在假期回到老家，现在也习惯了城里的生活，假期回来的也渐渐少了。

当然，除了除草，暑假最重要的事就是高考录取查询了。王金仓每隔两天就会坐上去城里的长安小巴，到镇上的网吧里查询省师范大学的录取情况。当然不去省城，那时候还可以自己通过短信查询，发送考号和身份证号查询录取结果，不管是否录取，查询一次就是两元钱。王金仓家里没有手机，也不好意思用别人的手机发送扣费短信。有时候实在想查才会去村口的商店买一包最好的云烟，带给有手机的李叔叔，让他帮忙查下录取结果。

转眼间，漫长难熬的半个月过去了，王金仓又来到了镇上网吧，省师范大学的网站上显示该校录取工作已经结束，但王金仓却在系统中查询不到自己的名字。这时，他一直期盼的心却平静了下来，没了期待，没了躁动不安，反而只剩下平和。他也暗自告诉自己，也许复读对他是更好的结果。就这样想着，他在网吧旁边的小吃店吃了一碗当地最出名的羊肉米线，那种劲爆的辣味和透心的麻味让王金仓在这闷热的夏天畅快淋漓地解脱了。出来坐上回村里的长安车，就这样晃晃悠悠颠簸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回到家。

老王点燃一支烟坐在院子里看着对面夕阳照着的山，看着儿子从镇上回来的样子估摸着还是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再等等，人家一本的学校都还有没录取的，你那个二本的学校不要着急。”老王还是看着山，没有什么表情，继续抽着烟。

王金仓没说什么，开始回屋子收拾行李，将从学校打包带回来的铺盖床单又装回了大大的条纹编织袋里。把从学校搬回来的复习的书一起塞进了编织袋，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没有做梦。直到第二天，王金仓听到外面父母跟路过的亲戚打招呼时才醒来。一看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赶紧起床，这时已经没有去镇上的长安车，只能坐十五块钱的摩托车去镇上。王金仓对老王说了自己要去补习的事情，老王只是问问要多少学费。“不要学费，以我的这个成绩补习不仅不要学费，学校还要每年给我五千元的生活费补助呢。”王金仓边说着边把那个大大的条纹编织袋绑上了摩托车。金仓妈妈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烤好的土豆塞给王金仓，口里嘟哝着：“要出门也不早点起床，饭都没有吃，你去镇上买点吃的吃了再进城。”

王金仓在这个市最好的高中马兰花三中上学，当时考三中的时候王金仓以超过录取分数线一分的成绩考入。那年村里总共有六个学生考入三中，王金仓是其中最后一名。另外一名叫甘霖的也是他们同一年考上的，当时甘霖的考试成绩在六个人中是第一，今年高考也不是很理想，想的那所很好的一本学校也没有考上，却拿到了另外一所差不多的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但他仍然准备再补习一年，去理想的学校。以他的成绩回三中补习学校会给1万元的补助费，第二次高考后继续保持一本的成绩可以得到3万元的奖励；如果拿到市状元，则有10万元；如果考上全省状元，则能得到30万元的奖励。而如果去另外那所跟三中竞争的钒钛一中补习，得到的补助费或奖励费分别是3万元、30万元、50万元。所以从奖金考虑，甘霖很想去钒钛一中复读，而王金仓却觉得自己对三中各方面的环境已经比较熟悉，换一个陌生环境还需要有心理适应的过程，所以他决定选择三中，也同时一直怂恿甘霖去三中补习。

来到镇上后王金仓扛着大编织袋直接去了甘霖家，甘霖的父母都在镇政府工作，所以住在政府的家属楼里。甘霖正在家里的电脑上聊QQ，跟远在他梦想大学里的师姐兼女朋友讲述自己现在的心境和渴望去北京见她的急切心情。看到王金仓的包裹就知道王金仓没有被省师范大学录取，虽然省师范大学只是一所二本大学，但每年录取分数线都在重本分数线附近，很多学生都是以超过重本分数线很多的分数考进去的。王金仓的分数仅仅超过一本分数线十多分，本来也就没有戏。只是王金仓坚持一定要和他一起补习，而且一定要去三中，这让甘霖很犹豫。不管怎么说，这哥们跟自己从小学一直到初中都在一个班，高中虽然没有同班，但就在隔壁宿舍，说实话，如果自己有亲兄弟，也未必有跟这家伙这么亲。王金仓妈妈也经常说王金仓跟甘霖的感情远远比跟自己亲弟弟王二宝的关系近。甘霖虽然很想那笔补习补助费，但是想想王金仓也说得对，一个熟悉的环境比较好，不用再重新适应，加上有这样一个家伙陪着自己学习也不会太孤单。反正他比较乐观，反而自己在这方面心理素质不如王金仓，在遇到很多自己内心过不去的坎的时候只要有这哥们在，总能让他豁然开朗。

