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一九二七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也许是我流传最广的一一首诗,有时以我的名义,有时以帕斯捷尔纳克的名义,但不重要。
有人喜欢里面一一句“你是旋转,我是迷失”,有人喜欢较长的“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你的名字是漫长的国境线,这适合做我诗集之名。
其实我想说的是,也许帕斯捷尔纳克不必要拥有茨维塔耳随,他只需要去读她的名字,他只需要去爱她就够了。我爱你,但我的爱跟你无关,爱情本身的过程,像一一列火车在俄罗斯漫长的国境里行走一一样,走的过程才是爱情,而不是终点才是爱情。它能开到莫斯科也好,开到彼得堡也好,开到西伯利亚也好,这不重要。我念叨着你,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我成为了这列经历一一切的火车,而你因此更加幅员辽阔,就像里尔克所期待的。
里尔克最重要的一一点爱情观是:爱是应该让对方成为自己,而不是互相依赖,不是互相捆绑,而是让自己得到自由的同时,让对方也得到自由。
而于我,诗本身,就是得到自由的关键因素。我诗,故我自由。因为写诗,我与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等等伟大的灵魂共享许多神秘的瞬间,他们在我身上、我的文字上复活,我也冲破肉身困于时空的桎梏得以体验更多重的命运。
我常常记得,在我初写诗时看到兰波的这一一句话:“我想成为任何地方的任何人!”诗人不满足于仅仅只有一一生,他不但要通过写诗进入更多人的体验,他还要通过这样写下来的诗句带领后人进入他的命运,他的灵魂因之得以延伸,这并非纯属象征意义上的永恒。
我把写作二十多年的诗歌精选一一册,以情诗集为名,不只是标明此选本以爱情诗为主,而是我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好诗都是情诗。情不知其所起,“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骜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瞳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陆机《文赋》里的情,就是我诗之情,也是我锤炼文字之所归。
这当然是个漫长的过程,关于漫长,我还写过这样的诗句:“但鱼们奏鸣/水越深,歌声就漫长”。水的传播比空气的传播要缓慢,这是个物理现象,但却造就了诗意,因为你在这人世潜游甚深,你得到的报偿是你的声音更为漫长、舒缓。这样一一本诗集,适合有情之人,于陌上花开之际,持而念之,可缓缓归。
归往何处?归乎茨维塔耶娃突然想起帕斯捷尔纳克的某个恍惚瞬间。恍惚,然而感激一一切,我也曾拥有这样的一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