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如此骄傲

子 衿

写书的人中有傲气的很多，比如李敖。他说：“五十年来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牛吗？牛！但是就机巧而言，我认为比不过尼采。你看看人家尼采写什么：

《我为什么这样智慧》

《我为什么这样聪明》

《我为什么写出了这样的好书》《为什么我是命运》

看到这样的标题，我目瞪口呆。尼采将他的智慧、聪明已经当成了定论，他要做的只是一本正经地来分析为什么他的智慧、聪明到了这么高的程度！

就是晕乎乎，我也坚持看下去，因为极度好奇：他到底在扯什么呢？看完之后却发现我居然什么道道都没看出来，就是干巴巴记住了这些标题。所以我觉得要么就是我太笨，要么就是尼采太敢吹！于是当下我就立志：什么时候我也要写一篇。怕什么呢？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读者会觉得自己笨，另外一个结果就是读者觉得我胡吹。而这两个结果哪个都不算太坏。

所以今天我也来写一写：我为什么如此骄傲？

我还什么都没说，大家已经笑死了：你买了几套房？你开着什么车？你穿戴了什么名牌？你有几个高朋？你一周打几次高尔夫球？你出过几本书？你有几个粉丝？……类似的问题可以问一千个，像屈原写《天问》，可以上天入地前世今生地问个遍。但是在我这边厢，就是被问十本《天问》的问题，我也不怕。我依然可以很坦然地说，这一切我都没有，这些问题我每个都拿最低分，但是我却不觉得半分自卑，还是要写《我为什么如此骄傲》。而这恰恰也是一个让我骄傲的理由。

我骄傲因为我读。多么幸运，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找到读书这么好的一个业余爱好。每天哪怕再忙，我也会挤出时间来看书。不读上几页书，好像这日子就无法翻过去。再多细碎烦恼的日子，想到晚一点可以有书读，想到那时候烦恼都可以暂时丢开，就心生期待。就像只要确定有一块奶油蛋糕在冰箱里为你留着，那么现在饿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读书给了我太多宝贵的东西，特别是影响了我看待物质的态度。

我写了《让大地感觉孤独》，其中写到了梭罗的《瓦尔登湖》。梭罗虽然很清贫，而且他刻意清贫，但是他过得何其逍遥自在，何其有精神质量。他在书中写道：“一个诗人不拥有农场，在欣赏了农场上最珍贵的部分以后便离去。粗鲁的农夫认为他不过拿到几个野苹果。但诗人把农场入诗，农场的主人却经过许多个年头还不知道。须知这诗歌是一道最美妙的无形的篱笆，诗人把农场几乎全围起来，挤出它的奶汁，得到了全部的乳脂，留给农场主的只是脱脂奶。”

所以，梭罗虽然没有农场，但是他的眼睛掠夺了农场的所有美景，将它变成诗意留在心里，然后他写下诗，诗成了他精神家园的篱笆，隔绝了外人，让他自己成了他诗意农场的农场主。而让看似物质富有的农场主只拥有荒芜农场的空架子。所以如果有了诗意的眼睛和灵魂，没有很多大房子、大牌子、大车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上次在故乡，我去看一个朋友的豪华办公室，里面多的是字画古董。看到墙上一幅字，我觉得非常苍劲有力，里面有一股气韵和力量强烈地打动我，就立在那里看了好久，然后他告诉我这幅字的价格。我随意问他，觉得这字好在哪里。他笑笑说，这书法家有名呗。我当时心里想：这种字画放在他这里真是有点可惜，因为他根本不懂它们。我虽买不起这幅字，但是看了一眼便感受到了它的气韵，记住了它，它们也便留在了我心里。这样看来是不是我也算内在地拥有了这幅字画？所以我怎么就穷了呢？我和梭罗一样，拥有乳脂，而他只拥有脱脂奶。

