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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波才动被人猜——初恋时的羞涩是粉红色的

闲品《漱玉词》:李清照词传 作者:孟斜阳 著


三、眼波才动被人猜——初恋时的羞涩是粉红色的

绣面芙蓉一笑开,

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

半笺娇恨寄幽怀,

月移花影约重来。

——《浣溪沙》

终于,少女李清照的爱情鸟飞来了。

这是她青涩的初恋,心头藏着那份暗暗的甜美与羞涩,那种心如鹿撞的慌乱,那种秋水般闪动的眼波,那份幽幽在怀的牵挂与眷恋。

就在这首《浣溪沙》里,透出了李清照在那最美好的年华里最隐秘的心事。我们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和情郎私下里幽会了。

少女李清照姣美的面庞宛如初开的荷花,斜插的宝鸭首饰映衬着如雪的香腮。天生俏丽的女孩子为了见情郎,暗暗精心地化妆修饰,美到了极致。

“绣面”,是唐宋时女性面额及颊上贴的纹饰花样。“宝鸭”也是宋代女子的流行装饰,是当时潮人们的时尚。可见,少女李清照出于艺术的敏感性,对生活是很讲究、很时尚的。

“眼波才动被人猜”真是神来之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目流盼间,宛如弯弯明澈的秋水,闪动着少女内心的秘密,怕人猜,却又忍不住内心的喜悦,就这样春情无限,就这样爱意缱绻,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

梦想终于照进了现实,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心思常常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那时,她常常春情满面,走路都格外生风。一个人常常想着想着就会禁不住笑出声来。那个人的影子时时出现在她梦里,让她心魂相牵。于是,一灯如豆的书案前,洒金的粉红笺纸上,会出现一行行娟秀的文字。

女儿家的矜持话语间却时时不经意透出柔情,明明满心的依恋与真情却又生怕一旦说出会被对方轻慢。心头明明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牵挂,到了笔下却又冷静得让那个人摸不着头脑。

初恋时,他们都不懂爱情。

“月移花影约重来”一句,却无意将她的心事和盘托出。就像那《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与张生相约幽会:“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迷失在她的爱情森林里,世界就都是粉红色的。

有人说,这首《浣溪沙》只不过是一个闺中少女的想象和虚构而已。

因为史籍中找不到一点她和情人幽会的记载。在颇重礼教的宋朝,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私下与人幽会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当朝官员家的小姐。何况,李清照的才思早就在士大夫中传开,她在这方面稍有传闻,不可能不在当时的野史杂话中有所反映。

这是有道理的。古人的诗词中多有虚构想象之处。一个遍读诗书的小才女在自己的诗词中编一点小故事,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也是可能的。

这时,我常常会想,如果这首《浣溪沙》里写到月下花前的相约,并非出自少女李清照的神往与想象,而是实有其事。那么,那位有幸得到才女兼美女青睐的幸运男子会是谁呢?

是那位才华与风度、家世与人品都算不俗的太学生赵明诚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只知道,十六七岁年纪的李清照已经春心萌动,已经有了心事:

淡荡春光寒食天,

玉炉沉水袅残烟,

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

江梅已过柳生绵,

黄昏疏雨湿秋千。

——《浣溪沙》

上巳节(农历三月初三),正是沐浴着阳光踏青斗草的好天气,也是闺中少女最欢快的日子。成群结队的女孩子穿着华服丽裳,纷纷走出深闺来到原野上、溪水旁,玩着斗百草游戏或是荡秋千。

看着那江梅已残,杨柳生烟,少女李清照的心头却总缭绕着一丝拂之不去的愁意。

原本性情活泼的、快乐似神仙的少女清照怎会有心事?这种春愁好似由来已久,但她偏不说,在词里一个字也不告诉你。只说她的朦胧思绪,说她的清宵梦想,只说那玉炉沉香的袅袅轻烟,说自己在山枕上那萦回不去的梦境,那些凋落的江梅,初生的柳絮。最后,哪怕看着你着急了,也只跟你说那些黄昏时分的疏雨打湿了她的秋千架,让你迷迷蒙蒙,一头雾水。

她的心事就是女孩儿家的秘密,偏不告诉你。猜去吧!

其实,少女李清照对季节是很敏感的。别忘了,她是位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小才女。而她最喜欢读的那些书,一定是诗词。自古“词为艳科”,晚唐五代的《花间词》、南唐词大多是写风花雪月,而清照所处的宋朝更是盛极一时,柳永、秦观、晏殊、晏几道等人无不善写男女恋情之词。

久习诗词,岂不会绮想联翩,“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名门闺秀,倾城之貌,如花似玉,冰雪才情,天生丽质岂会自弃?也许正是这些诗词,完成了最初的情爱启蒙。

