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Ⅱ 从北岛到南岛

到了南半球一切都变了 作者:刘小顺 著


PART Ⅱ 从北岛到南岛

1.到达基督城

2013年4月9日上午,罗宾开车将我送到机场。奥克兰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暖和惬意,正赶上该死的冬令时(新西兰每年4月的第一个周末,今年是4月5日,为了充分利用日光照明、节能减排,全国将时钟拨快1小时,进入冬令时。而我的航班恰好卡在这个日子后面几天,我都来不及适应新时间,连手表还没调过来呢),幸亏出门比较早,否则真要误机了。我下车匆匆与罗宾告别,扛起背包就向机场入口狂奔。

在去基督城之前,我对基督城的了解只有:它是新西兰南岛最大的城市,2011年遭遇过大地震,目前正在重建中。

我之所以选择直接从奥克兰飞到基督城,是因为我将在冬天离开新西兰,而冬天的南岛非常冷,工作机会又少,也不太适合旅行,我就赶紧趁秋天先到南岛待一阵子,等天冷了再返回相对温暖一点的北岛——没错,在南半球,南边比北边冷,这是当初经过王阿姨和小鱼的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操心啊?怎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竟都忘记这里是南半球,这里什么都是反的了?

在其他打工旅行者眼里,对基督城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人口骤减,大量工厂、商店停业,工作机会非常少;而同时又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正处于灾后重建阶段,因为劳动力太少,职位大量空缺,工作机会很多。两种互相矛盾的观点都有各自充足的理由,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对我来说,不亲自去待一段时间,很难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对接下来打工旅行的计划是尽量待在城市:首先,因为我没车,行动不方便,城市的交通配套设施相对发达;其次,因为新西兰的大城市都已经冷清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想而知小城镇必定荒凉得更加“惨无人道”。而我持续旅行那么多年,如今需要的不再是漂亮的风景,而是有趣的人。

所以,去南岛,第一站我依然首选“大城市”基督城。

相对于新西兰的消费水平,他们的机票堪称白菜价,从奥克兰飞基督城,两个半小时,包括行李、税费、附加费等在内总价才65纽币,300多人民币,这在中国也算得上非常低廉了。

坐在飞机上,我对即将前往的基督城倒没太大期待,在奥克兰的这段日子让我觉得,新西兰恐怕也不过如此,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所有的食物都干干净净,好是好,可是很难有惊喜,去什么地方都一样,So what?

走出基督城机场,室外天气很差,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冷风飕飕地四处倒灌,毛毛细雨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中,挡都挡不住,稍不注意就浑身湿透了,同奥克兰的阳光灿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心情也仿佛瞬间从天上跌到谷底。

我事先查过基督城的天气预报,确实是说基督城今天有雨,而且最低气温只有不到10摄氏度,而我还一度天真地以为全世界的天气预报都跟中国一样不靠谱呢!

基督城的冷清光是在机场就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偌大的广场,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无助地晃动着,比天上飞过的麻雀还少。我突然怀念起奥克兰,在罗宾家的生活简直太舒服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现在到了基督城,内心隐隐的不安全感开始窜出来作祟,摆在我面前的又将是无依无靠的新生活。

难道长途旅行注定就是“新鲜—熟悉—逃避熟悉—再新鲜—再熟悉—再逃避熟悉”的无限循环吗?

我在公交站台等车,只有我一个人。查了一下公交时刻表,该死,半小时之后才有一班,四周空空荡荡,连个搭讪的人都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是市区里的Bealey街,这次我有了经验,提前在网上联系到一家BBH客栈,准备去那里以工换宿,尽管没有薪水,但毕竟是一家营业单位,跟罗宾家的性质不同,多少能算得上一份工作吧?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以减少懒惰的罪恶感。

喂,笨蛋!你是来打工旅行的吗?

过了几分钟,一个瘦瘦的亚洲男孩拖着两个大箱子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也开始等车。他穿得很少,冻得直哆嗦,不停地跳脚,我和他对视了两眼,只是微笑,却没有搭腔。后来又陆续出现两个白人男子,亚洲男孩就开始用古怪发音的英语跟他们聊起天。那两个白人男子跟我们等的不是同一班车,他们先走了,又只剩下我和亚洲男孩。

“很冷哦?”我主动和他说了话,亚洲人和亚洲人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见到对方心里很亲切,却羞于开口,都在暗暗等待对方先迈出第一步。

“是啊,好冷。”他很快就接了话,似乎早已准备好。

“中国人吗?”我依照惯例问。

“不。”他摇头,继续用英文,“我是韩国人。”

这个韩国人明明是个话痨,之前还偏要假装少言寡语,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迅速给我和盘托出他的几乎所有个人资料——虽然他的英语语法和发音杂乱无章,英语母语的人听到恐怕得大皱眉头、一头雾水,但亚洲人之间却能心照不宣。那是一种神奇的化学效应,我相信我们这样聊天,身边经过的当地人乍一听,估计都听不出我们在说英语——他名叫Hanmo Lee,翻译成中文是李汉模,也是来打工旅行,已经在新西兰待了8个月。之前都在奥克兰(8个月都待在奥克兰?我很惊讶,他却特得意,好像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似的)一家小超市打工,超市老板也是韩国人,现在他同样准备来基督城一家客栈打工换宿,而且目的地也跟我一样,是Bealey街。

“不会吧?”我问他,“难道我们在同一家客栈工作?”

“我的是157号,你的是多少号?”李汉模积极地打开身上的背包,翻出一张纸条查看之后告诉我,他顺便把背包里一件外套也拿出来穿在了身上。

“啊,那不一样,我的是70号。”我回答,“不过离得不算远。”

“太好了!”李汉模继续手舞足蹈,“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改天找你一起玩。”

我不太情愿地将电话号码给了他,心想,我只不过随口搭个讪,小哥儿你也不用如此认真吧?咱俩的英语都不好,口音又重,经常牛头不对马嘴,聊这么一会儿已经让我相当头疼。以后你还要来找我玩,我得继续死多少脑细胞啊?而且看这小哥儿的样子,不是那种开玩笑的人,他那么多话,真要无聊起来,哪管得了我愿意不愿意?

终于坐上公车,因为李汉模行李太多,只好跟我分开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才得以休息片刻,而我也终于可以清静清静,透过车窗开始仔细观察这座新鲜而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真的见不到几个人、几辆车,好像这座城市只是用积木搭建起来的模型,没什么实用价值。偶尔有一些地震过后尚未完全修复的建筑物触目惊心地划过,满是裂痕,狰狞却不至于让人害怕。如果奥克兰是一位妖娆风情的时尚女郎,那基督城就是一位低调朴素的壁花小姐。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在Bealey街路口一栋破损的教堂前下车,先走到我的目的地Rucksacker客栈,而李汉模的客栈还得继续往前走。

“你的工作需要面试吗?”临别时,李汉模问我。

“又不是有薪水的工作,干吗面试?”我反问。

“我去的那一家需要面试。”

“啊?那万一面试没通过呢?”

“所以我想让你帮我问一下你的老板,看他还缺不缺人,如果那边我没通过,就到你这边来试试。”

“嗯,好。”我终于和李汉模告别,走到Rucksacker客栈的白色小楼门口。可是,大门紧锁,一个披头散发的亚洲女孩坐在门口,身边一堆脏兮兮的背包。

“前台没人吗?”我问亚洲女孩。

她不说话,摇摇头,指了指门口贴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前台工作时间,上午9点半到12点半,下午3点半到9点半。”我低头看时间,现在才两点半,还得1个小时才开门,可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亚洲女孩从背包里翻出两片黑乎乎的干瘪面包啃起来,我把身上的大背包放下,准备出去觅食。我让亚洲女孩帮我看一下包,她点点头,还是不说话,一副怯生生的神情。

“中国人吗?”临走前,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亚洲人跟亚洲人见面,都像是在玩一种叫作“看谁先开口搭讪”的心理游戏呢?

“不。”她小声地回答,“我是日本人。”

我沿Bealey街往东走,路过一个卖快餐的小摊位,花8纽币随便买了个鸡肉汉堡。当我将这个冰冰冷冷、干瘪涩口的鬼东西放入口中,嚼得连腮帮子都酸了还是咽不下去时,突然悲从中来,下次再也不敢在外面买东西吃来虐待自己了。

“我面试通过了!赶快恭喜我吧!”我收到李汉模的短信,心想,能在基督城这么一个阴郁的城市里遇到这么一个很容易开心,还没心没肺的新朋友,也算不错。

2.鸡窝头情侣档

等到将近下午4点,前台才有一个糊着眼屎没睡醒的鸡窝头男人姗姗来迟。日本女孩跑去登记入住,我就站在她身后等着。

日本女孩非常内向,英语也不好,我跟她聊得不多,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聊几句就停下来直点头。我只知道她同样是来打工旅行的,已经快满一年,马上就准备回国了。她穿得很邋遢,头发纠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最后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呃……你好……我是来,呃……换宿的,之前给你们发过邮件……你知道吗?”日本女孩办手续办了很长时间,她刚一离开,我就赶紧凑上前去对鸡窝头男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紧张,一句简单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才说完整,“说都不会话了”,况且还是用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英语,我觉得自己当时那样子一定蠢得要死!真没出息啊!

“嘿!兄弟,你好!我叫克雷格!”鸡窝头男人先是皱眉沉默了几秒,好像在慢慢消化我刚才那句结结巴巴的话。等他终于明白过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眉头打开,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还举起右手要跟我击掌。

“你……你好……”我被他吓到了,伸手过去勉强给了克雷格一个击掌,可是没经验,打得有点偏,没使上劲儿,“我叫小顺,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克雷格倒是实话实说,我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心想,那你刚才兴奋个什么劲儿?然后,他指着斜对面跟我说,“你去住7号房,那里还有一张空床。”

“7号房?”我没反应过来,这就算“入职”了?不跟我介绍一下工作内容,或者带我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什么的?

“还有事吗?”克雷格见我没动,奇怪地问道。

“我今天需要工作吗?”我这人真是老实巴交,不忍心占别人便宜,无功不受禄,总想着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感觉心安一点——怎么可能让我白住呢?一个床位一晚上要20纽币呢!但显然,这个不操心的克雷格比我还弄不清状况。

“不需要。”克雷格摇头,“你先住下来再说。”

真有免费的午餐这种事,太好了!原来第一晚可以白住!

这家背包客栈在BBH网站上评分最差,果然卫生条件和基础设施都很一般,床单和被套是看不出脏到什么程度的深蓝色,唯一的一张沙发也是半身不遂,破了很多洞,窗帘掉了一大半,像块破抹布一样摊在窗前的写字桌上。我住的是六人间,只剩下一张上铺是空着的,我没的选择。我只好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好歹是省了20纽币。

“20纽币,20纽币……”我像和尚念经一样在心里默念,似乎这样就能稍微掩饰一下内心难以抑制的失落感。外面的天气还是好差!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背包客栈的住客通常都应该是年轻人,但这里却住了很多老人,不是一般老的老人,而是很老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比罗宾看上去老多了,不过倒是没罗宾身子骨那么弱。这些老人无事可做,就喜欢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或者到处飘来荡去地找人搭讪,你甚至不用回应他们,他们都能一直说一直说,根本不管你听不听得懂。

我在房间安顿好后,出来参观整个客栈的格局。走到厨房时,发现一个老头儿正缠着先前那个沉默的日本女孩说话。日本女孩低头吃方便面,身体缩得很紧,一副畏惧的模样,她不敢看老头儿,老头儿却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蹲守在旁边,伺机而动。

日本女孩无意识地抬头看见我,然后用求助的眼光盯了我好久。我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过去帮她解围。

“你也是日本人吗?”我和老头儿搭上话,老头儿终于放过日本女孩,转过来问我。

“不是。”我摇头,“我是中国人。”

“啊……你是中国人?”老头儿一脸惊讶,“我女朋友也是中国人。”

“是吗?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我一边说话一边看日本女孩,她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方便面,冲我点点头,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在中国啊。”老头儿发现日本女孩已经离开,并未表现出介意,他似乎需要的只是一个说话的人,而不是特定的某个人。

“哦,好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想尽快结束这场难受的对话。

“你好,我叫詹姆士。”老头儿也许感受到了我的敷衍,况且我不是女孩,估计他也懒得纠缠,就伸出手来,最后做了个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我跟他握了握手,并自报家门,老头儿就起身也准备离开了。

“对了,我女朋友很年轻哦,只有22岁,跟刚才那个日本女孩一样大。”詹姆士刚走出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炫耀般地补充道。

“啊!”我本想跟他开个玩笑,因为詹姆士跟007同名,“那她可是中国的邦女郎啊!”

然而,詹姆士没听懂我的玩笑,毫无反应地转身走了。我不知道那个22岁的中国女孩到底因为什么跟这样一个足以做她爷爷,而且一穷二白还很好色的老头儿隔了半个地球谈恋爱,或许她发现了詹姆士身上我没发现的优点,或许那就是毫无理由的真爱——我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座压抑的城市,在这个压抑的客栈,好像所有人都多少有些压抑的感觉,没有一般背包客栈那种欢声笑语、没心没肺、青春无悔的气氛,大家都绷着神经,距离感很强。我在整间客栈里绕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只好重新回到房间。这时一个长头发的法国男孩开门进来,他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聊天的人。

他的名字很拗口,叫Diedrik,刚来基督城三天,今天已经开始工作了,现在刚下班回来。Diedrik英语不好,这让我放心地大聊特聊,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漏洞百出或者结结巴巴,因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日后想在基督城找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就跟Diedrik打听情况。他叫我放心,说基督城工作非常好找,他昨天刚到职业中介去登记,今天就开工了,在一家超市仓库里做搬运工,不辛苦,一小时赚16纽币。

我一听,很兴奋,由此看来,我来基督城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我之前承诺过要在这间客栈换宿一个月,每天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1点,这样,如果我那么快再去找一份全职工作,恐怕就没办法兼顾这份换宿工作了。我不想做不守承诺的人,难道真在人家这里白住几天然后拍屁股走人?既然基督城工作那么好找,随找随上,我就不着急了,先在这家背包客栈换宿两周之后再看情况。

“请问你是小顺吗?”突然一个女孩推开房门,问了一声,我转头看她一眼,竟然是跟克雷格如出一辙的鸡窝头。

“是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鸡窝头女孩带我走到了前台。

“你好,我是薇若,我们之前有过通信。”鸡窝头女孩自我介绍道。

“哦!你是薇若啊?你好!”这份换宿工作我确实是跟一个名叫薇若的女孩联系的,她才是我真正的老板,“那克雷格是……”

“克雷格是我男朋友。”我心想,难怪,你们连发型都一样,难道是因为基督城的梳子很贵吗?