有一次坐朋友的豪车外出，遇到塞车，他一直“碎碎念”地怪前面左右的司机不会开车，又怪政府在交通上投资少……看起来开着好车的他并没有觉得优越和安然。我心中窃笑，如果我开着我的旧车，遇到塞车，一定是听听音乐，然后跟着音乐去万里神游。我的很多文章就是这样在车里构思、设想和推进的。车的主要功能是代步，带我们远行，带我们游历，我开着普通的车，哪里又少看到半点风景，少游历了几个地方，少了半点愉悦呢？

讲这么多，不是说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不好，但是物质生活绝对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还要有充盈的精神生活，我们才可能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幸福感。

我骄傲因为我思。很庆幸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养成遐思的习惯，让我对周遭的事物有那么多的感受和体会。

我写了《午后》，因为温哥华的一抹午后阳光，让我突然怀念上海的旧日子。于是那个午后我像一块海绵慢慢地向往日的记忆池塘靠近，吸饱了过往的回忆之后，再回来用文字挤出旧日子的样貌来。遐思就是这样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多的窃窃喜悦。

昨晚看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看到他写“邮轮依稀冒着羽毛形的烟”，我就停在那里不动了。因为心已经到了海上，看到了浩渺的海面，看到了移动中的邮轮，但是邮轮冒的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羽毛形的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这种看似无用的遐思的过程中，我品咂到了读书生活的滋味。

读书和遐思的习惯让我喜于孤独。

我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几乎是害怕和不认识或者不够熟的人群聚。看到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对灰背鸟的描述，我为自己也喜欢独处而觉得自豪和骄傲。他写到一种看起来像鹰的在高空自由飞翔的空灵的灰背鸟：“看起来，它在宇宙中没有伙伴——独自在那里运动，除了它嬉戏的早晨和天空之外，不需要任何人做伴。它其实并不孤独，可是它使下面的大地感到孤独。”多么高远的意境！我愿意成为这样的鸟儿。

我骄傲因为我写。庆幸的是书香也终于以它本来的单纯样子充溢着我的感官，充溢着我的日常生活，让我终于可以写出点自己都喜欢看的东西。我喜欢我写的《姹紫嫣红牡丹亭》《佩玉将将》《大卫王》《寂寞萧红》。我喜欢自己写它们时的专注模样，好多时候写到晚上困了都不愿意睡。

写作让我能静下心来去细细观察和体会周遭，让我能更深刻地看到我周围的人和事。比如我写了大卫之后，我发现自己比原来更了解他，更靠近他，甚至我就成为了他。

写作变成了我的点金术，我用它来将自己平凡的生活变得富有诗意。

我写《追求生活的绝对诗意》，在文章中我说，写作让我将自己变成一个暗喻。如果我伤心了，我就写文章说，“她”伤心了。只是将我变成“她”，我的悲伤就过给了“她”。于是我只是一个懂得“她”的作者。

最重要的是写作的理想让我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充满意义，好像我被赋予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我生来就是要观察和体会人生，要来写下我的人生感遇一般。虽然还未实现也未必实现，但我每天都走在接近理想的路上，这让我充满了力量。

一个叫张晨的女友喜欢做戒指。她买回琥珀原石，然后手工打磨，再根据每块琥珀的形状配上不同的托底，做成各式各样的漂亮戒指。她说她原来很浮躁，自从有了这个爱好之后，她的心变得平静多了。而且她还有了个梦——想要开一家珠宝店。我想她和我的状态完全一样。我鼓励她也鼓励自己：我们一直攀登一直攀登，但是一定是到达山顶之后我们才会豁然开朗，否则就是每天都在攀登。但是更关键的是，有爱好和梦想的我们每天都过得那么充实和充满希望，就是梦想实现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比每天都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感觉更美好的精神状态吗？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我的版本是：“我读、我思、我写，故我在。”这也构成了我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借这本书，我向同好分享我的读书感受和生活感受。

也以此文作为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