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官
当下南方遭到了N年一遇——所见有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百年说,度之,大抵越说得严重,越可归咎纯属天灾——的冰雪灾害。就广东而言,大量旅客已经长达数天之久滞留于广州火车站、受阻于京珠北高速公路,凄风苦雨之中,令人揪心。网友热议,这场大雪让群众看清了庸官与好官,组织部门何不来个“雪中选官”呢?雪中选官,该是对公开选官的一种呼吁。现在的官,当上了就不能下来,除非作奸犯科;甚至作奸犯科也未必触动,就更需要把好入口关了,至少要让大家知道,凭什么他可以当官。
“好官昏夜考,美缺袖中商”,这种状况历来都算不上稀见。今天倒了台的一方“霸主”,大抵都有买官卖官的罪名,谁当什么官,全凭下属孝敬的“进项”;古人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顾炎武的侄子即使“延之夜饮”,他也很生气:“世间惟淫奔、纳贿二者夜行,岂有君子而夜行者乎!”乾隆时的刘统勋也是这样。“尝有世家子任楚抚者,岁暮馈以千金”,刘统勋把送钱的人叫进来,正色告曰:“汝主以世谊通问候,其名甚正。然余承乏政府,尚不需此,汝可归告汝主,赠诸故旧之贫窭者可也。”有个想花钱买官的人,“昏夜扣门,公拒不见”。第二天早上在衙门,刘统勋把那个人叫过来说:“昏夜扣门,贤者不为。汝有何禀告,可众前言之,虽老夫过失,亦可箴规也。”结果把那个人吓得“嗫嚅而退”。有清一代一共才谥了八个“文正”,刘统勋是为其一,可见他的行为并不是要作秀给大家看看。
问题是这样的楷模太少,多数人、多数情况往往并不是这样。《啸亭杂录》里,记载了康熙时的包衣张凤阳,很像早几年浙江瑞安那个轰动一时的“地下组织部长”陈时松。陈时松不过是个村党支部书记,但却是瑞安社会的“头面人物”,人事安排可以左右市委书记,至于人称“老太”(太上皇之意)。张凤阳正是这么个人。包衣,乃满语“包衣阿哈”的简称,翻译过来是“家的奴隶”,处于社会最底层;清朝定鼎之后,包衣也仍然保持着奴才的身份。但张凤阳这个包衣可不得了,他“交结戚里言路,专擅六部权势”,时谚竟曰:“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其任之暂与长,问张凤阳。”索三是谁?索额图;老明是谁?明珠,这两人是康熙帝的左膀右臂,张凤阳居然可以和他们相提并论!书中举了一例:张凤阳“尝憩于郊,有某中丞驺卒至,呵张起立”,张凤阳斜着眼睛看了看,轻蔑地说:“是何龌龊官,乃敢威炎若是?”果然没到一个月,“中丞即遭白简”,弹劾的奏章到了。以张凤阳的这种能量,再好的选官标准都会形同虚设。
所以,古人眼里的“夜”,未必一定要单纯理解为实指暮夜,也可以解成见不得人的时候吧。《泊宅编》说,以前对“尚书令史防禁甚密”,就是怕他们泄漏消息或者相互间有什么勾结。令史,汉代居郎之下,掌文书事务。南朝的时候,“令史白事不得宿外,虽八座(顶头上司)命,亦不许”,必须留宿机关。唐朝也是“令史不得出入,夜则锁之”,不准随意进出。《南部新书》载,唐代“户部与吏部邻司。吏部移牒户部,令墙宇悉竖棘,以防令史交通”。到了韩愈为吏部侍郎,才打破这个惯例。他说:“人所以畏鬼,以其不见;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选人不得见令史,故令史势重;任其出入,则势轻。”韩愈认为,人没见过鬼,所以才怕鬼;同样,那些等候吏部铨选任官的人,因为没机会见识吏部令史,觉得他们很神秘,如果像普通官吏一样,他们就无威势可挟了。
《封氏闻见记》里也有楷模式的人物。武则天时期的天官侍郎顾琮,“性公直,时多权悻,公行嘱托”,令其“不堪其弊”。有一天,他在官舍——一说寺院——看到“人间地狱”的壁画,对着自己的位子大发感慨:“此亦至苦,何不画天官掌选乎?”天官就是吏部,名称是武则天上台时改的。顾琮觉得,自己干的活儿跟在地狱里受煎熬差不多。另一位天官侍郎陆元方临终前感叹:“吾年当寿,但以领选之日伤苦心神。”可以想见,这两位一定是非常正直的人。正直的人才不会动辄徇私枉法,才会对官场丑恶现象痛心疾首。
明朝的丁宾去句容上任,临行前父亲告诫他说:“汝此行,纱帽人说好,我不信。吏巾说好,我益不信。即青矜说好,亦不信。惟瓜皮帽人说好,我乃信耳。”纱帽人,当大官的;吏巾人,普通官吏;青矜人,秀才;瓜皮帽人,百姓。在丁宾的父亲看来,只有百姓说好的官,才算得上真正的好官。虽然“雪中选官”从本质上也不能证明什么,但“瓜皮帽子”在这个时候至少对一个干部如何有了个粗浅的认识。这仅仅局限于一时的良好表现,较之莫名其妙地当上官来,终究还是有一点儿参照吧。
(2008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