“你为什么会来基督城?”薇若给我介绍完客栈的基本情况以及我的工作内容之后,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没弄明白。

“这里刚地震过,你知道吗?”薇若又问。

“我知道啊。”我耸耸肩,回答道。

“那你喜欢这里吗?”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3.互相安慰小组

Rucksacker客栈一共有三名换宿者,除了我,另外还有一个德国男生Max和一个芬兰女生Anu。Max负责垃圾清扫及处理,Anu负责铺床和洗晒;而薇若给我安排的工作是清洁,主要负责卫生间、厨房以及地面的清洁,因为在罗宾家有过经验,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西方人素质比较高,卫生间通常脏不到哪儿去,他们对排泄物的容忍程度比中国人低得多。打扫厕所这种工作在在我的认识里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工作之一,可是在新西兰,倒没想象中那么恐怖,只是把卫生间擦干净之后,我会小心翼翼地连自己都舍不得使用。

我在打扫厨房时,又遇见詹姆士,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我日本女孩去哪儿了。我说我不知道,我跟日本女孩不熟,他就自己呢喃着:“奇怪,怎么没见到她呢?”说完,转身离开了。

除了詹姆士,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约翰的老人也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是这里的住客还是工作人员。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他住在客房里,又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任务;如果说他是住客,但他偶尔又会拿工具做一点木匠活儿,比如给厨房换个桌板、修个凳子什么的;他还没事就喜欢在我身后站着,好像监工一样,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就会跳出来指点一番。可他说话实在太快,我听不懂,只能一脸无辜地“啊、啊、啊”地装傻带过去。

这家背包客栈太奇怪了,怎么住着那么多孤独而无聊的老人?难道同时也是养老院吗?

换宿工作并不累,我提前半小时就完成了。跟奥克兰不同的是,基督城几乎看不到中国人的身影,连亚洲人都很少,我和西方人玩儿不到一块儿去。记得那时候Luna一个人去了皇后镇,也跟我抱怨说遇不到中国人,整天和白人混在一起,找不到话说很尴尬。

下午我去了附近一家图书馆上网,然后走到城南一家很远但是很便宜的打折超市去购买食物。基督城真是一个荒凉而压抑的地方,到处都是被地震摧毁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教堂和房屋、满是裂纹的道路和墙壁、奇怪的不声不响的看不到几个工人的建筑工地,走着走着就让人不禁陷入莫名的感伤。

超市门口有一片巨大的停车场,此时已经晚霞满天,到处是乌鸦在飞,难怪背包客们都不愿待在这里,是真的。如今的基督城给人第一感觉并不好,至少它一点都不讨喜,尤其对于喜欢热闹、忍受不了清静的中国人来说。

在超市买完东西,我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天越来越黑,基督城就越来越像一座鬼城。时间才7点钟,放眼望去几乎没人没车,我像是永无止境地走在黑暗的通道里,四周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目的地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我开始有些灰心,难道我真得在这么一个要命的城市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吗?

“嘿,兄弟,周五晚上我要去一个朋友家聚会,你有兴趣参加吗?”突然手机响起来,吓我一跳。我拿起来一看,是李汉模发的,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放过我。

“好啊!你这么快就认识朋友了?也是韩国人吗?”我问。

“会有很多人去,各个国家的都有,其中应该会有韩国人。”李汉模解释道。

“没问题,到时候你叫我吧!”在这座要命的城市里,赶紧多认识些朋友才是正经事,否则真要寂寞死了。

回到客栈做晚饭时,我终于又在厨房遇到一个亚洲女孩,头发很短,矮矮胖胖,做事风风火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中国人,因为她不停地到处忙来忙去,不会用正眼看人,我就懒得搭讪了。

夜里,詹姆士居然搬到我们房间来了。他8点多钟就睡下了,正在用电脑的Diedrik向我抱怨,说这老头儿很奇怪,他刚刚在看书,詹姆士一声不响地就把灯关掉了,害他看不成书,只好改用电脑。

我耸耸肩,悄悄爬上床,因为这家客栈的Wi-Fi需要另外收费,而我一时还不困,就把电脑里存着的电影拿出来看。直到夜里10点多,詹姆士的闹钟突然响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Diedrik又冲我瘪瘪嘴,对詹姆士奇怪的作息时间表示无奈。

等我准备睡觉时已接近午夜,詹姆士一直没回来,我出去上厕所,见他正坐在大厅里小声地打着电话,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专门调整作息时间,就是为了给远在中国的小女友说说情话。他这么大年纪,孤苦伶仃地住在一个如此压抑绝望的环境里,那个似乎不太现实的小女友成了他对现实生活的全部期盼。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这段奇怪的恋情也许比其他很多人的恋情都更有意义吧?

周五晚上,我和李汉模一起步行去他朋友家,快到时他才告诉我,他是基督教徒,今天晚上是教友聚会,可以带非教徒的朋友参加。但他没有事先告诉我,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再送我回去。我表示没关系,虽然我不信教,但在旅行期间,我对宗教一直都很感兴趣,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胖胖的非常开朗的非洲裔女孩Milka,她来自津巴布韦,现在在基督城做老师,是今天这次聚会的主人。Milka笑声洪亮,中气十足,她经常被李汉模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逗得花枝乱颤,呃,也可以说是肥肉乱颤。不管怎么说,Milka确实是一个很可爱很容易亲近的朋友,第一次见面都不会让你感到隔阂。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其他朋友,有另一个从非洲来读书的女学生卡洛琳,一对新西兰夫妇安格斯和妮娜,一个美国胖女孩玛丽,等等。每人都带了自己做的菜,因为大部分人吃素,所以全都是素食。大家用碟子每人盛上一些食物,坐到客厅里开始边聊边吃。

“你不是说有韩国朋友的吗?”我问李汉模,“是女生吧?”

“是的。”李汉模回答。

“是一个大美女,她叫戴安娜。”卡洛琳插嘴道。

“真的啊?戴安娜今天过来吗?”我问卡洛琳。

“她今天不来了。”卡洛琳很遗憾地告诉我。

“唉,好可惜啊!看不到美女了。”我瘪瘪嘴。

“只要你每次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肯定就有机会见到她。”卡洛琳笑笑。

李汉模不再说什么,他这么活泼这么多话的人怎么突然沉默了呢?我觉得他心里其实有话,只是现在不方便说,我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

吃完饭,今天的重头戏才正式开始。卡洛琳是主持人,她将一份印有歌词的打印稿分发给大家,然后集体开始唱圣歌。我不会唱,就默默听着,旋律倒是好听,让人心里很平静。然后,每个人都拿出《圣经》,我也被分到一本,卡洛琳开始给大家讲解其中一个寓言故事的寓意。大家听得相当仔细,不时有人开一两句玩笑,气氛倒没那么凝重,就像朋友聚在一起聊天似的。接着,每个人都来讲述自己这一周的生活状况,遇到的烦恼以及希望实现的心愿,以便最后大家集体为你祈祷。

每个人讲述自己最近的生活状况,其他人都认真地聆听着,并适时给出建议与安慰。我突然觉得宗教在新西兰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宗教,而是一种社交方式,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冷清国度,它成为人与人之间某种联系的纽带,宗教不再玄妙,不再高深,不再有距离感,而是深深切切地贴合着每个人的身体、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的心。

李汉模开口分享自己的心情:“我最近遇到的烦恼是,我觉得对自己的信仰不够有信心,面对有其他宗教信仰或者没有宗教信仰的朋友,我总是不敢开口表达自己的信仰……”

“因为你怕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妮娜插嘴道。

“对!”李汉模赞同,“这是我需要改变的事情,我要勇于大声地跟所有人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光是宗教信仰。”

“很棒!”卡洛琳夸赞道,“那你有什么希望实现的心愿呢?”

李汉模考虑了半天,迟迟没有开口。

“我猜他的心愿跟我一样,想快点见到戴安娜。”我突然开玩笑说,大家哄堂大笑,李汉模整张脸羞得通红。

“对!我就是喜欢戴安娜!”李汉模突然大声宣布,像是对自己之前说他以后“要勇于大声地跟所有人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的勇敢实践,“我希望实现的心愿就是,我希望戴安娜愿意跟我在一起!”

所有人愣了一小会儿,然后集体鼓掌,为李汉模加油。晚上,在从Milka家回家的路上,李汉模告诉我,他当初在奥克兰教堂第一次见到戴安娜就喜欢上了她,后来戴安娜来了基督城,他也决定跟过来。此时的李汉模一脸真诚,没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我在想,旅行时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人,不管结果怎样,都是值得追忆和纪念的财富,旅行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不再是单纯的风景和照片,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从这个意义上讲,李汉模很幸福。

回到客栈,我又遇到那个内向的日本女孩。她失踪了几天,此时正低头坐在厨房吃面包,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麻雀,不敢抬头看人。此时,詹姆士也出现了,他没说话,绕到日本女孩身后的冰箱,取出一瓶牛奶喝了几口,然后又绕走,一如既往地坐到了电话机旁边。

詹姆士似乎对这个冷淡的日本女孩灰心了……

4.进赌场

在和那个疑似中国人的不喜欢正眼看人的亚洲女孩打过好几次照面后,我终于在一次洗碗的间隙跟等在旁边准备过来洗碗的她搭上了话。她确实是中国人,不过她却坚持让我叫她的英文名Cherry。

“你也是来打工旅行的吗?”我问Cherry。

“不,我可是来这里工作的!”Cherry回答,带着一丝得意。

“你已经找好工作了?”我又问。

“对啊!早就找好了,是他们把我招过来的。”Cherry的语气里总有着某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哦,什么样的工作啊?”气场不对,我其实不太想理她了,可是手上的碗还没洗完,嘴上闲着也是闲着。

“护士,就在旁边的一家医院。”Cherry回答。

“哇!那是很好的工作啊!”一听我这话,Cherry脸上更得意了,“你是准备移民吗?”

“有这个打算,看情况。”见我洗完碗,Cherry凑到水槽边来接着洗。

“你不觉得新西兰很无聊吗?反正要我移民,我都不想移。”我把洗好的碗擦干。

“无所谓了,主要是我妈想移民过来养老。”Cherry边洗碗边回答我说。

“老人家待在这边更难适应,没什么事情做。”我回想起在奥克兰偶遇的那个带着两个小孙女的北京老人。

“哎呀!跟你讲,我们家有的是钱,我妈准备过来这边做生意,怎么可能没事做?而且我提前来还有个任务,就是要给我妈先物色一块地皮。我男朋友是做建筑设计的,他赚钱也赚得很多,我们要把地皮买下来,让我男朋友来做设计,我们自己造一栋房子,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呢!”Cherry似乎有些急了,好像我在专门跟她唱反调似的,见我一副典型的屌丝样,直接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来吓唬我。

哎呀!我还真是被吓到了!这个看起来像农村劳动妇女一样的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富婆呢!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深藏不露”,又干吗这么快就告诉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说自己“有的是钱”?好矛盾的人!

为了不再自取其辱,在Cherry继续喋喋不休地公布财产,说什么她“之前一直在香港工作,年收入40多万港币,现在在山东老家和天津各买了一套房产”诸如此类的时候,我赶紧抽身而退,生怕Cherry说到兴起,为了充分证明自己财力雄厚,直接把银行卡和密码甩给我,叫我随便取,那我可担当不起这份人情。

既然“有的是钱”,怎么住这种地方?忆苦思甜吗?

薇若叫我从六人间搬出来,住进客栈旁边的另一栋楼里。那是薇若和克雷格住的地方,其中有两间空房,专门用来做员工宿舍,我和Max同住一间。

Max是一个20岁的德国男孩——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基督城旅行的德国人特别多,客栈里住的年轻人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德国人,所以我在厨房工作的时候,有一次一个美国人跟我打招呼,问我从哪里来,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抢先说:“看你的样子,你应该不是从德国来的吧?”我回答:“当然不是。”然后他才大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已经快被德国人搞疯了。”

Max除了在这家客栈换宿之外,还另找了一份工作,是在距离市区50公里的一家奶粉厂做包装,一周工作4天,每天12个小时,两个白班、两个夜班,除了白班之外,其他时间都跟换宿工作不冲突,所以双方兼顾,而且薪水高达每小时18纽币,可以省下不少钱,我听了很羡慕。Max就对我说了和Diedrik同样的话:“现在基督城的工作很好找,我也是去中介登记了一下,过两天就马上开始工作了。”这更让我卸下了心理负担,放心大胆地先“游手好闲”着,反正等我休整好了,工作都是唾手可得的,就先不着急吧!——怎么办?我永远在为自己的懒惰寻找借口。可是如果我真的既懒得打工又懒得旅行,那我到底来新西兰干什么呢?

