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戴名世、郑燮、李调元、刘声木之论撰著之自序与他序
戴名世《上大宗伯韩慕庐先生书》云:“布衣穷居之士,欲自刊刻其文,念无以取重于世,乃求序于王公大人,王公大人赐之序则欣欣然以之自多,不自多其文而多王公大人之序以为荣耀。夫文者必待王公大人而重,则是《孟子》七篇成而必请序于齐宣、梁惠,司马迁《史记》成而必请序于丞相公孙弘、大将军卫青也。且夫意气不足以孤行而后有所附丽,言语不足以行远而后思所以炫其名声。彼乞序于王公大人而欣欣然遂以之自多,不待观其文而已知其不足重矣。彼王公大人不能却其请之坚也,亦不知其文之工拙果何如,率尔命笔,不无过情之言,人之见之者,读未终篇辄已掩卷而去,而况于其所序之文乎。是则王公大人之序且不能自量,而又安能重士之文?此所以有志之士不求序于王公大人,凡所以自重其文,而王公大人之贤者亦不轻与人以序,亦所以自重其序也。”案戴氏言之凿凿,斥布衣穷士之求序于王公大人,然其上韩菼此书,恰为求韩氏为其古文集撰序,且言“知阁下之不与他人而一概谢绝之者,盖他人之所求者乃尚书之序,学士之序,而不肖之所求者,乃慕庐先生之序也”。[61]案戴氏可谓五十步笑百步,其所求者仍为尚书之序大宗伯之序学士之序也,倘韩氏亦为布衣,即名重海内,恐戴氏亦不求其撰序焉。此文之抑扬委曲之法,颇可为学文者所鉴耳。
又郑板桥《家书》前有题云:“板桥诗文,最不喜求人作叙,求之王公大人,既以借光为可耻;求之湖海名流,必至含讥带讪,遭其荼毒而无可如何,总不如不叙为得也。几篇家信,原算不得文章,有些子好处,大家看看,如无好处,糊窗糊壁,覆瓿覆盎而已,何以叙为?”此序作于乾隆己巳(1749年),板桥之序,磊磊落落,较戴氏高出天壤也。
无独有偶,李调元《童山文集》自弁云:“今之刻文集者,莫不请当代名人为序,盖欲人之誉己,不欲人之毁己,故借名人以传也。其实传不传不系乎人,而系乎己。己果可传欤,人虽欲毁之而不能也;己不能传欤,人虽欲誉之而不得也。余老矣,才华既退,学问亦荒,况杜门已久,亦不知何者为名人,干谒既在所禁,求谀亦觉赧颜,譬如老牛谢犁,惟思卧嚼枯草,终老天年耳。安能与少年骐骥共争名于天壤间乎?且序者,所以序其事也,而田间并无所事;文者,所以扬其名也,而林下将焉用名。惟与候虫时鸟,每遇风日晴和,喳喳啧啧,所谓得一日鸣一日而已。故不如自序之为是也。”此序作于嘉庆四年(1799年),其言颇有见地者也。
又刘声木以为,板桥之说:“可谓通论,实亦至论也。然撰述不求他人作序则可,若无自叙则不可。凡人自撰一书,其心思才力,必有专注独到之处,他人见之,未必遽识著书人苦心孤诣,必自作一序,详述授受源流,标明宗旨。……如是于著者、读者、选者,皆有裨益。”[62]是则以为他序可有可无,而自序必不可无之也。