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莳花志》编者记

莳花志:周瘦鹃花卉美文集 作者:周瘦鹃 著


《莳花志》编者记

此书是周瘦鹃先生撰写的关于花卉的散文集。周瘦鹃先生是一代文学大家,亦是一位挚诚于生活的种花人。无论时代的风云如何变幻,他淳朴的文字中始终包含着一颗热爱生活、追求美好的心灵。基于此,同时也基于我对周瘦鹃先生文字的推重和对花卉的喜爱,我想将此书推荐给诸君。

周瘦鹃先生生于1895年,逝世于1968年。年轻时,周瘦鹃先生就颇负文名,创作了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说,这些小说使其和张恨水、徐枕亚等人一起,成为鸳鸯蝴蝶派早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之后周瘦鹃先生供职于中华书局、《申报》等著名出版机构,编译并出版了一些外国名著。1917年,周瘦鹃先生翻译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由中华书局出版。鲁迅先生为之作序,称赞周先生的译文道:“然当此淫佚文字充塞坊肆时,得此一书,俾读者知所谓哀情、惨情之外,尚有更纯洁之作品,则固亦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矣。”由此,亦可见周瘦鹃先生此时已与鸳鸯蝴蝶派的靡靡之道相背离。

五四运动爆发后,周瘦鹃先生创作了大量爱国主义作品,洵为文学青年的表率。1936年,周瘦鹃先生与鲁迅、茅盾、巴金等二十一人发表《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号召文艺界一切新旧派系团结一致,抗日救亡。

抗日战争胜利后,周瘦鹃先生举家迁至苏州,以文字自娱,以花木为业,过着恬淡自适的隐于市的生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曾担任过一些闲职,闲暇之时撰写了大量有关花木和园艺的文章。争奈,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车轮面前终究是卑微而可笑的。

斯人已逝,徒留丹青。

周瘦鹃先生与花木的情缘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周瘦鹃先生就在西方人在上海举办的“中西莳花会”上三夺锦标(据崔晋余《愿君休薄闲花草 万国衣冠拜下风——周瘦鹃的盆景艺术简介》,载周瘦鹃《拈花集》,上海文化出版社1983年版)。

40年代时,周瘦鹃先生与著名盆景匠人朱子安结识。两人亦师亦友,周向朱学习盆景技法,而朱向周学习花木文化。这两人是当代苏派盆景艺术的奠基人,使传承千年的苏派盆景艺术得以焕发新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周恩来、朱德、陈毅、董必武、李先念、刘伯承、叶剑英等国家领导人都曾到他的居所爱莲堂欣赏花木盆景。可以这么说,周瘦鹃先生不仅以文章擅名于世,其在盆景艺术上的造诣,亦使其可以被尊称为当代大家。

他的一生中,无论他寓居何处,总是在自己的小庭院中为花木留有一方天地。他的女儿周全,在《怀念父亲——种花人》(载周瘦鹃《拈花集》)中说道:“但说实在的,在我印象中,父亲与其说是个作家,不如说是个种花人,我是种花人的女儿。……种花人,是父亲这么称呼他自己的。”

他在《花木的神话》一文中也写道:“我性爱花木,终年为花木颠倒,为花木服务;服务之暇,还要向故纸堆中找寻有关花木的文献,偶有所得,便晨钞暝写,积累起来,作为枕中秘笈。”

朱光潜在《谈美》一书中曾经写道:“人心之坏,由于‘未能免俗’。什么叫作‘俗’?这无非是像蛆钻粪似的求温饱,不能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作高尚纯洁的企求。总而言之,‘俗’无非是缺乏美感的修养。”

朱光潜先生和周瘦鹃先生是同一时代的人,都经历过中国近现代史上最黑暗最动荡的那个年代。但即便是在那样的年代之中,他们也从来都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因为他们深知,社会的好坏,大半在于人心的好坏;而人心的好坏,在于人们是不是有着更高尚更纯洁的企求,是不是对美好的事物尚存有一分希冀和一分追求,譬如爱情,譬如美德,譬如艺术,抑或是我们身边诸如花卉等一些随处可见的美好的小事物。

在物质生活相对丰富的今天,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却普遍贫乏。有些人干脆就放弃了对美的追求,以“粗鄙”和“现实”自矜;而有些人只是摆摆生活美学的架子,装装挥麈清谈的样子,却没有一颗真正的向美之心,免不了一身的俗气。

其实,再平凡的生活,也不应该放弃对美的真正追求。追求美,并不是为了装饰门面,也不是为了一些急功近利的企图,追求美,只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陶冶,对自己修养的一种锤炼。而对美的追求,你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追求美的心灵。

周瘦鹃先生对于花卉之美的那种赞赏和喜爱是由衷的,他为了一个花瓶花盆辗转搜求,甚至和日本人竞买;他为了使花朵盛放得更加美观,自行钻研园艺技术,并成为苏州市园林管理处的顾问,为拙政园等著名景观的整饬和布置做出了贡献;他为意外开花的玉簪喜出望外,他为迟迟未放的梅花焦急不耐;……所以,周瘦鹃先生的翰墨中自然而然地洇润出花卉的妍雅之气。

他的文字中不仅有花卉之美,还有文学之美和文化之美。周瘦鹃先生在文中引用了许多吟咏花卉的经典古诗词。常听到有人问,古典文学是否和当代的读者之间存在一定的隔阂?隔阂必然是有的,无论是语言文字上的差异,还是古今社会的不同,都会导致这种隔阂。但是有一点古今文学是共通的,它们作为艺术的一种形式,其极致的目标都是追求文字之美。只要有一颗追求文字之美的心,古典文学于你而言,并非难以触及的月中桂子。

而且,古典文学的文字之美和花卉之美是相得益彰的。比如李白吟咏牡丹和美人的《清平调》中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现代的文字很难如此隽永蕴藉地表现出牡丹的曼妙之姿。

此外,周瘦鹃先生还在文中穿插了一些关于花的中外逸事,给读者展现了一种别样的花卉文化之美。譬如,他在《关于花的恋爱故事》一文中,既讲到了中国彭玉麟与邻女梅仙的恋爱故事,又讲到了英国小说家斯科特与一名女郎的恋爱故事。

此书是从周瘦鹃先生的《花前琐忆》(通俗文艺出版社1955年版)、《花花草草》(上海文化出版社1956年版)、《花木丛中》(金陵书画出版社1981年版)、《拈花集》(上海文化出版社1983年版)等书中搜辑有关花卉的文章而成,并按照文章的内容和各种花卉的花期,将这些篇目大致划分成六个章节。

对于文中一些以字称的古人,编者在编辑过程中添加了少量注释。此外,编者还为每种花卉都配上了相应的中外名家的花卉画作,以及补充了一些关于花卉的常识。这些都是原书中所无,或以一种较为粗浅和直观的方式,对读者了解各种花卉有所裨益。

生活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承受了众多的苦难,背负了沉重的负担,但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却还是依然每天微笑着面对生活、热爱生活。为什么?因为生活中总还有些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去珍视,去追寻。

罗曼·罗兰曾经在《米开朗琪罗传》中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周瘦鹃先生之爱花,对于我来说,便是这样的一种英雄主义。

也许,生活中的所有美学,都只是基于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而这种诉求,或可以用两个字来概述之,那便是: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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