李汉模闲不住,隔三岔五给我发短信,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就是没话找话。每次都会先问我在干吗,等我告诉他了,他就很冷淡地“哦”一声,我以为他想找我,叫他过来,他又会开始不停地抱怨说他的换宿工作太辛苦,客栈里所有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来做,根本没时间出来玩。所以,到后来他问我在干吗,我都一律回答我没干吗,懒得多做解释。直到有一次,他跟我说他今天下午放假,叫我带他出去玩,我说我不知道去哪儿玩,我每天都去图书馆蹭免费的Wi-Fi,就把他也带过去了。

虽然李汉模住的客栈每天提供给他一定流量的免费Wi-Fi,但网速很慢,而且他又是第一次来图书馆,发现这里既暖和,网速又飞快,兴奋得一直向我不停地问这问那,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等他好不容易把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又开始跟家人打视频电话,自己的破手机不好用,就把我的iPhone借过去打。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濒临崩溃地听李汉模叽里呱啦地用韩语没完没了地唠叨着,音量虽不大,但是坐在我身边就感觉像无数只蚊子不停地绕着我的脑袋飞来飞去,我又不好意思赶他走,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困扰。说到最后还把电话转过来,叫我给他的姐姐和姐夫打招呼,而我居然还真的“忍辱负重”地跟电话那头的韩国夫妇聊了几句,中韩两国人民之间的和谐关系不得不说我也是出了一小把力的。

图书馆每天下午6点钟关门,那是基督城天空最美的时刻,晚霞从眼前一路远远地铺向地平线,各种层次的红色和蓝色激烈地碰撞交织,让人心满意足而又淡淡哀伤。我和李汉模就在这样的天空下走出图书馆,回去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座赌场。

“去赌场看看?”李汉模向我提议道。

“啊?”对我这种从小到大连考试都不敢作弊的“乖孩子”来说,赌场简直是个大逆不道的所在,只要一进去就会中毒似的。

“走啦!这么早回去干吗?”李汉模硬生生把我拽了进去。

进到赌场大厅,电梯前面的保安让我们把背包寄存起来,又查了我们的护照。我显得怯生生的,好像小孩偷偷做了坏事被大人不小心发现了一样。

“你已经29岁了?”五大三粗的保安查完护照,一脸惊讶地问我,“我还以为你只有19岁。”

经过“永远看不出亚洲人年龄”的老外一提醒,我才似乎猛然醒过来:对啊!我已经29岁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进个赌场有什么!怕个屁啊!有出息吗?给我来两斤出息。

两斤的出息根本不够用,刚把楼梯走完就没了,一看见眼前红红绿绿的赌博游戏机以及一张张纸牌赌桌,我就又开始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与此同时,李汉模倒是轻车熟路,他带我走到接待处,问接待员要怎么办会员卡,接待员就递给他一张表格。

“你想办吗?”李汉模一边填表一边问我。

“我……我还是不办了吧?我又不赌博。”我想了想,回答道。

“其实我也不赌,但是会员卡可以在这里免费喝饮料。”李汉模向我解释道。

“真的啊?免费喝饮料?”这倒是吸引了我,“那会员卡是免费的吗?”

“是免费的。”李汉模填完表,交给接待员,接待员很快就做好一张会员卡递回来,那是一张铜色卡片,上面还印有李汉模的名字,挺高级的样子。

“那我也办一张吧!”我心想,反正不办白不办。

就在我填表的时间里,李汉模没有闲着,他开始拉旁边一名表情严肃的女工作人员聊天。女工作人员询问我们的各种详细情况,李汉模都毫不避讳地和盘托出,甚至说我们在青年客栈打工换宿,现在没有工资之类的。我暗忖,说这些东西干吗?还不够丢人吗?可李汉模却大方得很,还说他之前去过奥克兰的赌场几次,并直言不讳地嫌弃基督城赌场面积太小、设备太旧、客人太少,搞得他没兴趣玩。我生怕女工作人员当场翻脸,可她却连连向李汉模道歉,好像李汉模是过来视察工作的大领导似的。

“你们别把内裤都输没了哦!”我办好会员卡,临走前,女工作人员对我们“警告”道。

“肯定不会的!”李汉模自信满满,“我会把你们的内裤都赢过来。”女工作人员就哈哈大笑。有时候我真佩服李汉模,他英语说得那么烂,怎么能这么有自信有胆量呢?相比之下,我简直太弱了。

后来我发现,赌场真是个好地方,咖啡和茶都是免费的,随便喝,如果你坐到赌桌上或者游戏机前,还能向不时经过的服务生点其他不含酒精的饮料,比如果汁、可乐、奶昔等,全部免费——实际上跟办会员卡没有半毛钱关系,李汉模只是信口胡说。不过办就办了,也不损失什么,反正我这个“穷光蛋”简直就像发现了一座新的蹭吃蹭喝的天堂!

我们一人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一张玩得州扑克的赌桌前,李汉模一边观摩一边耐心地给我讲解。其实我们的主要目的只是装个样子把咖啡喝完,最后李汉模忍不住,丢了20纽币进去玩,不到3分钟,就输光了。我们赶紧离开,李汉模又开始不停地抱怨这家赌场。

“我在奥克兰赌场赢了一万纽币。”李汉模告诉我。

“多少?”我就跟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大声惊呼,“一万纽币?”

“对啊。”李汉模轻描淡写的样子,反衬得我像个傻蛋。

“那么多钱?”我觉得不可思议,“那干吗还找工作啊?天天来赌场玩就行。”

“可是最后又输光了。”然而,李汉模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击碎了我刚刚升起来的对某种“新生活”的希望。

5.不靠谱女青年

我们从赌场走出来,取包时李汉模又闲不住开始跟存包处的大婶一通胡侃。让人沮丧的是,我竭尽全力,竟然一句话都听不懂,完全插不上嘴。李汉模有太浓的韩国口音,大婶又有太浓的新西兰口音,可他们互相间却对答如流,毫无障碍,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站在旁边干着急,只能赔笑,憋得满脸通红,自信心进一步崩溃。

“太好了!”李汉模转过头对我说,我这才终于听懂一句。

“啊?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刚才没听到吗?”晕,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赌场有免费的接驳车送我们回去。”

“我们住得又不远,走路也才几分钟。”我这人真是太实在了。

“免费的嘛,不坐白不坐。”李汉模带我往外走,一名穿西装的男人过来迎接,帮我们打开车门,我们就像贵宾一样大摇大摆地爬上了接驳车。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李汉模又开始跟司机一通胡侃。司机是英国人,他的口音我听着问题不大,可是一说得快起来,我脑子又不够用了,可李汉模照样能应付,用他漏洞百出但是语速飞快的英语从容应答,我坐在旁边仍然像个傻瓜。

“你来自哪里?”司机抽空儿问了我一句。

“中国。”我简短地回答。

“啊!我喜欢中国。”可是,说完这句,司机就不再搭理我了,继续和李汉模聊。我感觉这是一件挺替我们国家丢脸的事,所以我决定接下来不能再害羞,要找人突击一下英语,否则来新西兰不是白来了吗?至少不能被连名词单复数都搞不清楚的李汉模所打败吧?

我的问题是脸皮太薄,说英语总怕出错。中国大部分学英语的人好像都有这样的毛病,恐怕是读书的时候被老师骂怕了,说之前总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时态、单复数、人称、主格宾格,等想得差不多了才说出口,自然说得又慢又结巴。不像李汉模(也可能他的英语主要不是从课堂上学来的,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他为了说得流利,根本不管语法,一股脑儿瞎用,牛头不对马嘴,可外国人照样听得懂,而且也不会介意,交流的目的达到了,神气得很!

为了重拾信心,我开始尝试抛弃自己的“学院派”作风。本来我不喜欢热闹,可这次我一回到客栈就跑去厨房(这里人最多)拉各种外国人聊天,以适应德国、芬兰、以色列、智利、巴西及苏格兰等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口音。总之,李汉模,我一定要打败你!

旅行者聚在一起最喜欢聊什么?开头的问题当然是“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完了之后就是互相聊自己的国家。因为有几个人对中国感兴趣,说以后可能会去中国旅行,所以我又开始跟他们介绍中国。

“现在去中国旅行可不便宜啊。”我说,“很多东西的物价甚至比新西兰还高,比如说牛奶、肉类、化妆品等等。”

“真的吗?”一个智利人反问我,“那中国人的收入高吗?”

“平均水平不高,但有钱的人还是很有钱。”我回答。

“对!”突然旁边有个人接话道,我转头一看,竟然是Cherry,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旁边来了,端着一碗颜色诡异的汤泡饭在吃。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Cherry,她咽下口中的饭后,又继续扬扬得意地说道,“我们家就很有钱。我爸妈很早之前开始做生意,而我男朋友是建筑设计师,我也在香港工作了很多年,我们的收入都非常高……”

晕,又来了!这人到底是多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光我知道还不行,恨不得全世界都得知道。而且Cherry的英语更让人头疼,基本上连个完整句子都没有,所有的话都是按关键词拼凑出来的。因为我是中国人,我熟悉这种口音,但那些外国人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真的没有把握。Cherry根本不在意,反正就是没头没脑地一个人嗒嗒嗒地说,嗓门儿特别大,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就算听不懂也没人敢打断她。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还不用上班吗?”聊天的气氛完全被Cherry破坏,那些外国人都分头去聊,我只好改用中文问Cherry道。

“唉!甭提了!”Cherry一脸不耐烦,“那个工作我不做了。”

“为什么?不是之前就谈好了吗?”我纳闷。

“对啊!可是等我去报到时,人事经理却突然跟我说,因为我没有新西兰工作经验,他们要给我降薪水。”

“降到多少?”

“本来是25纽币一小时,现在说要降到15纽币。”

“15纽币?那也太少了吧?跟我同屋的法国人,在超市做搬运工都比这个高。”

“对啊!所以我干脆不做了,我还当着他们老板的面把人事经理骂了一通,说他这样做不专业,我是在香港工作过的人,又不是从小城市来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买辆车,我妈和我男朋友下个月过来,我要开车带他们出去玩。”

“你不找工作了?”

“找啊!买了车,我身上就没什么钱了。”

“你不是有钱的吗?”

“哎呀!我来新西兰没带多少,前些天我把北岛整个玩了一圈,花了2000多纽币。”

“那么多?”

“对啊!我跟你说,我有的是钱。”

到这里,对话终于进行不下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结束换宿工作,看到Cherry在厨房请詹姆士和另外两个外国小孩吃饭,她一见到我,就用那特有的中国式大嗓门儿嚷嚷道:“哎,小顺,你知道吗?我买到车了!”

“这么快?”我也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餐,便随口问道。

“对啊!很棒的车,我一眼就看中了。”Cherry随时随地都特得意,她从冰箱里将零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一副泽被天下的姿态。

“什么牌子的?”

“尼桑。”

“哦,型号呢?”

“呃……我不知道……哎呀!反正就是很好的车啦!我问过家里人,还有其他很多懂车的朋友,大家都说好。”

“多少钱?”

“1500纽币。”

“很便宜啊!”

“对啊!所以我马上就定下来了,是这两个德国小孩(又是德国人)的车,他们之前买过来花了3500纽币呢。”

“那你赚大了!”

“哎呀!我又不差钱!”

不知道怎么回事,Cherry总有办法把我们的每一次谈话都归结到同一个结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埋头做自己的饭。

经过在新西兰这段时间的锻炼,我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使用各种西方厨具做出带有中国味道的食物,拿奶锅煮出来的米饭就跟电饭煲做的没有两样,拿平底锅做出来的红烧肉也能鱼目混珠。

Cherry看我在灶前忙得不可开交,各种食材摆了一大堆,而她只是站在旁边等眼前一锅清水煮开,不甘示弱的她就说其实她也很会做菜,她男朋友最喜欢吃她做的菜了,上次在奥克兰,她给同客栈的外国人做了一顿饭,大家差点把盘子都吃掉,今天条件有限,就随便做点简单的菜。我有些敷衍地点点头,不知道她这种自卖自夸的戏码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后来,Cherry又找我借了几根胡萝卜和几个西红柿,切碎后加上方便面作料在开水里煮成汤,然后拿出真空包装的糙米饭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再然后就端给外国客人们去吃了。这样的水准,我真看不出她是会做饭的人,好在外国人的胃特别容易被满足,他们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称赞,搞得我都不忍心把我那热腾腾的大白饭和香喷喷的炖羊排端上桌了,免得让他们心碎。

吃完饭,Cherry和两个德国小孩签购车合同,詹姆士也在上面签了字。

“詹姆士怎么也要签字?”我好奇地问Cherry。

“他是中间人。”Cherry回答。

“中间人?他要收费吗?”

“不用吧?”

“那他怎么要在合同上签字?”

“我也不知道。”

跟Cherry这样的人说话真累,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好像对你很防范,可是又好像生怕你不了解她。她用语言给自己编织了一张捉摸不透的无形的网,你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打在空气里,完全使不上劲儿。

事隔几天,我再次见到那个沉默寡言的日本女孩。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孤零零一个人,好像对周围的人都不在乎,我过去跟她打招呼,说我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她说明天走,依然是怯生生的样子。我记得她之前跟我说只住三个晚上,问她是不是延期了?她好像没听懂,愣愣地望着我;我重复了一遍,她还是没听懂,我只好说:“祝你旅行愉快。”她点点头,继续喝茶去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那个神秘的日本女孩;再后来,我也再没见过神出鬼没的詹姆士。

6.黑暗料理王

对于Cherry这个人,我不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在新西兰怕的不是无聊,而是怕没人关注她。所以当你一旦关注她了,她就开始竭尽全力向你展示自己全部的“完美”一面,哪怕仅仅停留在嘴上。

Cherry经常想到什么说什么,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是常有的事,加上我喜欢钻牛角尖,每次忍不住拆穿她时,都本着友爱团结的精神,在心中默默地逼自己忍住。

某天早上我正工作,看见老约翰在后院做木工,面前摆着几幅油画,Cherry在旁边指指点点跟他说些什么。我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想稍微偷会儿懒,就凑过去看个究竟。

“都是你画的?”我指着油画问Cherry。

“对啊!怎么样?”Cherry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态度,“跟你讲,我七岁就开始学油画哦!而且我的钢琴也弹得很棒哦!都已经过十级了!”

