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11月6日
志清弟:
又是好几天没有接到你的信。最近接范宁生的未婚妻关小姐来信,说范宁生已经病故。他的病很怪,是“血里白血球,红血球,血小板缺乏”,医生替他把脾脏割掉后,还是束手无救。范宁生是个好人,读数学,并非大天才,各种理想欲望亦很单纯,想不到还要招造物之忌,在他订婚之后,Ph.D.在望之际,叫他撒手“归去”。我觉得做人真没有意思。What is the meaning of all this?
我近来不大为前途打算(范宁生死讯未接到前已有这个想法),台湾的生活,只算是“回债”—回前世的债。现在既无计划,又无野心,又无欲望,就这么混下去再说。这样的生活,你可想象,并不痛苦。精神很饱满,一点也不颓唐。假如多拿“自己可能做的事”同“正在做的事”来对比着想,人会苦闷得多。不论如何不如意总比“死”好多了。
我现在回忆一生顶快乐的日子是在印第安那四个月—经济不愁,工作有意思,享受各种新奇的刺激,人也非常活泼;其次快乐的是在北平的两三年—经济不愁,人也活泼。顶不快乐的恐怕是在重庆的几个月—失业,天气坏,身体也不大好。八·一三以前的南京的生活也不好。上海的生活大多使我不满意—主要的complaint是不自由。从北平逃出后在上海过的几个月倒还不差,那时父亲事业很顺利,我自己一人一个房间,渐渐可以享受上海的物质生活,但是好景不常〔长〕,很快就逃难了。台湾的生活本来还满意,但是美国回来后,对台湾大为不满。在纽海文两个月只能算平平—虽然和你天天在一起,但经济不宽裕,生活太单调,工作成绩也差。以后要过些什么日子?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大去想它。
你猜我现在在看一本什么书?替人家校对Spock [61]育儿法的中译本。非常有趣,Spock远比Wordsworth能使我对儿童发生兴趣。照书上说,婴儿到五个月大,就要对生人采取敌对态度(一四〇节),那时正逢树仁搬到Ann Arbor,不知他的反应如何?那书上似乎反对用甘油栓来催大便,不知你和Carol的看法如何?
我有个朋友“刘定一”想来密歇根报名读书,请你到注册组去要一份报名表格,航空寄:
Mr. David D.Y.Liu
No. 18 Lane.145
1st section Hsin sen Road South
Taipei, Taiwan
他想寒假就来读,所以请你有便快些办,信请注册组或graduate school寄,不必麻烦你了。
American Essays只译了“一眼眼”,其他工作均无法推行,The Turn of the Screw已经去信宋奇那里辞掉,恐怕来不及做了,免得耽误人家的事。
父亲和玉瑛妹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很挂念。母亲想好。Carol于领孩子之余,是不是还开汽车送你上学?我从她那里学到一个字:Den,你现在有你自己的Den了。
别的俟接到你的信后再回复。专此敬颂
秋安
济安
十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