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女孩的美丽梦想

童年的记忆，总少不了青青校园，那是成长伊始的主旋律。

初到台湾，三毛不过6岁，尚不到入学的年纪，但教女心切的缪进兰，硬是凭借一腔热情说动了老师。就这样，三毛早早成为台北市中正国民小学的一名新生。

去学校的第一天，母亲牵着她的手，静静走过蜿蜒的校园小路。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三毛心底有着很多好奇，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古灵精怪地打量周遭的一切。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块新天地是怎样的多姿多彩，又充满着什么样的险绝。

从此后，三毛离开了庇护的港湾，独自行进在砂石遍地的河岸。每日清晨，伴随母亲温柔的呼唤，她在初升的阳光里懵懂醒来，并换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校服，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每天早上的固定时间，台北某条街上都会有她小小的身影晃过，宛如一朵可爱的花瓣，顺着风的脚步轻巧滑行。

在学校，她背着手，规规矩矩地坐在课堂上，大声朗读课文，一笔一画地书写方方正正的汉字。放学后，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如当时所有的小学生。只是，三毛并不喜欢学校，她觉得这样刻板的生活，远不及在图书室安静读书来得自在。

长到六七岁，三毛依旧是个嗜书如命的小女孩。因此，在国语课本刚发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的，迫不及待地大声朗读起来，但读完一遍后，她的新鲜热忱劲儿就过去了，因为内容太过浅显。她是有阅读基础的，自然瞧不上国语课本上的小儿科，再加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拼音读写，三毛更觉无趣。

有一次，天真的她甚至跑到老师那里，抱怨国语课本编得太浅，她说，怎么能把小学生当傻瓜一样对待呢？对此，老师哭笑不得，只能拍拍她的小脑袋，随便哄了一通。

日子一天天轻盈而过，在课堂上过不了瘾的三毛，只好将目光放在了学校的课外读物上。当时，学校每月月中会发放杂志《学友》和《东方少年》，每每这时，三毛的生活就会涂上彩色，她欢天喜地地将杂志捧回家，迫不及待地一页页翻读，总在不知不觉间就看到最后一页。

于是，她又将目光放在堂哥们的书架上。鲁迅、巴金、老舍、郁达夫、周作人、冰心……无论是谁的书，她总能读得废寝忘食，不知今夕何夕。另外，她还流连于临近的租书店，只要有零花钱，她就会钻进文字的绚烂世界，再不肯出来。

对三毛来说，读书俨然成了最大的嗜好。她如是说：“那时候报刊不够看，一看便完了。所以什么书拿到手来都给吞下去。”

五年级下学期，三毛开始读《红楼梦》。她非常喜欢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巨著，总是在课下痴痴地看，而在课上的时候，她就将书藏在裙子下面，当老师转身写板书，她就掀起裙子瞥上几眼。

有天，她在课上读到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大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天下着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贾宝玉，突然见到岸上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看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就是大雪中的贾政，怔怔地看着宝玉高歌而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一刻，她已完全进入书中，全然忘记自己身在课堂，连老师喊她名字都浑然不知。

老师看她这般痴傻样，并没有责怪她神游太虚，而是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时候，三毛总算回了些神，露出恍惚的笑容。后来，她如是回忆：“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

是的，终其一生，文学的美都是三毛最大的追求。不知是文学一股脑儿地闯进了她的世界，还是她不经意闯进文学的海洋，反正，她与文学早已亲密无间。

当然，文学的耳濡目染也让三毛受益匪浅，比如她的作文写得极好。在小学时代，三毛的全科老师是一个教学认真又十分严厉的女人，斥责学生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但在作文课上，她就会收起自己犀利的眼神，温柔地对三毛说：“陈平，快快写，写完了站起来朗读。”

在三毛的记忆中，这位色厉内荏的老师常常指名骂她，唯有这一周两堂的作文课，是她的太平时间。

只是，这样轻松的太平时间，也不总是太平的。有一次，老师出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等到大家都写完了，便让三毛站起来朗读自己的作文。

这是三毛最喜欢的时刻，因为总能赢得老师和颜悦色的夸奖，以及同学们羡慕的目光，这让她觉得自豪无比。一切照旧，她无比自信地站直身体，捧着簿子大声朗读起来：

“我的志愿——我有一天长大了，希望做一个拾破烂的人，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戏，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更重要的是，人们常常不知不觉的将许多还可以利用的好东西当作垃圾丢掉，拾破烂的人最愉快的时刻就是将这些蒙尘的好东西再度发掘出来，这……”

念到这儿，只听“啪”的一声，一块黑板擦打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同学。三毛愣住了，文章自然也念不下去了，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呆愣的片刻，她只听讲台上的老师一声大吼：“什么文章嘛！你……”

原来是自己的作文惹火了老师，但她还是想不通。紧接着，老师一边拍桌子一边惊天动地地怒吼：“乱写！乱写！什么拾破烂的！将来要拾破烂，现在书也不必念了，滚出去好了，对不对得起父母！”

听到这里，三毛只觉委屈万分。她不知道拾破烂有什么错，为什么会让老师发这么大的脾气，但她十分清楚这位老师喜怒无常的个性，这个时候她选择噤声少惹为妙。

大骂一通的老师看着三毛闷不吭声的模样，以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又瞪了她一眼说：“重写！别的同学可以下课。”

于是，三毛只得放弃自己的第一“志愿”，将作文改成如此这般：

“我有一天长大了，希望做一个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烤红薯的街头小贩，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更重要的是，一面做生意，一面可以顺便看看，沿街的垃圾箱里，有没有被人丢弃的好东西，这……”

可想而知，这篇作文还是不合格的，在老师眼里，志愿应该是宏伟远大的，她不能理解一个小孩子的烂漫想象。

就这样，作文交上去后，很快又丢下来叫重写。万般无奈下，三毛只得乱写一通：“我长大后要做医生，拯救天下万民……”

这一次，她的志愿颇为远大，老师顿觉孺子可教，感动得给了个甲，并附上批语道：“这才是一个有理想、不辜负父母期望的志愿。”

然而，这位执着的老师并不知道，那只砸偏了的黑板擦，以及两次重写的处罚，并没有改掉三毛拾破烂的信念，所谓拯救天下万民的医生，不过是敷衍而已。

当然，三毛后来并未以拾破烂为生，但她真的是拾着垃圾长大的，并且越拾越专业，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总能被她妙手回春，独具韵味。

在她眼中，拾破烂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情，并且有着一个颇为诗意的名字——拾荒。化身拾荒少女，投身这世界上最妩媚的花园，这是属于小女孩的美丽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