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周礼》难致太平
《周礼》一书,乃西汉时河间献王献于朝廷者,为古文经,当时礼家均未之见。及刘向父子校书,始著于录,王莽时立于学官,然当时今文学者疑信不定,后世亦然。信之者以为建国救世之典范,如郑玄以其书乃周公致太平之迹。王莽立《周官》博士,又仿其制建立国家机构。北宋时,王安石为推行改革,著《周官新义》,其制亦多仿《周礼》。至清季孙诒让著《周礼政要》,仍以其为兴邦济世之大法,并希冀行周公之制,以挽清廷于将亡焉。
然自汉以来,攻毁《周礼》者,亦复不少。唐贾公彦《序周礼废兴》引马融《周官传序》曰:“至孝成皇帝,达才通人刘向、子歆,校理秘书,始得列序著于录略。……时众儒并出,共排以为非是。”又《序周礼废兴》曰:“林孝存以为武帝知《周官》末世渎乱不验之书,故作《十论》《七难》以排弃之。何休亦以为六国阴谋之书。惟有郑玄遍览群经,知《周礼》者,乃周公致太平之迹,故能答林硕之论难,使《周礼》义得条通。”后世学者以新莽、安石为借口,攻驳《周礼》更甚焉。如欧阳修《问进士策》谓:“《周礼》其最后出……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六官之属,略见于经者五万余人,而里闾县都之长、军师卒伍之徒不与焉。……其人耕而赋乎?如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又苏轼《天子六军之制》称:“《周礼》之言田赋、夫家车徒之数,圣王之制也。其言五等之君,封国之大小,非圣人之制也,战国所增之文也。”此皆反对安石新法,故有如此之说。至清,学者仍持此说。如顾炎武《仪礼郑注句读序》谓:“自熙宁中,王安石变乱旧制,始罢《仪礼》,不立学官,而此经遂废,此新法之为经害者一也。”“变乱旧制”者,即借《周礼》以行新法之谓也。又清龚炜《巢林笔谈》亦谓“读《仪礼》,疑仪节太碎;读《周礼》,疑设官太冗”焉。[44]
又《四库总目》论王安石《周官新义》曰:“安石以《周礼》乱宋,学者类能言之。然《周礼》之不可行于后世,微特人人知之,安石亦未尝不知也。安石之意,本以宋当积弱之后,而欲济之以富强,又惧富强之说,必为儒者所排击,于是附会经义,以钳儒者之口,实非真信《周礼》为可行,其后用之不得其人,行之不得其道,百弊丛生,而宋以大坏,其弊亦非真缘《周礼》以致误。”此说似较诸家为圆融通达。又《总目》职官类存目有明魏校《官职会通》二卷,是书以明之六部,配周之六官,其所属官,因以比附,为未成之稿,每述一官,必曰今欲正某官之职云云。《总目》谓其说:“言之则成理,行之则必窒。自汉以来,未有以《周礼》致太平者也。”[45]又乔松年谓:“汉人以经断狱,传为美谈,实不可为训。大抵出于两途,迂儒不达人情,不明事理,但执半言单词以为断,由于拘固;人逢迎世主,巧于比附,借经语为舞文之具者,托于谲诡,两者之心术不同,而无当于经义则一。”[46]以上诸说皆是矣,复《周礼》,建官制;行井田,开阡陌。即黄孺小儿亦知其不可,欲复《周礼》以致太平,正所谓缘木而求鱼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