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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办杂志、开书店

让灯守着我:戴望舒传 作者:北塔 著


第三节
办杂志、开书店

回到杭州后,望舒和杜衡在“穷极无聊”[24]中度过了几个月。杭州的反共恐怖气氛不亚于上海。他们时时感到身边埋着定时炸弹。于是,他们考虑再三,决定到施蛰存所在的松江乡下去。那儿比较安宁、安全,朋友们在一起,也可以相互慰藉、打气和切磋,共同做点事。

他们确实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之中——进行文学创作和翻译,大部分时间用于翻译外国文学。[25]他们管他们所住的施家小楼称作“文学工场”,意思是说他们甘愿像劳工一样从事文学,或者说为文学服苦役。他们把内心的焦虑和痛苦转化成了工作的热情和勤勉,仿佛在工作中,忘记了以往的不快和现实的无奈。他们确实干得很卖力,很过瘾。而且效率很高,望舒很快就译出了夏多布里昂的两部小说《阿达拉》和《勒内》。其中《阿达拉》被誉为法国第一部浪漫主义小说,《勒内》里的主人公勒内则成为“世纪病”忧郁的代名词。

1928年,开明书店将这两部作品合在一起加以出版;不过,书名叫《少女之誓》。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魅惑读者的名字呢?原来,这书名既不是夏多布里昂取的,也不是望舒取的,而是日译本的题名。提议借用这个题名的是精通日语的冯雪峰。望舒翻译完后,曾拿英文本校对过,还想请冯用日译本校读;冯没有答应,说日译本是从德译本转译的,他认为日译本只有题名可取。[26]当然日译本的题名倒是符合小说的内容。《阿达拉》的故事发生在北美未开化的森林区。阿达拉是一个印第安部落酋长的女儿,自幼发下终身不嫁的毒誓,却最终抵挡不住爱情,将被俘的敌对部落青年沙克达斯从死亡威胁下救出,一起逃亡。阿达拉最后毁于激情与誓言的冲突之中。所谓“少女之誓”指的就是阿达拉之誓的立与破。

一开始没有出版商愿意出望舒的译本。冯雪峰是个社交颇广的热心人,主动请缨,帮望舒联系出版事宜。一开始他找王鲁彦帮忙,因为王跟人间书局的关系比较密切。鲁彦的答复是:“如能改为《少女之誓》这书名,他们决会要,可先拿到一部分钱,此种改书名,实不大好……我想如果为钱,则改书名,并改译者名亦可。”[27]大众的接受心理总是倾向于小情调、小热闹以及那些跟女人隐秘的心理和生理有关的一切,甚至打“性”的擦边球,那样的阅读心理是一种窥阴癖。

1929年,世界书局还打算出一套大型的专门以爱为主题的丛书,叫“唯爱丛书”,可谓这类红男绿女阅读心理的登峰造极,以至于惊动了鲁迅,受到了他老人家的奚落。他在1929年4月7日给韦素园的信中说:“上海去年嚷了一阵革命文学,由我看来,那些作品,其实都是小资产阶级观念的产物,有些则简直是军阀脑子。今年大约要嚷恋爱文学了,已有‘唯爱丛书’和《爱经》预告出现”。[28]鲁迅说的预告指的是,1929年3月23日《申报》刊载的关于《爱经》的出版广告:“罗马沃维提乌思作,戴望舒译,水沫书店刊行”;以及次日的关于“唯爱丛书”的广告:“世界书店发行,唯爱社出版,已出二十种。”论者以为:“‘唯爱丛书’自然是无聊之作,鲁迅一时疏忽竟把两者相提并论,误作一路货色了。”[29]大概博学的鲁迅当时并不知道罗马的沃维提乌思是何许人也。事隔三年后,冯雪峰要编作家书信集,鲁迅则委托翻译家、西方文学专家李霁野向各路友好索回信件并选择“内容关系较大者”寄给冯雪峰。[30]李弄到了鲁迅给韦素园的那封信,并建议鲁迅删掉“和《爱经》”,以免眉毛胡子一把抓,倒掉脏水时也泼掉了婴儿。鲁迅深以为然,所以在1932年7月2日给李的信中明确说:“‘和《爱经》’三字,已经删掉了。”[31]从而使望舒免受了牵连。

甚至施蛰存,后来也曾劝望舒媚俗。1932年11月18日,施蛰存在给望舒的信中,也对望舒有过类似的关于书名的劝导:“洪雪帆至今还主张一部稿子拿到手,先问题名。故你以后如有译稿应将题名改好,如《相思》《恋爱》等字最好也。”[32]从这段文字的主旨和笔调来看,施当时走的是大众化、商业化的路子。他们要挣钱,就得卖文稿,而且要卖给大众,而对于那些生活在浮华中的上海市民来说,有什么字眼比《相思》《恋爱》等俗艳而轻倩的字眼更吸引眼球的呢?

望舒本来没有那么俗的想法和做法,但经不住挚友的规劝和开导,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他同意改用《少女之誓》的题名;不过,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人间书局没有承印,而最终改由开明书局出版。

望舒每翻译一部作品,几乎都要写一篇序。在《少女之誓》的译序中,他主要讲了夏多布里昂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说夏氏不仅影响了法国还影响了英国的同辈和稍后的作家,如雨果、拜伦等。望舒还讲了他自己对这两部作品的一些感想。如他说《阿达拉》“是一本充满了诗的情调,热情的火焰和不能慰藉的沉哀的书”。[33]其实《勒内》的情调更是由热情而归于沉哀,主人公勒内自幼失去双亲,与姐姐阿梅利相依为命。阿梅利却在姐弟之间产生了非分的情感,无法自拔,最后走进修道院,在修行与祭献中熬过一生。

在松江待了几个月后,“望舒对这样孤寂的隐居生活感到有点厌烦”。[34]大约在1927年7~8月间,他决定到北京去看看是否能进北京大学或中法大学继续他的学业。本来,他要施蛰存和杜衡跟他一起去;但施因为工作忙走不开,杜则一心想回杭州去,所以对北上没有任何兴趣;望舒只好独闯旧京。

这是望舒第一次进北京,人生地不熟,刚开始只能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下,瞎玩了几天;不过,很快地,他就认识了当时新起的一些文学青年,如姚蓬子、冯至、沈从文、胡也频等。胡也频当时已跟丁玲成为伴侣,丁玲那时还叫丁冰之,是望舒在上海大学时的同学。上学时,湘妹子丁玲是美女,性格泼辣,又弄革命文艺,所以非常活跃,男同学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但上学期间,望舒与丁玲交往并不多。丁玲把望舒介绍给了胡也频,但他跟胡也频后来没有加深友谊。倒是与胡也频同属左翼阵营的雪峰颇得望舒好感,很快两人就成了挚友。望舒一直在寻求新的思想来刺激、鼓舞、提升自己。雪峰当时已是中共党员,熟悉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一当时最吸引年轻人的新思潮。望舒从雪峰身上找到了人生和社会的一种新的可能,所以两人相谈甚洽。

望舒在“上大”和震旦学习期间觉得大学生要么太谨慎,要么太折腾;这两样都跟他的性格相去甚远。从而使他对大学生活兴趣淡薄。此次进京,说是想求学,其实主要是想结交些文朋诗友,开阔些视野,散散心,顺便看看是否有学可上、有事可做。以他走马灯似的观察,他对北京的大学教育和文化氛围似乎挺失望的。他当时已经有了文学的功底,已经掌握了外语,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资本从事创作和翻译,没必要再去混文凭、弄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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