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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声川·“二十年一觉飘花梦”

一个演员的库藏记忆 作者:李立群 著


赖声川·“二十年一觉飘花梦”

一九八三年,赖声川刚回台湾不久,替兰陵剧坊导演了一出非常亮眼而感人的戏《摘星》,很自然地,他开始为台湾的剧场绽放希望。接着《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圆环物语》《西游记》,还有《回头是彼岸》《台湾怪谭》,加上他在艺术学院戏剧系(如今的台北艺术大学)带着学生完成的一出出舞台呈现。直到去电视公司,反刍他多年的舞台创作经验,制作了一年多的《我们一家都是人》的每日“电视即兴剧”。

直到拍了一部很成功的电影《暗恋桃花源》;我说它成功,不仅是它在东京和柏林都得了大奖,而是银幕上的《暗恋桃花源》,拍出了舞台上被观众笑声掩盖过去的“生命中的无奈”和剧场里被喜剧节奏抢掉的一种“慢”调子,那个“慢”制造了许多艺术氛围,留下更多让观众可以自我联想的空间。《暗恋桃花源》是我们一起创作出的舞台剧,也是一部我喜欢的电影。

这些年,由赖声川主导的表演工作坊推出来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箭无虚发,有些戏,包括我自己曾经参与创作与演出的,都有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方,只是观众可能太宽厚了。人生如戏又如梦,醒来犹如在梦中,台湾剧场随着岁月,产生了无数种时代性的风格,以及各种不同色彩和形式的花朵。在其中耕耘的人、荒芜的人、消费的人其实都不太缺乏;唯独比较缺的,就是“剧场施肥者”,或者说是“提供新的耕耘法者”,使剧场文化这块大地,能够更长久地生存下去。这种人难找。

赖声川的《如梦之梦》长达七八个小时,酝酿了五六年,细火慢炖,周周折折。在技术上说,编剧太难了,不只难在到哪儿去找这么多合情合理的故事,也不只是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的人力和物力;而是故事愈长,给观众带来的疲倦或压力可能就会愈大;演出时间愈长,台上台下舞台的技术、剧场空间的受限和考验,也会随之增加。如果以上的问题都没有发生,或者还能让人赏心悦目!那么剧场文化的魅力,才能更增加一道希望,一道通往剧场的无障碍空间。因为,老旧的舞台形式,容易让人失去感觉;新颖却又不能得体的形式,又让人扼腕。

《如梦之梦》故事的起源,来自佛法的提醒,这倒不一定就是这戏的珍贵之处。对赖声川的佛法素养来说,就算没看过《西藏生死书》,他也可能在“诸法皆空,自由自在”的某次灵动下,把剧场里的故事和空间,搬到任何一个地方去成功演出。重要的是,原来剧场这个“人为”出来的空间和实物,也是可以没有限制的;既然如此,在剧场里说故事的方法,便可不再受限,而大开方便之门了。对《如梦之梦》剧的编导而言,多年来的赖声川,是在生活的学习和经历中,先拥有了千斤之力后,才能在剧场里玩这种“四两拨千斤”的高级呈现,漂亮,无可批评;高明而又留下许多未尽的空间,可能让后来者真的可以放下许多心,往更深的旷野走去,而不易迷茫了。

如果看完了戏,硬要给点意见,那么个人之见是:这出戏,排戏、磨戏的时间,或演员表演的基本能力,如果可以再加强,那这么多辛苦的演员,将会获得更多倍的观众掌声。这一次的演出,演员如果有我,不论戏份多少,我也会荣幸地觉得躬逢其会。因为赖声川的自私和自以为是,在这个作品里,干净而漂亮地用他的专业和艺术判断打动了我,那么,我的自私和自以为是,似乎也可以在自己的表演世界里,试着更不设限了(任何一个作品里,少不了会有一些自私和自以为是。人与人之间,也难免了)。

把人性的五毒,转为五种正面的能量,本就是赖声川从佛法里体会到的一种创作企图。这种思维上的企图,如果本身修养不够,作品的说服力、感动力容易显得低,甚至于会有“大而无当”的地方也是很正常的,赖声川其实回避掉了这个挑战,没有正面触及,人之常情;所以他的《如梦之梦》,与其说是他个人二十年的剧场经验总结,我倒真觉得是一篇剧场“思维”与“执行”之间的高级“论文”,一篇想法与做法蛮合一的创作性论文,可以为许多种不同的剧场文化,施下一些新鲜的肥,对剧场空间的运用,有相当的解说性、灵通性。这种人不多。

《暗恋桃花源》剧照

恭喜“国家剧院”花了这么一笔小钱,成就了台湾剧场界一件不小的大事,这事就算没有太多人知道,就算是亏本了,都是做得很对的事。更好的花朵,自然是留给后人来开。

2005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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