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王春瑜
我国历史悠久,并且首先发明了印刷术,历代所印之书,总数虽不可确考,但以一人之力,终其一生,所读之书也不过是存世之书的九牛一毛而已。然而让人纳闷的是,历代读书人写读书心得的书却很多,甚至从东汉起,专门有了“书后”的文体,韩愈、柳宗元文集中屡见之,后人仿效者不少,明代名士王世贞更著有《读书后》八卷(按:前贤郭沫若、钱穆引《读书后》,均在“读书”下加逗号,将“后”字与下文联属,不知《读书后》乃书名,此一时疏于查考所致也)。不过,这类书与诗话类体裁有别,更与近代的书话有很大不同。从严格意义上说,书话是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兴起的,其中最为读者熟悉的是郑振铎的《西谛书跋》、阿英的《阿英书话》、唐弢的《晦庵书话》。前年是郑振铎一百一十周年诞辰,中华书局重新编选郑先生的书话文字,印成《漫步书林》,堪称郑振铎书话精华。1996年,北京出版社出版了姜德明主编的《现代书话丛书》,除《阿英书话》外,另有《鲁迅书话》、《周作人书话》、《郑振铎书话》、《巴金书话》、《唐弢书话》、《孙犁书话》、《黄裳书话》。就我而言,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复旦大学历史系读本科、研究生时,鲁迅、阿英、郑振铎、唐弢的书话,深深启迪了我。鲁迅的名文《买〈小学大全〉记》,使我感受到了清代文字狱的血腥,此文我反复读过好几遍。郑振铎的《西谛书跋》,丰富了我的目录学知识。阿英的《小说闲谈》对研究明代文化,特别是社会生活,有重要的参考价值。1961年,唐弢在《人民日报》副刊上连载《书话》,虽属千字文,但文笔清新,我每篇都必看,增加了现代文学史的知识。后来结集出版,我买了一本,爱不释手。所谓书话,无非是有关书及著者的种种话题。这类作品,受到包括我在内的读者的欢迎,我想根本的原因是,这些书都是学者作家化或作家学者化的结晶。单就郑振铎、阿英、唐弢而论,郑先生是中国文学史的权威、藏书家,也是文学家;阿英先生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专家、藏书家,也是文学家;唐先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专家,也是有“鲁迅风”之誉的杂文家。因此,他们写的书话,信手拈来,道人所未道,文字简洁,甚至文采斐然,读后不仅增加学养,还因文字娱目,而感到愉悦。这几本书无疑是传世之作,书话这种文体,也必将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正是本着传承书话文体的愿望,我主编了这套《书话文存》。诚然,先贤们的学问成就、文学业绩,我辈难以企及。但是,加盟本文存的作者,都既是学者,也是作家。王学泰不仅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也以研究游民及江湖文化驰名学界,并写了不少杂文、随笔;李乔是研究中国行业神的专家,有专著行世,并以大量的杂文、随笔活跃于文坛;伍立杨对中国近代史,特别是民国初年的政治史,有深入的研究,出版了有影响的专著,更以散文家为读者熟知;赵芳芳虽没有以上诸位的名气,但从她已出版的散文随笔集《一花可可半梦依依》、《朱颜别趣》以及收入本文存的新作来看,她不仅饱读诗书,且文字温润似采采流水,她写的书话,别具风格,使人耳目一新。知识性、可读性是书话的命脉。就此而论,我敢说,本文存是与前辈们的书话一脉相承的。
编一套书话文存,余有志于此亦久矣。前年京中及陕西有出版社编辑来舍下约稿,我提出编此文存,他们都表示欢迎。但后来报选题,都被单位一把手否决。老实说,时下某些出版社的一把手,根本就是学术外行。去年我跟商务印书馆的王乃庄、常绍民、丁波先生说起出版这套文存,他们都很支持,此书才得以面世。这里,我对商务印书馆深表谢忱与敬意!
2010年2月20日
农历年初七,于老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