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思酒店的早餐

1957年，克里斯汀·迪奥心脏病发，骤然离世，公司上下一时间不知所措。必须找一名继任者。大家立刻想到了迪奥先生的年轻助理伊夫。“他是大师的得意门生，大师一去，门生接棒。”^[1]“小王子坐上王位。”^[2]贾妮·萨梅特总结道。敏感的年轻人很快就要被众人欢呼着捧上天。他被焦虑和恐慌吞噬，笃信自己无法与前人比肩，没有资格继承这份重负。能令他安心的人只有母亲，以及每天晚上去他家里看他的维克图瓦，伊夫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太可怕了……他吓得发抖，必须想办法帮他重新振作……然后一切都好了”^[3]。不过趁着这段意志消沉期，伊夫·圣洛朗也有意借题发挥，以某种方式与好友拉格斐一较高下。“伊夫喜欢当时身为模特儿的我。”^[4]维克图瓦忆起。他耍了点小聪明，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完全霸占她的友谊。新结成的亲密关系将卡尔排除在外，三人共聚的夜晚结束了。晚上，卡尔变得孤身一人。然而，他也有所行动。

维克图瓦还记得那通电话。卡尔在电话里深情地唤她“薇克奴”，并提议马上请她去丽思酒店吃早餐。

维克图瓦忍不住唇角上扬：拉格斐已经多日对她不理不睬，而现在……她放下电话，心情激动。时值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丽思酒店已经是全巴黎最有魅力的地点之一，去那里共享早餐的机会绝对不常有。

餐桌上摆满鲜花，玻璃杯晶莹透亮。卡尔穿得神气十足：白衬衫搭配黑底白点的领带和一条打褶裤。“‘我超爱在丽思吃早餐！’他对我说，一脸满足，就像猫咪终于找到了晒太阳的空地。”^[5]维克图瓦记忆犹新。在这家可可·香奈儿曾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豪华旅馆里，他感觉就像回家一样。他的语调充满自信，告诉维克图瓦自己刚刚加入了高级定制品牌巴杜，对她讲述入职体验。按时尚记者克洛德·布鲁埃的说法：“巴杜在二三十年代是非常大的品牌。离开巴尔曼后，卡尔继续钻研时装行业的基础知识，包括一些非常精细的技术，裁衣、拼配……时装系列光靠草图可不行。”^[6]1960年9月3日，《巴黎竞赛画报》在一篇关于“新一代时尚人的亲密互动”的报道中刊登了卡尔的照片。背景是卡尔家，他跪在长沙发脚下，身穿黑毛衣，仰头大笑。模特儿布丽吉特和米谢勒在他两边，前者穿貂毛饰边缎纹连衣裙，后者穿天鹅绒紧身连衣裙。杂志将卡尔的名字和姬龙雪、香奈儿小姐、皮埃尔·巴尔曼和伊夫·圣洛朗并列。当年，“巴杜的首席服装设计师”让别人称自己为罗兰·卡尔，他的姓氏尚未家喻户晓，被杂志写成“拉根菲尔特”。

置身于金碧辉煌的丽思酒店，维克图瓦凝视着这个男人的双眼，她很欣赏他的感性和直率。这双眼睛的一切阴影和褶皱她都了若指掌，她有时会觉察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忧伤。他向她吐露心声，比如他多么希望自己和父亲的年龄差距不要那么大，受到的教育不要那么严，度过更加甜美的童年。她也喜欢他的谦恭和守口如瓶。他身上的很多东西她都懂。她知道他不嫉妒圣洛朗。“伊夫迟早会称王，卡尔对此深信不疑，从未寄希望于偶然或侥幸。他不是一般人，在心底深处，他知道人不能抗拒命运。卡尔并不爱慕虚荣，嫉妒情绪则难免，不过他会设法排解，换个轨道转移注意力。他已经拥有这种定力。伊夫·圣洛朗很年轻时就想象自己名字的字母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深入人心，能预见自己成为时装大师。卡尔则完全不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该走哪个方向。”^[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