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门周围

到达特里尔是下午四时五十分。本来是有时间逛逛街市的，导游固执地安排我们去看黑城门。有人跟导游提出建议（或是抗议），不要老看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景点，看看能够反映当地人日常生活的地方，跳蚤市场啊，森林绿地啊，找一块草皮踢踢球啊，哪怕去博物馆，也比一窝蜂去大家都去过的地方有趣味。但是，组织方请的这个华人导游有些固执，这家伙自以为是的表情十分让人生厌，还时常不懂装懂地“导”几句，不需要拿主意时，乱拿主意，需要他拿主意时，又没了主意——抑或是他只知道导游手册上的那几个地方——黑城门还是来了。由于身体不适，加上天气阴沉，初一看这个宝贝，想到的几个词是腐烂、荒僻、陈旧和乌烟瘴气，但也可以用结实、古朴、庄重来形容。

关于这个黑城门，委实是有些历史的，它与古罗马帝国有密切关联。追溯一下，黑城门建于公元二世纪。众所周知，当年的罗马帝国，是世界上人口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国家，势力范围一直到阿尔卑斯山以北，可谓地广人稠，气象宏伟。不知如何的心血来潮，罗马大帝用手一圈，要在位于摩泽尔河中游河谷的一段宽阔处，建立一座旷世都城（也可能是居点）。于是，罗马动用了当时能动用的一切力量，修筑了一条6500米长的城墙，城墙内又依势修建了各种建筑——这就是特里尔城。现存的黑城门，就是当年特里尔城的北门。

黑城门附近的建筑

黑城门的学名叫“尼格拉城门”。为什么叫黑城门呢？有人认为，砌建城门的巨石含有某种矿物质，历经时间的风化和雨雪的侵蚀，岩石中的矿物质渗透了出来，日久天长，就成黑色的了。我们现在看到黑城门，整体宽达36米，纵深23米，高30米，相当于十层楼的高度。就像大部分古代遗迹都有别名一样，黑城门又叫“大黑门”和“战神之门”，前者还是根据形，后者就有些神的意味了，或前者是形而上，后者是形而下吧。其实，黑城门除了以颜色命名外，我更相信另一层意思：传说，在12世纪，特雷维尔人从这座城门下出门远征，经过浴血奋战，还是失败而归，当然也是从这座城门逃回城内的。从此，城门就有了悲伤情调而一直“黑”到现代。

此时，黑城门又迎来了一群来自东方的旅行者，阴沉的天空潮湿而昏暗，黑城门破败的残垣断壁下，是现代人的喧动——我们是来温故还是消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来过这里，瞻仰了它绝世的风采。

走近了才发现，城门的石头真是太大了，据说最重的一块石头达六吨之重。由于古代没有水泥扣缝，在一些需要加固的地方，石头和石头之间用铁链相接。但城门的石头还是破损严重，破损处被不同颜色的巨石所修补，其协调性略差一些了，就像旧裤上的新补丁。

在城门下，我看到一个当地人男人，带着两个女孩在拍照，两个女孩都在八九岁左右，都穿红色的上衣、嵌花的牛仔裤。她们在城门下摆出各种造型，十分可爱。这些鲜活、美丽的生命和古老的城门形成对比，似乎用一种独特的视角在追怀与审视过去，并为当下的生存与未来的发展提供绝妙的参照。

离集合时间还早，我在附近转了转，看看冷寂的街景，看看一幢幢个性鲜明的房舍。在黑城门对面，隔一条马路，有一幢也很古老的房子，这幢两层的房子窗户不大，墙壁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和岁月洗礼，显得有些沧桑，但却透出某种特别的俊朗、明快和清新。房子既简朴实用，又有别致造型。我默想着，墙壁上的每一块砖，都有一段值得书写的历史吧，那么，谁拥有了这座房子，谁就拥有了历史。中国的老房子，都能讲出一套一套的陈旧故事，代表着人文的兴衰和历史的演进。这些老房子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吧。

转过一个整洁、清冷的街角，是一个不大的小广场。

在德国旅行的二十多天里，像这样的小广场每个城市都有无数个。目前我注视的小广场和别的广场大同小异，方块石铺地，周围有参天的大树，大树下是两三层高的小楼。和别的广场中央以塑像为主基调不同的是，这里是一个音乐喷泉。喷泉边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异乡的听众。长椅上空空的，有一片蜡黄的树叶静静地躺在上面。我悄悄地坐下来，捡起那片心形的树叶，听着喷泉的歌，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尽管只是暂时的，几十分钟，或者只有几分钟。但是，片刻的拥有，也让我心情愜意，突然觉得日子年轻而俏丽。

广场周围有几条不宽的路，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路上也无行人，车辆停在街边。要不是怕和旅伴门走失，我真想顺着一条路慢慢走一段，轻轻踢着路上的落叶，听枝头的鸟鸣，看路边窗户里探出来的一束束花草。

我沿着广场的周围走一圈。蓦然发现，在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姑娘——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她是刚来的吗？还是一直就坐在这里？为什么刚才没有看到？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呢。她在抽烟。我从她面前经过时，她不经意地看我一眼，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读不懂是什么眼神，没有好奇，也没有惊异，淡漠的，似有若无的。但是我还是看清了她的面貌，不是顶漂亮，高而秀的鼻梁边和眼下，有无数个细密的雀斑，她没有化妆，穿一条裙子，脚上是齐膝的长靴。在她身旁，放一只拎包，包上是一本书和一瓶饮料。书是打开的，可见她刚才正在看书，可能需要思考吧。也可能是小憩一下，才悄悄抽支烟的。从她身边经过时，我的第一感觉，她不太像是一个旅行者，应该是个大学生，也可能家住附近。

本来毫不出奇的小广场，因为喷泉和少女，显得美丽异常，显得青春无限，不禁让我想起无数个萍水相逢的白天或晚上，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场景，那些温柔、如霜的月光……是啊，天渐渐暗了，黄昏来临，小广场上越发的安静，越发的让人流连。

黑城门下游玩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