真搞不懂,我们明明聊的是油画,和钢琴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她也硬要往上面扯,她是恨不得我随时见她都得高呼“女王万岁”吗?我没接她的话,只是默默低头翻看,都是临摹凡·高的“山寨画”,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手法拙劣,根本无法想象是“七岁就开始学油画”的人画的,除非她八岁就终止学习了。看来看去,唯有一张吉卜赛首领的肖像画例外,我正欲夸奖时,画却被Cherry一把抽走了。

“哦,这幅不是我画的,是我在香港买的。”Cherry解释。

好嘛,本来打算找一幅还算看得过去的画来违心地夸奖几句,赶紧敷衍过去算了,现在居然连这个企图都落空了,我只能翻看剩下的几幅“山寨画”,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用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挺好的,挺好的……”

“约翰不是会做木工吗?”Cherry继续对我说,“所以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把这几幅油画装框。”

“装框?装框做什么?”我问。

“拿去卖啊。”

“在什么地方卖?”

“画廊。”

“卖得出去吗?”我不小心漏嘴,说了句实话。

“当然卖得出去!”Cherry不甘示弱,“我在奥克兰卖了3幅出去,赚了2000纽币呢!”

“那么多钱?”我又惊讶了,“卖出去的都是你自己的画吗?”

“当然!都是我自己画的!”Cherry一脸理所当然。我心想,早知如此,当初我自己也可以随便涂鸦几幅拿过来卖,肯定不比她画的东西差,还用找什么工作啊?

对话进行不下去,我只好又像念经一般说了几遍“挺好的,挺好的”,然后给喜欢自言自语的老约翰打声招呼,赶紧逃回去继续工作了。

到午饭时间,Cherry继续可怜巴巴地吃她的微波食物,并告诉我,昨天那辆车她不打算买了。我奇怪,她不是夸那辆车什么都好吗?怎么说不买就不买了?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况且,合同不都已经签了吗?

“那辆车最大的问题是油耗太大,是普通车的好几倍,新西兰的汽油太贵了,我得再考虑考虑。因为合同上写我有24小时的犹豫期,所以我就去取消了。”Cherry说,“其实如果他们能再给我便宜300纽币,我就付钱了,但他们不同意。”

“1500纽币已经是白菜价了,你还要别人便宜300纽币?”我惊讶,这未免太坑人了,然后更加坚定了我不要买车的决心,否则等过几个月再想转手卖掉时,如果遇到类似Cherry的客人,那我不得气到吐血?

“油耗太大了,除非找人跟我拼车去玩。”Cherry见我没接话,又继续说,“算了,我再看看吧,不着急。”

在基督城待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清静生活。每天早上工作,下午到图书馆上网,晚上回来做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逛超市。Cherry嘴上把自己塑造得非常厉害,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懂,几乎是个生活白痴。我准备去逛超市前如果碰到她,她肯定会嚷嚷着跟我去,发现超市东西打折促销,她就闭着眼睛狂买一堆回来。

Cherry把微波食物吃腻了,想尝试做点新花样。我记得她之前说过自己是烹饪高手,可后来见识了一次她做菜的过程,我差点崩溃,那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翘楚——她把酱油倒在羊排上,本来需要腌制一段时间,她却立刻用自来水冲掉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只是简单上个色,但我不明白短短几秒钟到底上的是什么色。接着,她烧一锅开水,先把切好的芹菜丁丢进去,再放油和羊排,煮了一会儿之后,她把锅里的水倒掉,从其他住客留下的免费食物里胡乱翻找出一堆调料挤在一起,吃了几口,发现羊排没熟,又放进烤箱去烤,烤得又干又柴拿出来龇牙咧嘴地啃。我在旁边看得干着急,难道她的厨艺也跟油画一样,是七岁开始学、八岁学完的吗?

如果Cherry默默享用自己做出来的可怕食物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一个乐于分享的人。有一次她想出去看车,一个巴西小伙子专门载她去,回来后为表达谢意,她要请人家吃饭,结果她将一堆猪肉和洋葱还有成分不明的各种调料集体放进烤箱后,跑回房间休息,竟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巴西小伙子突然跑去把Cherry急匆匆地推醒,他英语不好,便手舞足蹈地对Cherry一通大喊:“烟,烟,烤箱都是烟……”Cherry冲进厨房一看,果然,她做的菜已经煳了,这次真成了“黑暗料理”。但是充满自信的Cherry并未罢休,她将冒烟的食物从烤箱取出来,从容淡定地将其中烤煳的部分一一挑出来扔掉,剩下的部分照样端给那个巴西小伙子吃,我看见巴西小伙子整张脸都绿了。

后来,每次Cherry都会在锅里搅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不明食材,淋很多水,做得像猪食一样,有外国人经过时随口问一句:“你在做什么呢?”Cherry还会挺起胸脯十分自豪地告诉他们:“中国菜!”那时候,我就直想拿头去撞墙。

Cherry每天嚷嚷着找工作,可从没见她有什么行动。我本来指望她去找工作时顺便把我叫上,反正我有换宿工作,暂时不着急,先随便看看情况再说。但后来我绝望了,因为Cherry根本懒得出门,或者顶多找个借口在周边瞎晃晃,而且她的借口通常都很大,有时候说是给她妈妈看地皮,有时候说是给自己看车,总之都不是我这等“穷光蛋”可以帮上忙的事。所以我的作用就是,等她从外面溜达完一圈回来,我乖乖做听众,让她绘声绘色、胡天海地地吹嘘一番。而我也真老实,就那么听她吹,为了和气,即便听出哪里不对劲儿,也不加拆穿;她就当我傻,以为我全信了。

于是,Cherry更加放心大胆地在我面前把牛越吹越大,越吹越不着边际,直到有一次我们无意中聊到手机,她甚至告诉我说她有两个香港朋友去苹果公司订制了iPhone:一个是粉红色的,9999美元;另一个是纯金的,99999美元。

“啊?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苹果公司可以接受个人订制?”我终于忍不住问。

“香港可以。”Cherry回答得特别轻描淡写,好像潜台词是“你又没在香港生活过,你当然不知道啦”,而“香港可以”这个理由也成了她百试百灵的挡箭牌,凡是吹牛吹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后来,我特地向IT界专业人士打听,他们说苹果公司不接受个人订制什么粉红色和纯金iPhone。况且,9999美元和99999美元的价钱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难道是在电视购物频道上买的吗?

再后来,时间长了,Cherry吹的牛越来越多,多到连她自己都开始错乱,比如她找工作要准备英文简历,而我没做过英文简历,想拿过来参考,我就看到她简历上明明写的是“打工旅行签证”,我记得她起初否认过,硬说自己是找到护士工作拿了“工作签证”过来的。再比如有一次我们经过一家画框店,她进去打听,原本最便宜的装框需要150纽币以上一幅,她嫌贵,硬在那边磨了半天,叫工人从仓库里拿旧画框给她装,好说歹说硬生生还到60纽币,付钱之后她依然嫌贵,一路都在跟我唠叨。我说:“你花这60纽币,说不定到时候能卖600纽币呢?”她回答:“哪儿啊?我之前的三幅画在奥克兰才卖200纽币而已。”我心中一愣:她明明说卖了2000纽币,不是吗?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少了个“0”?

所以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Cherry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多留一个心眼儿,跟自己无关的只当耳边风,跟自己有关的就再去亲自证实一下,尽量不上当。反正就这么“她吹牛,我听着”,面子上过得去,我们倒也相安无事。

“这么贵?”每次去超市的路上,Cherry都喜欢到路边的二手车场看车,而她看的尽是3000纽币以上的车,按她之前的说法,她的钱只够买1500纽币的车,现在她看这么贵的车,买得起吗?

“我有的是钱!”Cherry甚至懒得抬头回答我。

“哪儿来的钱?”我忍不住问。

“前几天我发现自己另一张国内的银行卡里还有一点钱。”Cherry回答。

“哦。”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有没有钱跟我没关系。

“我说的有一点钱,不是真的‘一点钱’啦。”Cherry见我没反应,自己又补充,“我发现里面还有8万人民币。”

“哦。”我还是没反应,有80万都跟我没关系。

“我有的是钱!”又来了!这也是Cherry最喜欢使用的另一块挡箭牌。可既然你“有的是钱”,怎么还那么爱贪小便宜呢?真让人纳闷!

7.为什么打工旅行?

第二次去Milka家参加他们的教友聚会,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戴安娜。她是一个腼腆的韩国姑娘,圆圆脸,有点像中国人,原名叫郑一香。

见到戴安娜,李汉模却没有像上次他说的那样大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一反常态地安静地待在角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西方人比较注重个人隐私,不会随便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他们都没有特别关注李汉模和戴安娜,倒是我这个亚洲人最“八卦”,对牵线搭桥这种事最擅长。虽然李汉模和戴安娜之间有所避嫌,我却不肯闲着,分别拉起他们聊天。戴安娜说她已经移民到了澳大利亚,现在在新西兰工作,而李汉模说他已经买了下个月的机票飞去澳大利亚,计划在澳大利亚再打工旅行一年。

“正好啊!”我没心没肺地大叫道,使他们俩都有些尴尬,“你们还可以在澳大利亚碰见!”

“我最近几年都不会回澳大利亚。”戴安娜小声回应道,这让我显得有点傻,皇上不急太监急。而且这句话里,似乎多少含有一点拒绝的成分。我操之过急,恐怕起了反作用。

这下,李汉模和戴安娜之间更无话可说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变得尴尬,我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呢?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媒人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种,哪是我随随便便就做得来的?

聚会结束,妮娜两口子开车带我和李汉模回去。关于戴安娜的话题谁都没有再提,我也不知道李汉模的真实想法,虽然我清楚这是一段不太靠谱的恋情——戴安娜是一个有点公主气质的女孩,而李汉模给人感觉太屌丝了——但基督城的生活太无聊,我依然隐隐期盼着会发生什么奇迹。

回到客栈,在门口我又碰见Diedrik,他每次见我都问我去找工作没,就像兼职的职业中介似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只要成功介绍一位朋友就业,就能拿到20纽币奖金,他说到时候可以和我平分。

想想我已经不知不觉在基督城待了两个星期,如果能找到一份兼顾现在这份换宿工作的带薪工作自然最好,万一无法两全的话,等我下周去找工作,下下周开工,也差不多就兑现了我换宿一个月的承诺,可以心安理得地辞职。关键是大家把基督城的工作形容得实在太好找,遍地都是,我以为就像去超市购物一样简单,随便挑。

周末,我接到一条短信,是王阿姨发过来的,她说已经到达基督城。我以为与她同行的小鱼和马来西亚女生也过来了,就想跟她们聚一聚,可王阿姨却说没有,她是和新朋友在一起。

“这地方人都没有,真可怕。”王阿姨对基督城这样评价道,她原计划待两天走人,但看到眼前这情形,决定第二天就离开。下午她约我去见面,可就在我快走到目的地时,她又突然说有事见不了了,典型的“王阿姨作风”,我早没什么脾气了,只当出去散了个步。王阿姨说她20天后再回基督城,我们到时候再见,我也不做什么指望了。

晚上我跟小鱼取得联系,她和马来西亚女生在南岛北部一个名叫Motueka的小镇找到猕猴桃包装工作,就跟王阿姨分道扬镳了。

王阿姨现在和一个同样来打工旅行的90后小男生一起环游南岛,结束后,她会从基督城提前离开新西兰,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等冬天过完了再回来,而小鱼自己也准备在6月初结束猕猴桃包装工作就提前回国。她们是我身边第一批决定提前离开的打工旅行者,而这对我多少有些触动,不禁想,来打工旅行的人到底坚持的是什么呢?

新西兰什么都好,但好的不一定是合适的,就像家里给你安排一个十全十美的相亲对象,但你不喜欢就是白搭。大部分打工旅行者在新西兰做的都是单调乏味的体力活儿,是那些在国内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工作,可他们为什么愿意在新西兰做而不愿意在国内做呢?薪水高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里能够提供足够宽容的社会环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不用劳心费神考虑其他的,比如跟同事钩心斗角,跟高不可攀的房价赛跑,跟逼自己成家生娃的可爱又麻烦的家人斗智斗勇,等等。而且你只要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做任何工作都没人瞧不起你,因为你即便只是一个超市搬运工,薪水甚至可能比一个护士还高,所以你大可趾高气扬地走在路上,不觉得低人一等。

当然,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对于新西兰的新鲜感渐渐退去,单调重复的工作或者千篇一律的生活开始让一些人思考自己来新西兰打工旅行的意义,每个人都开始产生自己的判断,就看理想足不足以支撑起现实。很简单,撑得起就撑下去,撑不起就撑不下去,所以相应地就有坚持到最后甚至觉得解脱的人,也有提前离开重新回归的人。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没什么好不好,只是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胡思乱想那么多,我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奇怪的家伙既没怎么好好打工,也没怎么好好旅行,琢磨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身边聚聚散散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倒是很带劲儿。说到底,你是来打工旅行的啊!你能不能敬业一点?先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再说吧!别在新西兰饿死了,赶紧去找份工作才是正经事啊!胡思乱想个屁啊!

