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篇

好人还是很多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人性的希望。

药蔷镇

有一种花叫芍药，还有一种花叫蔷薇。这个小镇的人取了“芍药”的“药”和“蔷薇”的“蔷”来做小镇的名字。把这名字叫上几回，似乎就有一丝暗香从远处飘忽而来，很细，没有功利。可以说有，也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一种心理感应吧。可人的心理活动却常常是那么奇怪，药蔷镇的产生和生长就是一些心理反应的结果。

药蔷镇很小，沉在美国西部的大草原里，小得就像掉进大海里的一朵芍药或者蔷薇。浪高的时候，漂起来闪一下，浪低的时候，沉得无影无踪。但她的故事却是在海上吹着的风。大车小车只要从药蔷镇路过，车里的大人都会把药蔷镇的故事讲给车里的小孩子听，药蔷镇的故事就被吹得很远，传得很久……

药蔷镇本来不是一个镇。是一家杂货店。这家杂货店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原上。小小的，不起眼，也没有生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店主人会想起来在这片荒原上开这么一个杂货店。后来，连店主人也觉得自己是发了疯，居然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开店。于是，店主人就决定把杂货点卖掉，走人。店卖了一年也没有人来买。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接这个赔本的杂货店。店主人是决心要把这个杂货店卖掉了。他不想再待在这个乏味的荒原上了。他想，哪怕是白送，这个店我也不要了。于是，第二天，店主人就在对着公路的墙上挂起了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白送饮水”。

牌子挂出去了之后，杂货店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来往的马车，牛车都纷纷在这里停下来饮水。杂货店里长年卖不出去的东西很快就卖掉了。店主人很高兴，也不卖店了。不仅如此，这个杂货店越来越发展，发展了一百年，从一家杂货店变成了药蔷镇。药蔷镇的人继承了老杂货店“白送饮水”的传统，有旅客路过小镇，他们都要给旅客一些白送的东西。药蔷镇的人把东西白送给过路人的时候，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好像是在满足一个嗜好。

药蔷镇人的这种嗜好，很快就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一个叫老毛的中国人发现了药蔷镇人的嗜好。老毛和两个朋友无意间来到药蔷镇投宿。三个人住一间屋太挤，住两间屋得多花钱。老毛和旅店主人交涉，旅店主人看老毛面有难色，犹豫不决，就白送了他们一夜的房钱，给了老毛两间屋，只收了老毛一间的钱。老毛顿时高兴无比。两个朋友是他请来的客人，现在客人住得舒服了，老毛有面子了。老毛并没多花钱，倒显得很大方。老毛对两个朋友说：“这个店主我认识，是我朋友的朋友。所以对我们特别照顾。”朋友信以为真，以为是老毛的面子。面子是有功利作用了，他们承了老毛的情，以后他们会回报老毛的，这一点他们三人都知道。

离开了药蔷镇，老毛回到自己住的城里，见了朋友就把药蔷镇的好处讲给人家听。老毛不信教，但他时常到教会去转转。转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听布道，求灵魂安宁。是为了在教会吃顿白食。吃白食的时候，是老毛吹牛皮的好机会。老毛一副诚恳无比的样子，推推这个，耸耸那个，问人家出去旅行不？要不要他帮助？他有朋友开旅店，只要报他的名字，人家就给你免费住宿。这样，老毛前前后后给药蔷镇介绍去了许多中国老乡。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八个中国人在小小的药蔷镇上转悠，吃饭，住宿，拿那份白给的好处。就像药蔷镇的人有“白给”的嗜好一样，老毛介绍去的中国老乡有“白拿”的嗜好。双方互相满足，一个愿给，一个愿拿。药蔷镇的人白给了之后，会笑眯眯地想：“嘿，客人多，生意兴隆。”老毛介绍去的老乡白拿了之后，也会窃窃暗笑：“嘿，居然还有这种便宜事，赚了一把。”

后来去药蔷镇的中国人多了，老毛居然一下决心，搬到药蔷镇去了，在药蔷镇短短的一条小街上盘下一家饭店，开起了中国餐馆。老毛本来的想法是：去药蔷镇的中国人很多，在这里开一家中国餐馆肯定赚钱。可中国餐馆才一开张，老毛马上就碰到了问题：他的店要不要实行药蔷镇的传统文化——“白给”。老毛心里极不情愿白给。哪一样东西不是花钱买的？“白给”，老毛心疼。老毛决定破了这个规矩。

老毛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不愿“白给”，他被旁边一家店的老板告到了镇政府。镇政府按照偷税漏税罚了老毛一家伙。老毛这才捏着鼻子给顾客加上一小盘免费的豆芽菜。

给了一阵子免费豆芽菜，老毛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药蔷镇人的“白给”，想要做的是长久生意，他们心里计划着将来的时候很多；中国人喜欢“白拿”，想得到的是眼前利益，他们心里没有计划，过一天，捞一天。他老毛现在是在夹缝里。心里想要的是眼前利益，可行动上却被药蔷镇的人逼着，为那看不见的将来谋利益。只因处在夹缝里，他老毛才不得不循着人家的老规矩办。老毛只想感受那种得到眼前利益时的快感，他还不能体会药蔷镇人的那种为明天付出所带来的安全感。

不过，后来听传说，老毛的餐馆开了五年之后也在门口挂上了一个牌子：“白给宫保鸡丁”。有人说老毛长得心宽体胖，脸上的笑容跟药蔷镇本地人差不多。

原来，快乐可以有很多种，大大小小都不过是一种心理感受。“白拿”换来的心理感受是窃窃暗喜，“白给”换来的心理感受是药蔷镇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