在甘霖家住了一晚后，甘霖的妈妈一定坚持要让甘霖父亲的司机送他们去学校，说带着这么多行李坐大巴到城里还需要打车转车很麻烦。于是王金仓和甘霖就坐着甘霖父亲那辆乡政府给乡长配备的猎豹车去了学校。补习的学生需要去自己之前的年级主任办公室开具一张票，表明同意补习并写上学校赞助补习补贴金额，然后去新的高三年级主任处报名。

看到甘霖和王金仓，年级主任罗永很吃惊的样子，“你们俩的学校都这么好，还不想走，还想回来赚钱啊？”

甘霖的录取学校的确比较好，但却是在上海，他女朋友兼师姐在北京，所以他要补习可以理解；但是王金仓没有任何学校录取，班主任怎么会说学校很好还不愿意走呢？

王金仓有点不解地问：“我没有被省师范大学录取，所以就回来补习了。”

“省师范大学？你不是被北飞大学录取了吗？”罗永也是一脸迷惑状。

“啊，哪个北飞大学？我都没有听说过啊。”王金仓更不解了。

“昨天负责寄送录取通知书的老师还来找我问你们家的电话号码呢，问了一圈都联系不上你，你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一个多星期了！”罗飞说道。

王金仓这才想起，原来之前自己家里没有电话，后来填写了一个亲戚的手机号码，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号码欠费停机了，学校就一直联系不上他，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被录取的消息。

北飞大学，这所学校之前王金仓从来没有听说过，后来仔细回忆，才想起班主任让自己填满所有志愿的时候自己看到一个什么少数民族计划班，在全省那所学校只招一个人，自己估计也没戏，没想太多就填了，没想到最后自己居然被录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王金仓也顾不得太多，就去学校的收发室找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一个白色的普通信封，和其他学校的大大的信封很不一样。王金仓的心又一下子被摔到地上，估计是那种不怎么入流的大学，说不定是那种在镇上到处发小广告招空姐、培训飞行员的职业技术学校发来的。王金仓打开信封看了通知书后还是决定去网吧搜一下北飞大学。

学校网站页面做得一般，是清一色的蓝，与北飞的名称倒十分相称，但就内容而言，和其他学校网站没有什么区别，在网上能搜到的对该校的评价也比较少。但细心的王金仓还是在学校简介中看到了“211、985高校”的字样，心想：有了这两个“头衔”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吧，但仍没有太多激动。反正跟飞机、飞行员空姐什么的应该有关吧。但他录取的却是计算机专业，估计在这个学校也算是偏门专业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一般的学校录取，总比自己再补习一年好，再说这个大学好歹也是一本。想到这里，王金仓也就安心地放弃了复读的念头。

决定了上北飞，王金仓帮甘霖把行李放到宿舍跟甘霖道了别，抛下这个因为他才来这里补习的哥们，坐着甘霖父亲的车回到了镇上。这时他完全没有想起正目送他那个突然一身轻松的哥们，就在当天下午收拾行囊去了钒钛一中。

当然，说句后话，王金仓复读报名才得以及时收到录取通知书，这个阴差阳错的决定让他来到帝都，来到北飞，来到学院路，这个见证了他人生转折的地方—事业也好，爱情也罢。有时候就是一时的“冲动”，一个看似随意的决定，一个所谓的巧合，却让人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这或许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吧。当然，王金仓还是确信这就是属于他“冥冥之中”的定数。如果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会坚持那时的冲动吗？或许这连他自己也很难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