4月24日,周三,我总算克服自己身上沉疴已久的懒病,下定决心出去找工作。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即使立马找到工作,差不多也得下周开工,那我还能继续享受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也来得及跟薇若交接工作。我担心的问题居然是,万一用工方实在太缺人,我一去他们就立刻要求开工,怎么办?那就再也没有如此悠闲的日子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简直太杞人忧天。

“你下午去干吗?”午饭时,Cherry在厨房里埋头吃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食物,看见我出现,随口问一句。

“我去找工作,你去吗?”我回答。

“好啊!一起去!我顺便再出去看看车。”Cherry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我见她这几天过得也挺无聊,找不到人说话,而我大部分时间又在忙自己的,可她怎么也不去找工作呢?难道跟我一样懒病缠身?哦,对了,因为人家“有的是钱”。

去职业中介公司的路上,Cherry继续不遗余力地向我吹牛,说她前几天逛街时发现路边一块地皮正在出售,她看了一眼,还挺满意,就跟地主聊了聊,到时候她要将这块地皮的情况跟她母亲和男朋友通报一下,看他们要不要买下来云云。我打着哈哈,偶尔回应一两句,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刷手机。

一个名叫“大溪地的鱼儿”的网友在微博上联系我,她也是在基督城的打工旅行者,我心想好不容易结交个新朋友,不用再听Cherry漫无边际的唠叨,就主动找她要了手机号,给她发了短信。她说她叫安娜,来基督城已经两周,还没找到工作,我说我们正好也准备去找工作,到时候可以一起,我甚至以一个“老手”的身份自居,告诉安娜说到职业中介公司试试看,那边找工作非常容易。不承想,人家已经是在新西兰打工旅行超过9个月的“前辈”,哪用得着我来教?

安娜和我聊天的过程中,短信里不时夹杂着许多可爱的小头像,亲亲、笑脸、吐舌头、鬼脸什么的,不一而足,让我以为她是个多么天真梦幻的小姑娘,而这种类型的小姑娘在新西兰打工旅行者里简直凤毛麟角,因为她们大都被繁重的体力活儿折磨到已经懒得做女人了。所以,我热情地邀请安娜来我们旅舍见面,她爽快地答应下来。但她现在住郊区,交通不方便,等过段时间她搬来市区后再联系。

我和Cherry到了职业中介公司,发现招工情况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在第一家Tradestaff,前台只是随意打量了我们一眼,就说他们介绍的全是重体力活儿,我们不合适。在我们执意要求填表的情况下,前台才不情不愿地拿出申请表给我们填。

填表时,我谨慎小心地逐条查看上面自己能接受的工作,在合适的工作项目后面打上钩,看不懂时还拿手机出来查。而Cherry根本不管,所有的钩全部打上,最后交表时,还对前台信誓旦旦地说她任何重体力活儿都能做,随便给她介绍工作就好。和风风火火的Cherry比起来,老实巴交的我简直弱爆了。

到了第二家Coverstaff,前台也说他们现在工作不多,只给了我们两张纸片,叫我们下周一来面试。至少有面试机会,我和Cherry都很高兴,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然后我们跑到超市大采购,准备好好犒赏自己,其间Cherry也没忘记到处看她的车。我说到时候如果我们找到工作,我就坐Cherry的车上下班,跟她平摊油费,见到有利可图,Cherry当然满口答应。我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8.鬼话连篇

跟我一起换宿的德国男Max、芬兰女Anu和泰国男Freddy,还有一群从南美洲来打工的巴西男、智利男、哥伦比亚男等,经常没事就聚在后院里开Party。他们有时会叫我过去玩,可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英语发音让我实在头大,跟不上节奏,我经常坐不了多久,就找理由默默离开,之后再也不敢随便加入。

其中一个跟新西兰首都同名叫作Wellington的巴西胖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句中文“大傻×”,每次见我经过就大声叫,看我一脸惊愕的表情就很满足。其他不明就里的外国人就问是什么意思,等他解释之后,所有人就变本加厉地集体冲着我叫“大傻×”“大傻×”,而我只好一脸无奈地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再也不敢随便跑到后院去“自取其辱”。

安娜告诉我,基督城赌场每周五晚6点到10点之间有免费抽奖,就是你在那个时间段过去,进门时会被工作人员戴上一个编有号码的纸制手环,然后等着每个整点大屏幕上显示的中奖号码,如果其中有你的话,你就能拿到1000纽币现金。只要获奖的人还在赌场就行,赌不赌都没关系,不存在风险。

“1000纽币啊!都不用找工作了啊亲!每个星期跑到赌场里蹲着就行了啊!”安娜是一个特别容易激动的女孩子,好像赌场是慈善组织,专门给人发钱似的。不过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周五晚上后院肯定有Party,与其不停地被各种奇怪的口音喊“大傻×”,还不如到赌场里去碰碰运气。

吃完晚饭,我就往赌场方向去了,本来想叫上李汉模,可他从周五晚上到周六晚上都是“安息日”,不能去赌场,只好作罢。果然如安娜所说,一进赌场大门就有人给我戴上手环,另外还给了一张小纸片,工作人员没告诉我纸片是干吗用的,我就揣在了口袋里。

上次我看到的冷清赌场现在一下子变得异常热闹,此时的赌场更像一个市民活动中心,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而多了一些温馨柔软的市井气息。大家都端着饮料慢慢地走来走去,互相搭讪聊天,或找个座位发发呆,本来应该是主角的赌博活动反倒变得可有可无。

果然,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Cherry。因为我之前把这个信息告诉过她,她当时表现得无所谓,也没提出要跟我一起来,但我清楚她那种“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断定她一定会过来凑热闹,所以看到她和同屋的日本女孩戴着手环在窜来窜去时,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我上前去和Cherry打了招呼,Cherry把日本女生介绍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Cherry吹的牛反应越来越冷淡,Cherry越来越没什么话跟我说,而日本女生的英文也是磕磕巴巴,聊不到一起去,抽奖又一个小时才进行一次,其他时间我们不知道该干什么,大家就只好默默地凑到赌桌前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Cherry实在忍不住,掏了40纽币出来玩了几把21点,没一会儿就输得精光;而日本女生也拿了10纽币到旁边一台老虎机玩儿,起初赢了20多,可没多久又连本带利地全输光了,吓得本来蠢蠢欲动的我再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时间久了,我也开始感觉无聊。

“中奖了吗?”估计是安娜在家闲得没事做,每到整点都会发短信问我一声。

“没有。”我沮丧地回复道,“我运气向来不好,不用指望了,如果再抽不中的话,我都打算走了。”

“干吗走啊?还没到10点呢,不等白不等啊,要不是我离得太远,我早就去了啊亲!加油!”安娜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不停地远程“鼓励”我,而我本来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加上1000纽币的诱惑太大,只好硬生生地扛到了10点钟,等最后一轮抽奖结束才死心。

“好了,我完成任务了,我就说没戏吧!下次你来试试看!”我一边随着Cherry和日本女生往外走,一边给安娜发短信,告诉她最后结果。

“没关系啊,再接再厉吧亲!”安娜最后还不忘来个可爱的小笑脸。

然而,等我走到门口,赫然发现大门旁边放着一只透明抽奖箱,里面堆了好多小纸片,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开始工作人员给我的那张小纸片是要投到这个抽奖箱里才有机会被抽中的。而现在,小纸片依然老老实实躺在我口袋里呢!我后悔得捶胸顿足,Cherry和日本女生知道后也笑得前仰后合,我在赌场耗了几个小时,全是白费工夫,这就像你大老远跑去给人送东西,到达目的地却发现东西没带在身上是一样的。

天啊!为什么我运气总是那么坏?本来我还抱怨老天爷,现在看来,全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坏运气原来都是笨出来的!越笨越坏!越坏越笨!于是我为了给自己一点教训,回到客栈我就非常主动地直奔后院,此时那群老外的Party正要达到最高潮,每个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其中当然少不了浑不吝的Wellington。所以当我一出现,所有的老外都像集体打开了某个阀门,发了疯地围着我叫“大傻×”,而此时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了。

我和Cherry始终不是同一路人,关系慢慢疏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渐渐地,我和Cherry在厨房碰面都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如果不是在她有什么新鲜的“壮举”时找不到人炫耀,她也懒得跟我多讲几句话,而我也越来越不知道回应什么好,除了违心地“奉承”几句之外。

“小顺,我明天可能要去皇后镇。”周六,Cherry在厨房里拼命揉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面团,看到我时突然说道。

“你要走了?”我纳闷,她已经在基督城无所事事地待了那么久,怎么眼看快要找到工作的当口,却毫无征兆地要离开?

“我看中了皇后镇的一辆车,到那边去买了开回来。”Cherry揉面揉得龇牙咧嘴,可我依旧理解不了她的逻辑。从基督城坐大巴到皇后镇需要将近10小时,开车应该也得开七八个小时吧,基督城那么多二手车出售,为什么舍近求远?道理都说不通啊。

“为什么要去皇后镇买车?”照我以前的态度,她说着我听着,管她合理不合理,我也懒得去深究。可时间长了,她实在挑逗得我这个爱钻牛角尖的金牛男心痒痒,不搞清来龙去脉心里难受。我这次不准备放过她,倒要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我在网上看中一辆车,给懂车的朋友们看过了,他们都说好,比之前我准备买的那辆尼桑还好,也只要1500纽币,很划算。”Cherry回答。

“可你不是还要坐车往返皇后镇吗?这个成本也得算进去啊。”我继续追问。

“那边的车主会给我报销。”Cherry回答。

“这么好?还给你报销路费?”我心想,她可真是越吹越离谱,让我又抓住一个漏洞,“如果你买了车,回来就不用坐大巴,而是自己开回来吧?”

“对啊。”Cherry不假思索地点头。

“可是你开车回来的话,车主要怎么给你报销路费?”我穷追不舍,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而且从皇后镇开回基督城要七八个小时,你刚买车,也不熟悉新西兰的路况,一个人能搞定吗?”

“对啊,所以我准备再找个同伴一起去。你看,我这不是正准备我们俩在路上的干粮吗?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大的面包?”Cherry无视我的前一个问题,拣了她认为最简单的来回答,可这个回答不仅没堵上原先的漏洞,反倒新增了更多漏洞——同伴?难道那边的车主连她同伴的车费也愿意报销吗?就算车主愿意报销,又有什么同伴愿意花两天时间陪她折腾一趟,如果同伴想去皇后镇,可她不是要跟同伴一起把车开回来吗?那同伴到底图什么?

“你找好同伴了?”漏洞多得抓不过来,我只好顺着Cherry的话继续问。

“还没。”Cherry似乎累了,懒得多做解释,简短地回答说。

“那你车票买了吗?”我最后一搏,可是眼看对手开始耍无赖,我就无计可施了。

“还没。”Cherry继续惜字如金,埋头狠狠地揉面,我估计她恨不得手下揉的是我的脑袋吧?反正我觉得她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要再跟我说话”的气息。

眼看这场“戳穿你的鬼话”的游戏最后到了只能不了了之的地步,我也变得意兴阑珊,无奈地耸耸肩,识趣地准备起身离开。

“小顺。”这时候,Cherry突然抬头叫了我一声,见我停住,她继续说,“等我找到同伴跟我一起拼车,我就没办法载你去上班了。”

我心想,这又是哪来的神逻辑?她找到同伴和载我去上班有必然联系吗?反正她也是要上班的,她的同伴又不一定会跟着去,就算跟着去,车里也还是够座位来载我啊,又不是自行车,再说我会付她钱,也不是白坐。她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无缘无故地变卦了呢?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她连同伴都没找到,怎么那么轻易就下了结论?

哦,我明白了,Cherry可能是觉得我不再是之前那个“逆来顺受”听她吹牛的小顺,我已经开始质疑她说的话,她也就懒得继续跟我做朋友了。

“好啊,我自己再想办法。”我心平气和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厨房,正好我也不想再和Cherry这种人做朋友。并且,我敢断定,Cherry明天绝对去不了皇后镇。

9.安娜出现

“亲,今天中午我可以过去找你了哦(笑脸)(亲亲)(嘟嘴)(鬼脸)……”周日一起床,我就收到安娜的短信,典型的安娜式小清新小可爱的风格。

“好啊,你来吧,我做午饭给你吃。”正好我想再另外认识些新朋友,总不能在Cherry这棵吹牛树上吊死吧?况且,小清新小可爱的少女哪个男生不喜欢呢?在我想象中,安娜肯定是个喜欢粉红色的娇弱小姑娘。

“嘿,小顺!”虽然是大白天,而且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我到厨房准备吃早饭时,Cherry的声音从角落里冷不丁地出现,还是吓了我一跳。

“咦,你怎么还在呢?没去皇后镇?”既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转头对她明知故问。

“对啊。”Cherry费力地啃着昨天她做的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干巴巴的肉馅面包,“我感冒了,去不了皇后镇了。”

“哦?”我懒得跟她抬杠,心想,你这大快朵颐的样子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感冒。

“你知道吗?我还是决定去买之前那辆尼桑,再跟他们还还价,1200纽币他们同意我就买下来。”Cherry继续跟我说。

“1200?太便宜了吧?他们会答应吗?”我惊讶,这Cherry也太狠了,直接把一辆汽车还成了一部iPhone的价格。

“会答应的。”Cherry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虎视眈眈的青蛙,“我计算了一下,他们这两天就要回国,着急得很,再便宜都会答应的。”

“祝你好运。”我无话可说,如果我是车主,遇到Cherry这么一个耍无赖的买家,之前谈好价钱签好合同又毁约,现在趁火打劫地在你走投无路时继续疯狂压价,那我宁愿把车砸了,也不卖给她。

“呼!好撑哦!”Cherry尽全力啃掉那个大面包的一个角,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地喘气。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点小邪念,盼着什么时候Cherry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外国人民,你们可不要太好欺负啊!

临近中午,安娜说她马上到,我叫她在客栈门口的长椅上等一等,我马上就过去。远远望见安娜,她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扎着马尾辫,穿得花花绿绿,在开口说话之前,她的样子跟我想象中差距倒不是很大。可坏就坏在,她必须开口说话。

“啊,你是男的?”安娜噌的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来,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嗓门儿洪亮,中气十足,把我吓得不轻。

“我一直都是男的啊。”我莫名其妙,这么明显的事实不用特别强调吧?

