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何

河南作家似乎多是谦谦君子，每说到自己的某部作品时便说：写得不好。这方面李佩甫、周大新可为代表。近几年佩甫先生曾两次公差南阳，我们南阳几位作家得与佩甫先生聊天，不免称赞他的某部作品，他总是说：你们南阳出诸葛亮，南阳好啊，藏龙卧虎之地。把南阳人花诮一顿，反正不说自己写得好。这让我对佩甫先生的谦虚谨慎印象深刻。后来我想，《羊的门》的主人不应该这么谦卑，他应该骄傲才是。近日参加中原作家群研讨会，晚饭后散步，果然有同道说：李佩甫内心里自负着呢。我说李佩甫自负一些才合乎情理。

周大新先生不会表扬自己自不消说，问题是他不管何种场合，总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谦卑得有些过分。我曾想建议他，你这么大牌的作家占一点儿地方，把头扬得高一点儿有何不可，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尽管是朋友，但我毕竟是个小作家，小作家怎么能对大作家提出如此的建议呢？可见我也是一个谦卑的人。

张宇先生似乎与这两位作家有所区别。他也谦虚，但谦虚中透出自信。读他的《足球门》，我对他小说主人公活鬼般的人生智慧最感兴趣，打电话说我的读后感，他说：我正想听你这话呢。可见他未必那么谦虚。

中国人谦虚，河南人尤其谦虚，这与文化传统和生存环境有关系。这是一种生存智慧。把自己放低一些，免遭人忌恨。高处不胜寒。小心没大差。事情的另一面是，对那种善于自夸甚至口出狂言的人，大家都心存警惕，起码会觉得不舒服。

但也未必。姚雪垠先生的自信是不少人领教过的。一场演讲，他自始至终都在夸奖自己，听众并不觉得他狂妄不羁，反倒觉得这老头率性而本真。他没有留过学，没有喝过洋墨水，却有着西方人的性格。二月河先生这方面拿捏得恰到好处：该谦虚也谦虚几句，但大多时候不那么谦虚。一次北京一个大部门来人想拜访他，南阳一个大部门打电话通知他，他说：可以吧，十分钟。这让人感觉十分可爱。南阳还有一位年轻诗人叫魔头贝贝，他总是自我介绍：著名诗人魔头贝贝。我数次听他说过“我是个天才”的话。这不是调侃，他的诗写得相当可以，他真的自认为天才，也就如此说了，所以我觉得此人甚为可爱，虽然我听他说“我是个天才”时心里还是有点儿异样。

两三年前我曾经在南阳文学方面的会议上发言，说咱们南阳作家多是谦谦君子，每说到自己都谦虚得一塌糊涂，这未必合乎时代潮流，能不能自负一些，说自己写得如何得意？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不少人把后一句改为“文章是自己的好”，既如此，为什么不说自己的文章好呢？为什么只在心里以为自己的文章好而口头上却说自己的文章不好呢？连中国儒家的祖师爷孔丘先生也表达过宁为狂狷毋为乡愿的意思，孔老先生是视乡愿为德之贼的。作家是最需要独立思考的一批人，目前的社会政治肯定比魏晋时代要清明，却没有出现诸如竹林七贤一类的狂狷之士，这是有问题的。直到现在，大家还是一派谦恭：我写得不行。看来人们宁愿虚伪一些，乡愿一些，也不愿得罪什么人，不愿让别人不舒服。如此说谦虚仍然是一种美德，怎容小子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