这时,一个叫赵明诚的年轻公子走进了她的生活。

年龄只比李清照大三岁的赵明诚正在太学里求学。而京师太学里多的是当时一流的文人墨客,也多的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读书累了,闲时想来也少不了要八卦一点文人圈子里的新鲜事。那些自命风雅的文人更少不了要私下品评一番风流韵事,诸如某相府里的千金如何美貌、某御史家的小姐如何有才情,而早有才名的李清照肯定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王灼《碧鸡漫志》中说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可多得”,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矣!与李清照同时期的朱弁在《风月堂诗话》中说,李格非的女儿善属文,于诗尤工;晁补之也经常向士大夫们称赞李清照。可见在当时的文人圈子里,李格非家有位待字闺中、才貌俱佳的小才女是众所周知的。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曾在太学为官,可能还在太学里教过书。他家有位才貌双全的女公子,太学里的一班才子们不会不知道。

于是,好奇心大起的赵明诚便拜读了出自才女笔下、流传一时的那些华美篇章。一读之下,免不了像少年时的我一样,心头只刻下四个字:惊才绝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这位翩翩赵公子便怦然心动,爱慕之心如滔滔江水延绵泛滥起来。

据元代伊世珍《琅嬛记》载: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之解释道:“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说的是赵明诚少年时曾经做过一个神奇的梦,在梦里读过一本书。等醒来时,那书上写的内容多忘记了,只记得三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他将这个怪怪的梦告诉了父亲赵挺之。父亲想了想,给他解释道:这“言与司合”是个“词”字,“安上已脱”,是个“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之意。合起来就是“词女之夫”。难道上天要安排你做女词人的丈夫吗?

这则小故事有点神异色彩,所以今天的人们多不采信。其实,即使是假的,也是古人的一种娱乐八卦。谁叫李清照才华那么高、名气那么大呢,谁叫那赵明诚和李清照这一对金童玉女式的爱情那么引人注目、让人羡慕呢?这个八卦故事其实为他们的爱情增添了几分浪漫与神奇的色彩。

那么,如果知道未来会和一个锦心绣口、才貌俱佳的女词人成为夫妻,少年赵明诚会是什么感觉?

其实,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赵明诚对早已才名在外的李清照先起了倾慕之心,想取得父亲的同意,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则故事。要知道,他父亲赵挺之可是新党的中坚人物,而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却出自旧党苏轼门下。北宋后期,新旧两党之间的党争已是水火不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父亲不同意,赵李两人极有可能上演一场中国宋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剧。

在那个时代,若是一般的年轻文人,面对笼罩着明星光环的才女李清照,多多少少是有点心理障碍的。这个女孩子名气太大,才情又高,家世门第也是如此显贵。谁有这个勇气去独得芳心呢?

而赵公子却偏要摘下众人眼中那朵高处最美的花,可见少年赵明诚也是自视颇高,眼光、胆识均是不俗。

赵明诚出身于官宦之家,也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当时朝廷新党中的中坚人物、时任吏部侍郎的赵挺之,后官至宰相。赵明诚从小就饱读诗书,喜欢舞文弄墨,尤其喜欢收藏古代的金石刻录文字,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由于这一爱好,他的交游也甚为广泛。他十八岁时,咸阳出土了一枚古代的传国玉玺,当时朝中的“将作监”李诫亲手拓印了两本,其中就有一本送给了赵明诚。可见他在收藏界也是小有名气的。

这样一位儒雅君子,是否是那位天性自由、才情卓异的少女梦中的情郎?

于是,我们想起了前面开头提到的那一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无忧无虑的少女李清照从秋千架上下来,将发酸的纤纤小手揉了揉。这时的她香汗淋漓,轻衣微透。这时,她听到了有客人进来,急忙躲避,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穿着袜子走开了。她头上金钗也失落了,头发微乱。在临进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要回过头瞧瞧来人是谁,却装作是在嗅着那一边的青梅。

这个天性率真任性的女孩子怎会如此紧张、害羞和失态?可见这客人不是一般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专门写下这首词。

那么,前来的客人是否就是儒冠青衫、浑身弥漫着书卷气息的书生,那位眉清目秀、养尊处优的公子赵明诚?

总而言之,我相信,在某个机缘天定的时刻,赵明诚和李清照应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为得睹梦中“词女”的风采,赵明诚其实并不难找借口,因为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前不久还是太学学官,还很可能为赵明诚上过课。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个时刻,我们美丽的李清照才十七岁,却生得“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站在人前亭亭玉立、明艳照人,顾盼间,“眼波才动被人猜”。

“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美人的秋波流转顿时倾倒了那位太学里的翩翩书生赵公子。

《西厢记》里说到张生遇崔莺莺那回眸一瞥后,便“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一个七尺男儿无法抵挡美女“临去秋波那一转”,真真是惊鸿一瞥,摄人心魄!

我们的赵公子只怕也同样是被“电”得不轻。

那么,少女李清照呢?在她眼里,这位赵公子是否打动了她的心?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无论这幽会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她对这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意中人有着不一般的好感。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天》(仓央嘉措)

李清照不是仓央嘉措,她的爱情是人性舒展的水到渠成,是诸般因缘的殊胜圆满。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一刻,她遇到了生命的神。不必猜那位幽会的男子是谁,少女的爱情在那一刻如月之静美圆满。

月亮一样美丽多情的李清照,最后是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将爱笑的你拥入怀中,谁又将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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