“把老子吓尿了啊!”安娜急得手舞足蹈,“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妹子,给你发短信都那么可爱,可你怎么是个男的?老子疯了啊!”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给你当场变性吧?”我真是太天真了,来新西兰打工旅行的人怎么可能有粉红色的娇弱妹子?就算有,在这边磨炼一年半载,也彻底变成“女汉子”了吧?只不过,这个奇怪的安娜,反差未免也太大了点,一般心理脆弱的人不一定承受得住啊。

安娜随我往厨房走,她跟我说,今天她到附近一家旅馆应聘,就顺便来找我了。我问她应聘的情况怎么样,她说那边每天工作时间只有4小时,觉得太少,就没接下来。而且,安娜依然对于我是个男的这个事实惊魂未定,对于她给我发了那么多装可爱的短信追悔莫及。

“咦,怎么是你?”我和安娜一起进厨房,正好碰到Cherry走出来,她见到安娜,便大声问道。

“你也住这里?”安娜认出Cherry来,她们俩之前在汉密尔顿(Hamilton)的热气球节上有过一面之缘。安娜说后来她跟Cherry联系,Cherry都没有回音,而Cherry给出的解释是——“我感冒了”。

Cherry本想出去再看看那辆尼桑,碰到安娜之后便又跟我们一起折返回来,两个姑娘坐在餐桌前聊天,我则在一旁准备午饭。Cherry对于安娜放弃的旅馆工作很感兴趣,她跟安娜说她前几天去面试了一家医院的护士职位,已经通知她下周上班,可是上班时间是从下午4点到晚上10点,而旅馆的工作是上午10点到下午2点,这样她正好可以兼差。

相对于安娜的羡慕不已,我则有些不以为然——Cherry什么时候找到了新的护士工作?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她说起过,这完全不正常啊,如果她真找到工作,不在我面前炫耀得飞起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啊,她到底哪句话才是可信的?天啊!

我和安娜开始吃饭时,Cherry按照安娜给的旅馆地址迫不及待地跑去应聘了。等我们快吃完时,Cherry回来了,满面红光,宣布说搞定了,明天就上班。当然,“不吹牛会死人”的Cherry不可能说得这么简略,她后来又补充道,旅馆老板不仅给她每天4小时工作时间,还额外让她工作2小时以换取食宿,而且“那边房间特别好,单人间、大床,有暖气,有卫生间”,总之一句话,你们就赶紧羡慕吧!

眼看Cherry这么快把工作搞定了,尽管我下周一有面试,但毕竟心理不平衡。我本来是想等着看Cherry好戏的,现在却反倒稀里糊涂地帮了她一把。趁她又出去看车了,对找工作这事一直十分懒散的我也开始紧张起来,不能真被Cherry比下去吧?便赶紧问安娜还有没有工作介绍给我。

“当我是职业中介呢?”安娜一边大剌剌地吃着饭一边说,“我上星期去饼干工厂面试过,现在还在等通知,你可以去试试看。还有一家青口(贻贝)工厂,我室友小慧在那边做,我让她也帮你打听打听。”

“太好了!安娜!你简直是我的福星!”我大叫,吓了安娜一跳,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模仿她的口气抢白道,“哎呀!妈呀!吓尿了!”差点把安娜给噎住。

其实我和安娜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吃完午饭我们到附近的超市去逛了逛,买了点水果回来继续边吃边聊。安娜买了下个月去澳大利亚的邮轮票,打算玩一段时间再回新西兰,签证到期就回国。

眼看我要正式开始工作了(其实当时连工作的影子都没看到,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信,好像工作跟路边的野花一样唾手可得),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毕竟自己在国内多少算是有文化的“精英分子”,从没接触过底层工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难以适应。我一下担心工作太辛苦,一下又担心工作太枯燥,一下又担心工资太低,总之,这段换宿的日子过得太轻松,太没压力,自己想干吗就干吗。如果真要正儿八经找一份带薪工作,就像大冬天在暖和的被窝里缩着,突然要你钻出来一样需要强大的心理建设,所以我得向“师姐”安娜先取取经:

“你来新西兰做了几份工作?”

“三份。”

“都做什么呢?”

“第一份是在宠物店打工,第二份是摘樱桃,第三份是做苹果包装。”

“感觉怎么样?”

“还好,第一份工作做了一个多月,挺轻松也挺好玩儿的,就是没事的时候得假装很忙,否则老板不高兴。第二份工作我只做了几天就被辞退了,因为摘得太慢。第三份工作是做得最久的,做了三个月。”

“三个月?做包装不是很无聊吗?”

“确实很无聊,度日如年。”

“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思考人生。”

“三个月你思考出了什么结果?”

“我思考出的结果就是,我不能再继续做包装了,然后我就来了基督城。”

“这就是你思考人生的结果?”

“对啊。”

“那你的人生也太草率了吧?”

“对啊!简单粗暴!”这是安娜小姐的第二句口头禅,依然孔武有力。天啊,那个给我发可爱短信的梦幻小姑娘去哪里了?

临近傍晚,我把安娜送走,她说下次把小慧带过来再一起聚聚。如果能蹭到朋友的车,下周五她们也到赌场去试试运气。

送了安娜一段路,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我看到一辆尼桑车停在门口的大马路上,好奇地走上前,想辨认一下会不会是Cherry看中的那一辆,然后发现前面的车牌已经被撞出一个凹槽。

“这辆车马力太足,停车的时候我没刹住,撞到前面一辆车的保险杠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Cherry出现在我身后,依然是她的说话风格,明明是自己开车失误,却要撇得一干二净,还顺便把自己的车夸一夸。

“这么快就买下来了?”我问。

“对啊!1200纽币!怎么样?我就说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吧?”Cherry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也太快了吧?”我不禁有些惊讶。

“跟你说了我有的是钱。”唉,又来了,一听见Cherry这话,我赶紧一声不吭地逃开了。

10.工作,你在哪里?

原以为唾手可得、在别人嘴里说起来好像遍地都是的工作机会,轮到我这里却彻底变了情况。周一我去中介面试,才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工作面试,而只是他们中介自己的面试,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填了几张表格,他们就叫我回去等通知了。然后,一天,两天,三天……中介都没有任何消息,我开始有些着急,别人不都说基督城现在很缺劳动力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很快找到工作吗?这不是骗人吗?

“你说中介会不会有点歧视亚洲人?”我问安娜,她刚搬到市区来跟小慧一起住,小慧在一家海鲜工厂开青口,而安娜刚搞定饼干工厂的工作。Cherry搬去了她工作的那家酒店,找不到人说话的我没事就去“骚扰”一下安娜。

“不会吧?”安娜回应道。

“你有去中介找过工作吗?”

“最开始也有去。”

“有消息吗?”

“没有。”

“所以嘛,他们肯定歧视亚洲人。”看来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犯懒”了——不是我不找工作啊,是他们不让我找。

虽然安娜说她在饼干工厂的工作非常轻松惬意,每天就是在机器上像赌场荷官发扑克一样将饼干咻咻咻地发出去,姿势特潇洒,不用风吹日晒,还可以整天闻着饼干香,而且监工时不时地跑过来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生怕你不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工人,所以从各方面来讲都符合“好工作”标准的典范;但小慧的海鲜厂工作听起来就可怕多了,她一整天都要把双手泡在水里,泡得像面包一样又白又肿,每小时要开900~1000个青口才合格,每天凌晨4点就要摸黑起来上班,用安娜的话说,想想都要“吓尿了”。

如果我能找到安娜那样的工作固然好,但安娜说她是撞到狗屎运才能进那家饼干工厂,而我自知向来是没有狗屎运的,如果可以进小慧的海鲜工厂都已经算是人品大爆发了,况且安娜说海鲜工厂的工作也已经算是打工旅行者的“好工作”了,还有更糟的连她们都没敢去尝试。

所以,没骨气的我又退缩了。听天由命吧,有工作也好,没工作也好,反正还没压力,我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每天打扫打扫客栈,然后拿本书在院子里晒太阳,“浪费时间”在新西兰才是正经事啊。

然而,压力很快就来了,而且是非常大的压力,因为露露要来新西兰找我了。

我和上海姑娘露露去年10月在菲律宾旅行中擦出火花,展开一段不真不假的旅行“艳遇”,可是之后在她和前男友纠缠不清及其严重“公主病”等各种复杂原因的作用下,这段先天不足的感情逐渐在我即将来新西兰之前不了了之。本以为已经结束了,谁知却在今年过年前突然收到她发来的微信,当时我和她已经失去联系达3个月之久。

“过年我去你家找你吧?”露露说。

我没有回复她。虽然这件事是我当初向她提出来的,当时她支支吾吾没有表态,却突然在我即将到新西兰打工旅行之前,而且在我以为我们的这段感情已经结束的时候,冷不丁旧事重提,我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孩是怎么想的,看到这条微信我甚至有些生气,难道是她无聊时想起来又耍我玩吗?

第二天,露露给我发了一条相同内容的微信,我还是没回。过了半天,露露开始着急了,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她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还发短信求我给她回微信,后来我只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用了”。她说她想见我,我说不是你想见我我就要配合。她慌了,连忙改口说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在“命令”我,而是跟我商量。见到曾经习惯唯我独尊的露露放下姿态,我差点心软,但我对我们之间的未来实在没什么信心,而且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即将起程的新西兰打工旅行。

露露倒是识趣,接下来几天没再继续纠缠,但这件事就像在一块踩得结结实实的土地上猛地铲了一锹,然后那块土地就会慢慢地自己越变越松,直至碎成粉末。而我也清楚,尽管这段感情希望渺茫,但我并未彻底死心,因为我没有彻底删掉露露的联络方式,她还是可以轻易地找到我。

等我临近过年回到老家后,有一天深夜,露露又发来微信旧事重提,说她心情不好,想来找我,我再次拒绝。过年的前几天,露露第三次发微信说这件事,我继续狠心地拒绝。事不过三,从那之后,露露再没出现。可我知道,本来就立场不坚定的我只要她再多坚持一下,说不定就心软妥协了。

此后,连我自己都没料到的是,竟然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了露露,叫她来找我。而这主要是因为过年回家期间我的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

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在外面旅行那么长时间不想回家,可事实就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再娶,那个家早已经不算是我的家,感受不到什么家的温暖,甚至连张属于我的床都没有,我只能勉强睡在客厅里左高右低的破旧沙发上,而这样的待遇还不如我在旅途中的陌生人家里做沙发客。后来我只好搬去最疼我的姨妈家住,可表妹也回来过年了,没有多余的床腾出来给我睡,我也只能睡在姨妈家客厅的沙发上;好处只是,姨妈家的沙发比我自己家的沙发舒服一些。

不是家里有谁对我不好,只是这样的家庭环境让我感觉苦闷。过年过得很寂寞,回了家竟比在路上更寂寞,那是一种难以解决的更深层的寂寞。

“你自己早点成家吧,不用指望你爸了。”姨妈给我提出这样一个解决方案。因为我妈不在了,家里最操心我婚事的当然就是姨妈了,可是成家,找谁成呢?姨妈毕竟不是妈,她对我只能点到为止,而且她知道我因为家里错综复杂的各种矛盾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又没什么立场去干涉我爸,她也只能尽全力去帮我争取“利益”。可我爸如果不听她的,她也只能干着急,我当然更不可能去训斥我爸。所以整个家族就是在一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衡,而作为整个问题核心所在的我经常会很无力,不知所措,时时处在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

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突然很想有个人在身边支持我,让我不至于在家里孤立无援,使不上劲儿。那个人也许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我就好,给我一点力量,让我不要倒下去,让我心里有点底。而这个人,除了露露,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

终于有一天深夜,我一个人游荡在老家县城的街头,过年期间大街上人气冷清,除了几个热腾腾的小吃摊,店面几乎都闭门谢客了。这让我不禁悲从中来,像被一块重重的大石头压了很久,想挪又挪不开,想叫又叫不出,而这时,做出饮鸩止渴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在我权衡再三之后,我直接拨通了露露的电话。

那通电话自然而然地打了近两个小时,好像我积郁已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出口。而露露,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电话,她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平静地跟我聊着,聊着这3个月以来大家身上发生的事情。

“心情不好了很久,今天终于好些了。”露露最后说。

“是吗?那就好。”我到达姨妈家楼下,可是为了打电话而徘徊了好久。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冬夜里空气冰冷得刺骨,我找了附近一个卖夜宵的摊位,就着腾腾的食物热气取暖,怕姨妈在家等得着急,只好挂了电话。其实当时我想跟露露说,我的心情也好些了,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露露。第二天,我就给她发了条微信:“你来我家吧。”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露露拒绝了:“不了,等你从新西兰回来再说吧。”

露露的反应让我一时发热的头脑暂时冷静下来,想想,过年期间带露露回家,可不算一件小事,在我的印象里,这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了来通知家长的意思。可目前我和露露之间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到那一步,甚至我和露露到底是什么关系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所以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不管怎么说,我依然想在去新西兰之前再见露露一面,事情总该有个结果。无论是什么结果,而我过完年就要出发,除了露露来我家,就没有机会与远在上海的她见面了。举棋不定的我特地去征求姨妈的意见。

姨妈经过考虑后跟我建议说,那就不要太正式,只当带个朋友回来玩;家里的亲戚意思意思,给点压岁钱,不用太隆重。不管今后我和露露能不能成,都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姨妈帮我去跟亲戚们通气。既然如此,我的心理负担便没那么重了,我知道露露肯定是愿意来见我的,就准备继续去说服她。

一番“讨价还价”的拉锯战,在我对她挑三拣四、出尔反尔的“公主病”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一通火说“你爱来不来”之后,露露总算下定决心买了大年初五的机票来找我;而大年初五那天,正好是2月14日情人节。

露露过年在我家待了4天,把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挨个儿见了一遍,算是昭告天下了。这个上海姑娘到了我老家那种“乡下地方”倒也没表现出太介意,因为表妹提前回北京上班,她的房间就腾出来给露露住,我则依然睡在姨妈家的沙发上。对于早就断了联系的露露突然“毫无征兆”地跟我回家过年这件事,我在上海的朋友包括Jared都表示非常不可思议,对我们俩反复无常的感情关系已经做不出任何合理的评价,只能等着看好戏。

露露是个漂亮姑娘,毋庸置疑,加上她的彬彬有礼以及对我有意无意的顺从,让亲戚、朋友都对她颇有好感,也让我开始对她的印象产生改观。或许她的公主病就是因为她觉得我是一个足够亲密的人才会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至少她尚能讲道理,我就觉得还是有救的。更重要的是,她那几天居然让我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我身边多这么一个人,家就还真像个家了,全部的家族矛盾在她那里都似乎得到了一种奇妙的缓冲,甚至连我都开始主动思考姨妈的那句老生常谈,我是不是真的该自己成个家了?

