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台游乐场听评弹
在大厅堂里看见了吴茵,看见了舒绣文,看见了蓝马和上官云珠,也看见了白杨。她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吴茵看样子也不过三十七八,白白胖胖,珠圆玉润,和银幕上苦口苦面的“老太婆”完全两个人。她们身边都围满了人,握手的、道贺的,对着白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难怪,白杨的确演得太好,自然,淳朴,像真有其人、实有其事,简直可以说炉火纯青。吴茵和舒绣文,当然也演得不错,不过偶尔仍有些舞台腔、斧凿痕,而白杨没有。记得在北平看过曾是她丈夫张骏祥所导的《还乡日记》,她也演得好。
提起了张骏祥先生,又想起马彦祥,他们二位在当时的戏剧界还真是“一时俊彦”。我名字里倒也有个“祥”字,不过家谱的排行是“翰”,如果不是“翰”,我也俊彦一番了。
我没有看过白杨和赵丹合演的《十字街头》,但经常注意她的花边新闻,我为她的演技倾倒,成了她的影迷,像集邮一样存她的照片,记她的小传。她原名叫杨君莉,是出了名的三小姐,在北平考进联华演员训练班第五期,和陆露明同学,也进过唐槐秋的中旅剧团,演过《少奶奶的扇子》。
最近看见香港《大公报》登着他们全家福的照片,喜气洋洋,温暖可羡。照片上白杨仍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一共四个人,她与她现任的丈夫蒋君超和两个孩子,在“四人帮”的浩劫之余,仍能如此这般“天伦乐”,真不容易。
在剧校上课的时候少,逛马路的时候多,南京路由头走到尾,再由尾走到头,四大公司的天台游乐场,出一家,进一家,大世界里听完了双簧,看完了杂耍,再听听梆子腔。
有一天逛到霞飞路,一家百货公司外围满了人,店里灯光闪闪,好像在拍电影。挤到前边一看,果然不错,导演何非光,正在拍《出卖影子的人》。演员是严俊,只见他穿着大礼服,戴着大礼帽、白丝巾、白手套,鬼鬼祟祟地由后边跑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骤然间身形一矮,躲过迎面走来的小姐,然后一个箭步,溜到墙角,探头窥视。动作干净,举止潇洒,难怪后来在香港红了半边天,形成“一王四后”的局面。
自从那天,接连跑了几家片厂(敌伪时期,上海的片厂有四家:丁香花园的新华,福理履路的国华,康脑脱路金司徒庙的艺华,和徐家汇的联华。后来合并为“中华电影公司”,改为一二三四厂。胜利后丁香花园归还业主,国华改为中影,艺华改为中制,联华则租给昆仑和文华),不管有戏没戏,我都像观光客似的,按图索骥,一家家的游览,有陈迹,也有新貌。可是,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天在徐家汇的片厂里,险些惹上麻烦。
经验告诉我,片厂门口都故作神秘地写着:“片厂重地,谢绝参观”。不过,不必管它,只要你说得出名堂,照样可以通行无阻。所以我到了门口,故作熟门熟路地吹着口哨,昂首阔步朝里就走,把门儿的对我还挺客气,把手一拦:“找谁?”
“剧校的。”
“我问你找谁?”
“我是剧校的学生!”
“学生,学生不念书,到这儿来干嘛?”
“啊……我……我找人。”
“谁?”我朝院里看了看,远远走出一个人,我认得出他是经常在电影里演乡绅、经理、县太爷之类角色的姜修,于是我顺口就诌了一句:“找姜修。”
“什么关系?”
“干嘛,查户口啊,他……他是我舅舅。”说着朝里一招手,大声地叫了一声——“舅舅”,故意把语音合混成“舅舅”与“姜修”之间。这一声果然有效,远处的姜修也没等看清楚是谁,反正礼多人不怪,也把手举了举。他这一“高抬贵手”,我就混进去了,此一去非同小可,嘿嘿,塞翁得马,焉知非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