然而,在露露离开前的那天夜里,她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我的家里人都不喜欢外地人”,让我的心又凉了半截。如果我真要跟露露成家,要走的路还很长,即便露露跟我感情好,我这个没车没房没工作的“外地人”要怎么才能说服她家人呢?难道真让露露抛弃家人和我私奔?

2月18日,露露离开湖北的机票跟我是同一天,她飞上海,我飞泰国然后辗转到新西兰,我们一起坐车去武汉天河机场。临走前,姨妈问我有没有考虑放弃新西兰,跟露露一起回上海。姨妈一方面是舍不得我和露露分开,一方面也是担心我到国外太受苦,才这么问。可我心里有谱儿,我和露露的关系并未进展到那一步,结婚更是八字没一撇。如果今后真可以走到那一天,我到新西兰待半年时间算不了什么;如果走不到那一天,分开半年时间也就算最后一次考验。所以,我拒绝了姨妈的提议。

送别的时刻,姨妈抱着露露偷偷地哭了。在我们上车前,姨妈哽咽着对我说,叫我别让露露等太久。这让我动容,暗自决定,我的旅行在新西兰之后也就到终结的时候了。露露的出现,或许正是老天特意安排的让我生命轨迹转换的契机吧?

抵达新西兰后,在给家人打电话前,我先给露露打了电话。她说她感觉不到我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因为不管我多远多近,其实都只是一个电话的距离。这么想想,似乎也对,但对我而言却不一样,远了就是远了,连时间都变了,我这里是深夜,她那里还是下午。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过年跟露露在一起的那种温馨感觉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当我在新西兰面临生存压力时,情情爱爱这种“奢侈品”突然显得没那么重要,只希望我们重新再靠近的那一天,当初悸动的感觉还会自然而然地回来。

11.两个人的旅行

因为上网不方便,我和露露保持着每周一到两次的联系频率。她不知道每次当我把自己身在异乡孤立无援的心情跟她分享时,得到的回应都只是她的大笑和轻描淡写的一句“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时,我其实挺难过的。但转念我又会尝试去理解她,毕竟她没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也情有可原。我期望从她身上得到的安慰与同情竟然还不如从其他普通朋友身上得到的多。

另外,露露还承担着一种附加的责任,那就是我和家人之间的联络纽带,因为我爸、姨妈不会上网,他们的手机也打不了国际长途。每次想找我时,只能打给露露,叫她通知我。通常露露都会记得,但也有一两次她给忘了,过了一个星期才通知我。不过,她起到的这种联络作用,依然让我心存感激。

“我去新西兰找你吧?”在我刚到基督城时,露露突然跟我说道。

“真的假的?”我反问。

“真的啊,我可以请年假。”露露说。

“好啊!”我当然求之不得,但以我对露露的了解,如此“冲动”的事情八成只是她嘴上说说而已。

果然,后来这件事在露露方面就没了实质性进展,可我却认真放在了心上。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网上发现中国南方航空公司在做新西兰航线的冬季促销,从上海经停广州往返奥克兰,含税只要4000多人民币,便火速通知了露露,并在我的敦促下,行事懒散的露露迅速安排好自己的年假,买好机票,打算6月13日飞抵奥克兰,6月21日飞离,和我一起进行为期一周左右的新西兰之旅。

“机票买好了吗?”5月的一天,我在基督城图书馆用免费Wi-Fi打电话问露露。

“买好了,马上准备付款。”露露回答。

“真的?”我想不到露露居然真要来新西兰了,这不禁让我有些感动。

“真的啊。”露露说着就准备挂电话,“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付款了。”

可是后来因为航空公司的网站系统问题,露露虽然付款成功却没有出票。没什么国外旅行经验的她赶紧问我怎么办,我叫她打电话去跟航空公司交涉。后来航空公司承诺尽快帮她解决,露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新西兰有什么好玩儿的吗?”露露问我。

“山啊水啊海啊,风景很美。”我回答。

“啊?可我不喜欢看风景。”

“那我可以带你去看企鹅,还有新西兰的国鸟几维鸟,怎么样?”傻乎乎的企鹅和圆乎乎的几维鸟多可爱啊,我心想,女孩子肯定喜欢。

“我怕鸟。”我这才想起来,露露不知道有什么童年阴影,不仅怕鸟,连鸡鸭都怕。过年在乡下玩时,遍地是鸡鸭,吓得她路都不敢走,几乎全程都让我背着。

“那怎么办?”我犯愁了,“新西兰到处是鸟,那你要玩什么?”

“我喜欢城市。”

“啊?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奥克兰恐怕连上海的郊区都比不上,你会失望的。”

“不会吧?那我不想去了。”

“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呃……是啊……”

“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对了,新西兰现在热吗?”

“热?新西兰现在是冬天。”

“啊?冬天?”

“你不知道吗?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季节是反的。”

“那我不是穿不了花裙子了?”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露露每次都这样,事到临头就会出现各种毛病,这也不是那也不对,如果你不想办法制止,她会变本加厉到把你烦死为止,所以我有些不耐烦地半开玩笑地回答,“要不你跟航空公司再打个电话,叫他们别出票了,现在还来得及,免得你花那么多钱来一趟新西兰,结果还玩得不开心。”

“哎呀,没有啦,我只是问问。”露露果然吃硬不吃软,非要闹得我发脾气才肯妥协,但她并未放弃自己的想法,“6月份应该还是秋天吧?勉强一下的话,可以穿裙子吗?”

“行,那你穿吧。”我懒得再争辩下去。挂了电话之后,我又给姨妈打了电话,跟她说了我最近在新西兰的状况,顺便告诉她露露要来新西兰找我了,也让她好放心。

“那你赶紧去找一份工作,攒点钱备着,不要亏待了露露。”姨妈嘱咐道。

“我知道,我已经在找工作了,她一个多月之后才来,应该能攒些钱。”我说。

“那就好,你也不要太辛苦,实在缺钱就跟姨妈说。”

“我知道了。”

终于,我在新西兰随心所欲的懒散生活暂时走到了尽头,找工作是迫在眉睫了。虽然露露说她的花费自己负担,但我还要负担自己的旅行费用,而且完全AA也不可能,我怎么也要多出些钱才是。眼看我的国内账户只剩下大约相当于几百纽币的人民币存款,而我到了新西兰两个多月,竟然一分钱纽币都没赚到,确实太堕落了。

因此,我默默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两周之内必须找到工作。

12.找工作焦虑症

中介公司依然没有消息,工作毫无着落。跟我同屋的德国小伙子Max走了,帮我找工作的法国小伙子Diedrik也走了,没多久荷兰姑娘Anu也走了,客栈里我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冷,奇怪的老人们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待在基督城,似乎只是无聊地在打发时间而已。可这时候再打发时间开始让我有了强烈的罪恶感,我计算了一下,我需要攒下1000纽币才足够和露露旅行,而这至少需要我工作一个月。

眼看5月将近,我的焦躁情绪越来越强烈,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找工作,随便什么工作都行。我去了安娜的饼干工厂填表,让小慧帮我打听她的海鲜工厂还需不需要人,可是都没回音。然后,我到图书馆胡乱做了一份简单的英文简历,打印了十几份去街上乱发,只要见到开门的店面,愿意收我简历的,我都会塞一份进去,可是当别人粗略地浏览一遍简历之后问我:“你会做咖啡吗?”或者“你做过服务生吗?”或者“你会卷寿司吗?”我都只能一律哭丧着脸回答“不会”,这让我感觉自己好无能。

“啊!你还是硕士呢?”每当小店老板看到我简历上的学历一栏时,都会瞪大眼睛惊讶地问我一句,我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泪奔状离开,怎么办?我突然好没自信,如果我是小店老板,都不会聘用我自己。

“我找不到工作了,怎么办?”我打电话给露露,想求点安慰。

“怎么会找不到呢?多找找啊。”露露轻描淡写地回应道,然后很快转换了话题,“哎,新西兰现在有多冷?还可以穿裙子吗?”

“穿不了了。”尽管我知道露露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总希望她能表现出一点关心的样子,哪怕只是说几句没什么作用的好话也行啊,可是露露依然还是那个露露,那个关心自己最多的露露,她不会尝试帮别人解决问题,我的问题只能自己继续去想办法。

后来,我和露露的话题开始围绕她能不能在新西兰穿裙子这件事进行下去。她聊得很开心,我也在笑,但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没关系,你投了那么多简历出去,肯定有机会的,明天就会有人叫你去面试了。”好在我从安娜那里得到了安慰,还是一起打工旅行的同伴对这样的焦虑更加感同身受。可到了“明天”还是没消息,安娜只好改口说,“哎呀,不着急,老板总要考虑一下的嘛,本周之内肯定有面试。”结果“本周之内”还是没消息,连安娜都灰心了,只能大概安慰说,“哎呀,肯定会有面试的。”也不敢说具体时间了。我好沮丧,难道只能注定做无业游民了?我甚至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等到露露来新西兰时我依旧没找到工作,或者存款不够用的话,就把我存在国内基金里本来坚决不打算动用的最后一笔钱取出来,倒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是如果没工可打的话,这还叫打工旅行吗?

新西兰打工旅行者的工作通常分两种,一种是室内工作,一种是户外工作,室内工作通常是在工厂或者小店,户外工作则在农场或者果园。大城市里室内工作比较多,而小镇里的户外工作则比较多。所以,我在基督城这个新西兰第二大城市找的大部分都是室内工作,这也是大多数打工旅行者最愿意做的,因为不像户外工作风吹日晒,而且冬天越来越近,气候愈发恶劣,工作难度更大,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大家通常都不愿去做户外工作。

像安娜和小慧来新西兰那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做过户外工作,只有安娜摘过几天樱桃,据说还是最简单的户外工作之一,可她都做不下来,只做了几天,就因为速度太慢被老板开除。于是户外工作的艰辛一直被大家口口相传,几乎成了下下之选。

正因为户外工作的这种性质,新西兰本地人都不愿去做,大量的职位空缺就留给了打工旅行者。本来新西兰吸引全世界打工旅行者的主要目的,就是填补劳动力不足的空缺,对于农场和果园占据半壁江山的这个小岛国来说,最大的空缺其实就是户外工作。所以相对来说,户外工作是比较容易找到的,而且很快就能上工,工作时间灵活,随来随走,可长期可短期,也更符合打工旅行者变化莫测的行程,除了比较辛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眼看又过了一个星期,距离露露来新西兰真的只剩一个月了。我顾不得什么室内工作、户外工作,只要是人能做的工作,而且人家愿意要我去做,我再没资格去挑三拣四了。终于有一天早上,我正在清洁卫生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中介公司发来的,终于有活儿了!他们说有一份拆房子的工作需要招人,问我愿不愿意去做。我心想:拆房子!那么长时间没消息,给我提供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拆房子,这是在影射我们伟大祖国吗?可是,按照我当时烦躁而又愤怒的心情,拆拆房子发泄一下倒也是不错的选择,所以我很快就打电话过去说我愿意做,忠心耿耿得简直足以感动新西兰。然而,这份工作最后依然没有得到,因为我没车。

基督城的工作希望变得非常渺茫,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真有种族歧视。凭什么所有欧美人都说工作好找,而我却恰恰相反呢?我不比欧美人矮,也不比欧美人瘦,除了种族歧视我甚至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理由。

“怎么办?航空公司还没给我出票,你说我要不要先去办新西兰签证啊?”露露打电话问我,她买的机票出问题之后,一直在跟航空公司交涉。航空公司承诺尽快帮她出票,可过了那么长时间,这个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也让露露的新西兰之行充满了变数。

“怎么还没出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会不会最后直接把钱退给你,就不出票了?”

“啊?不会吧?”露露大叫。

“你再催催看,有确切消息了告诉我。”我敦促道,尽管心理上我很想和露露一同在新西兰旅行,可理智上又觉得如果我自己在新西兰都处于勉强挣扎在生存边缘的状态,又怎能给露露一次舒心的旅行?如果旅行需要考虑那么多现实的问题,那么这趟旅行还有没有实现的意义呢?如果最后能出票,露露能来也好;如果最后不能出票,露露不能来也好。对我而言,变成了一件听天由命的事情。

“我到新西兰怎么找你?”露露又问。

“我考虑了一下,皇后镇你肯定是要去的,对不对?”

“皇后镇是什么?”典型的露露式问题,她在旅行中除了操心她的花裙子,其他事情都是懒得操心,去年我和她一起去菲律宾旅行时就看出来了,所以听到她这样的问题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皇后镇就是新西兰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你有时间去做做功课吧,别来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皇后镇就在南岛,位于基督城的南边,所以你到时候可以从奥克兰直接再飞到基督城来找我,我们一起到皇后镇,然后我再送你回奥克兰。反正新西兰的国内机票都很便宜。”我耐心地向露露解释了一遍,可是这显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听得她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啊?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从奥克兰飞到你那个什么什么……”露露急了,语速加快了许多。

“基督城。”我接过她的话,直到现在她居然连我所在的城市名字都记不住,我至少已经跟她说过十遍。

“哦,对对,基督城。”露露继续,“基督城离奥克兰远不远啊?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国哦,我还要一个人在新西兰坐飞机吗?我英语也不好……”

“可是,我现在在南岛。如果我飞去奥克兰,再从奥克兰飞回南岛,这不是太折腾了吗?而且也浪费钱啊。”我向露露解释。

“哦,这样啊,好吧,那你到时候告诉我在哪里买票,怎么在新西兰坐飞机。”尽管露露这么说了,但我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悦,她多少有些责怪我的意思,这让我感觉很无力。

后来,我查了一下新西兰国内机票,露露飞到奥克兰的时间是下午6点钟,留出至少两个小时转机的话,也就是说露露只能坐晚上8点以后的飞机来基督城,可那时候的机票只有最贵的新西兰航空,比最便宜的捷星航空贵了三倍,飞到基督城也是半夜,诸事不便,恐怕露露得在奥克兰过一夜,等第二天再飞来南岛是比较合适的选择。然而,露露这是第一次独自出国,连新西兰国内的飞机都不敢坐,如果让她再一个人到奥克兰留宿一夜的话,岂不是要她的命吗?以露露那种不操心的性格,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

所以,又过了两天,当基督城的工作机会变得非常渺茫,我开始考虑回北岛找工作,然后到奥克兰接露露的可能性了。

13.和朋友们告别

离开基督城的机票是在心血来潮的情况下买的,只提前了一星期,5月15日飞往奥克兰,价钱算不上便宜。曾经我费尽心力想找到工作留在基督城或者南岛,可是却在某种不可言说的突然而至的情绪下迅速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对于我这么一个在旅行中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来用的“小气鬼”而言,能在没有促销的情况下如此干脆地买下一张机票,真算是难能可贵的。

或许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用尽所有办法想竭尽全力抓住一个你以为很重要的东西时,只要稍微拐一个小弯,从死胡同里绕出来,放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困难。

当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受到诸多原因影响的,一方面是我能够工作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灵活的户外工作是最理想的选择,可5月份的南岛已经很冷,果园只剩下据说最痛苦的冬季剪枝,而我还没做好一开始就把自己逼死的心理准备,如果我要做相对轻松的水果采摘工作,就得到相对温暖的北方去寻找。

小鱼在位于南岛北端的一个叫Motueka的小镇里做猕猴桃包装工作,她说还有差不多三个星期就结束这个工作季,符合我的求职要求。她帮我向工头打听了一下,可惜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招人,而且南岛的户外工作大都快要结束,用人量很少了,她建议我到北岛看看情况。由于今年的气候原因,大批猕猴桃晚熟,北岛许多地方的采摘工作才刚刚开始,工作应该好找。然后我就在一个专门帮打工旅行者找工作的网站上联系了位于北岛Tauranga的一个华人工头Tracy,我跟她取得联系,她很快就同意下来,叫我直接过去找她,马上可以开工。

“我找到工作了。”周末,我与安娜、小慧一起去逛超市,我兴奋地向她们宣布道。

“真的?找的什么工作?”安娜问我。

“摘猕猴桃。”我回答。

“啊?”平时文静寡言的小慧露出惊讶的表情,让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工作很烂?”本来就敏感的我受到刺激,更是草木皆兵,因为以前工作要长时间坐在电脑前,我腰椎一向不好,真怕从来没从事过体力活儿的我会被压垮。

“没有啦,还好,很多女生不都在做吗?”安娜这样安慰我,可是并未起到作用,因为这句话太像安慰了,如果真的“还好”,她们怎么从来都没去做过类似工作呢?

后来,为了让我感到心安一点,小慧又帮我联系了许多她在北岛的朋友,看能不能介绍别的工作。倒是有一份摘温室甜椒的活儿正好缺人,工时稳定,位置也好,就在奥克兰附近,可惜时间对不上,他们要求必须下周一开工,最后只能作罢。

“算了,我去摘猕猴桃吧。”我决定。

当然,也是因为露露,如果去北岛工作,就可以去接她,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在奥克兰过夜然后还要一个人飞来南岛不安全了。

“我去奥克兰接你。”我打电话告诉露露。

“真的?”露露很兴奋,但她没有问我是怎么办到的。

“机票出了吗?”我问。

“他们说明天可以出。”露露回答。

“那就好。”我说。

于是,事情差不多就这么定了,我5月15日飞到奥克兰,休整一夜,5月16日坐大巴去Tauranga,开始我在新西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采摘猕猴桃。我又联系了罗宾,问我可不可以在他家借宿一夜,我可以继续帮他干活,或者直接付钱给他,罗宾爽快地答应下来:“我非常欢迎你。”罗宾如同家人般的话语让我在这个陌生的西方国度里感到一种可以依靠的温暖。

由于时间仓促,接下来几天我就是一一跟基督城的朋友们告别,我见到了很久没见的李汉模,因为他前些天坐车到附近几个城市去旅游了一圈,刚刚才回到基督城,显得精神颇佳。当他知道了我竟然比他更早离开基督城时,表现得有些伤感。

“那你就不能再跟我一起去Milka家的教友聚会了。”我和李汉模坐在市中心的雅芳河(Avon River)边,不时有充满英伦风情的小舟从河上划过,船上的乘客欣赏着两岸如画的风景,身穿礼服、头戴礼帽的绅士般的船夫站在船头,不时地向我们脱帽致意。这可能就是我最喜欢基督城的地方,虽然残破不堪,却不令人沮丧,它犹如涅槃中的凤凰,在痛苦中微笑着望向未来。

“呵呵,有戴安娜陪你去不就好了?”我笑着说,想用玩笑的方式消除一些伤感情绪,“可惜,我看不到戴安娜和你在一起了。”

“我已经不喜欢她了。”谁知道,李汉模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啊?为什么不喜欢她了?”虽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还是难免失望。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想做恋人了,我们还是朋友。”毕竟生活就是生活,不可能像童话故事那样美好圆满,尤其是大家都处在飘忽不定的旅行状态,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行程会突然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爱情这种同样捉摸不定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加难以把握,让人灰心。

“那也好,做朋友会比做恋人更长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貌似没什么意义的话来做总结。李汉模心酸地笑了笑,这时候的他跟我本来认识的话痨一般的韩国男人不一样,我不清楚他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样很好,因为旅行中,我们有很多时间去想些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原本我想去跟Milka告别,可是她上班太忙,我交通又不方便,最后没见上,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最后我要离开的那天,她想下班送我去机场,可我的飞机在早上,她抽不出空儿来,便给我发了一条饱含深情厚谊的告别短信,让我对这个胖胖的爱大笑的非洲女孩更加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至于奇怪的Cherry,我本来没想好要不要专门去跟她告别,谁知有天中午,她居然主动找上我了,那是她搬走那么长时间以后,第一次跟我联系。我也是喜欢瞎感动,觉得她多少还把我当个朋友,不算无药可救。

“你今天想去超市吗?我开车带你去。”Cherry邀请我。

“好啊。”正好我想到超市补点干粮带在路上吃,而且她开车的话,就能带我去比较偏远但是更加便宜的Pak'n'Save超市。

说到新西兰的连锁超市,主要有三个品牌,除了Pak'n'Save,还有New World和Count Down,打工旅行者为了省钱,将这三家超市都摸得门儿清。总体来说,Pak'n'Save是最便宜的,尤其是肉类,但位置通常比较偏僻,需要开车前往;Count Down价位适中,New World购物环境最好同时也是整体价格最高的,它们两家的位置会比较好,通常在市中心区域,对于我们这种无车族来说,如果买的东西不多,就只能选择这两家了。

然而,价钱这件事也没那么绝对,有时候Count Down和New World的部分商品做活动打起折来,甚至会比Pak'n'Save还便宜。时间长了,我竟有了一种特殊功能,每种商品在每家超市卖多少钱都记得八九不离十,全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我去图书馆找Cherry,还没走到,就见她开车过来了。她把车靠边一停,招呼我上车,我礼貌地拉开前门,准备坐上副驾驶座,她却毫不客气地将我赶去了后座:“这里有人。”

“还有谁?”Cherry果然还是老样子,说话做事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我只好挪去后座。

“前天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地人,叫麦克,他说今天要陪我练车。”Cherry回答。

“你都已经开了那么久了,还要找陪练?”我纳闷。

“为什么不行?其实我已经开得非常好了,只是再加强加强。”

“那你怎么突然把我叫过来?”

“麦克刚离婚,我怕他对我有企图,不敢跟他单独在一起,就把你叫过来了。”Cherry倒是诚恳,我还纳闷她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主动要带我去超市呢。

我心想,在人力成本那么高的新西兰,人家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你做免费陪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别贪了便宜吃大亏。但这些话我没说出口,其实Cherry自己未必不知道,只是她想贪便宜罢了。我便若无其事地问:“那麦克人呢?”

“马上就来。”果然,没多久,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其貌不扬的中年白人男子穿过马路走来,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Cherry就把驾驶座让给了麦克。

一路上,Cherry都在跟我吹嘘她在那家酒店的工作做得有多棒,其他员工远远不如她:“你知道吗?我是山东省铺床大赛二等奖。”

山东省铺床大赛二等奖?有这么一个比赛吗?连铺床这种事都要胡乱在自己身上贴点金?算了,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就让她最后再过过嘴瘾吧。

当然,麦克对我没兴趣,一路上不停地跟Cherry聊东聊西,进了超市后也是他们俩在一起逛,我逛我自己的。我需要买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出了超市,到这时候,Cherry仍然在不停地吹嘘她的工作。

“那你还是一边换宿一边工作?”我问。

“对啊。”Cherry回答,“我每天早上7点就要起来工作。”

“早上7点?酒店那么早有什么事要做?”我纳闷,虽然我只是在一家背包客栈换宿,但跟酒店性质差不多。早上7点,客人都还没醒呢,她能干什么?

“就是有一些工作要做嘛!”Cherry显然讲不出个道道儿来。

“什么样的工作?”我追问。

“就是一些工作啊!”Cherry无奈地重复。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呢?”我故意追问到底。

“你这人很奇怪哦!”Cherry突然恼羞成怒,“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怎么说话了?”我也有点生气,明明是你自己吹牛吹得无边无际,以至于无法自圆其说,现在居然反过来怪到我头上,“我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吗?既然你在聊你的工作,那我当然要问你的工作啊,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你这人真是太好玩儿了。”Cherry无奈地摇头,她以后肯定再也不想跟我说话,因为我已经不相信她吹的牛了。

果然,回去的路上,Cherry不再搭理我,一味地跟麦克聊天,让麦克误以为Cherry对他有了兴趣。我临下车时发现麦克终于出手了,邀请Cherry改天去喝咖啡——我就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吧!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Cherry委婉地拒绝。

“没关系。”麦克说道。

我要下车了,没办法再帮Cherry,只能间接地提醒她:“我要走了,好好保重。”Cherry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从那之后,我就和Cherry彻底断了联系,除了一个随时会作废的新西兰号码,我没有留下她任何联系方式。

至于安娜、小慧,因为我们约好9月等我从新西兰回去时一起到印尼游玩,之后还有机会见到,也就简单地吃顿饭算作告别;还有客栈鸡窝头老板娘薇若和她的鸡窝头男朋友克雷格,他们就像送走之前的Max和Anu一样送走了我,和他们这里无数来来往往的换宿者一样,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更操心的应该是找新的换宿者来替代我了。

还有Rucksacker客栈里的那些老人,有几个已经离开(据说是薇若轰走的),剩下几个顽固分子每天依然无所事事地像幽灵一般晃来晃去,寻找新进的各国背包客聊天,跟我来的第一天时所看到的情形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14.离开基督城

5月15日清晨6点,基督城的天还没亮,气温很低,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们都还在睡着,我便起床匆匆准备好行李,穿上最厚的羽绒服,从房间里走出来。街道上的建筑物都安静得像沉睡中的婴儿,口中吐出来的热气瞬间凝成了一团白雾,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提醒我,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因为提前打听过公车时刻表,我沿着Bealey大街向西走到路口,左转进入维多利亚街,这里的公交站有一趟27路车开往机场,首班是6点一刻。我独自站在站牌下等车,因为行李箱底部有点问题,站不稳,我只能紧紧扶着它,像生怕它跑掉了似的。

过了几分钟,公交站又来了一个同样准备坐公车去赶飞机的德国帅哥Tom,他前几天摔了一跤,撞坏了鼻梁,贴着一块大大的膏药,显得有些滑稽。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很快就攀谈起来。

在背包客的几个国际惯例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去过什么地方?)之后,Tom又跟我分享了一个小秘密,他说这趟公车不要坐到终点站(终点站是机场),而是提前一站下车,再走过去,只有两三分钟步程,但价钱却差很多。

“差多少?”我好奇地问,背包客的乐趣之一就是尝试去发现不为人知的省钱小秘密。

“坐到机场7.5纽币,坐到前一站1.9纽币。”Tom回答。

“真的?差这么多?”我很惊讶,不就差一站路吗?

“对啊,我也莫名其妙。”Tom耸耸肩。

“可能因为这里是新西兰吧?”我笑笑,Tom也笑笑。确实,这里是一个多么“没逻辑”但又“没逻辑”得多么可爱的国家。

后来我跟Tom一起上了车,又一起在机场的前一站下了车再走过去,确实像他所说,只有两三分钟步程而已。很庆幸能遇到他,虽然省下的几块钱不算什么,但我觉得很满足,也让我早上有些郁郁寡欢的心情豁然开朗,独自离开也没那么伤感了。

Tom的飞机9点多才起飞,他这么早来机场是来蹭免费Wi-Fi的,于是我和他一走进机场就告了别。我去办理登机,他去休息区休息,我们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我顺利地坐上了飞往奥克兰的飞机,天空也开始一点点亮起来,我从舷窗望出去,整个基督城机场都笼罩在淡淡的玫瑰色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特别的美丽。终于,我要离开基督城了,在这个荒凉而温馨的城市里,我无所事事又好像无比匆忙地度过了一个多月,我不知道接下来那个未知的户外工作到底有多辛苦,我只是纯粹沮丧地觉得,好日子恐怕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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